蕭若遙來上海出差,叫了林夏吃飯。林夏在約定的餐廳見到路悠然一點都不意外。她從郊區趕過來,見兩人在四人桌上一人一邊已經坐定,她自然是不能挨着蕭若遙坐的,腳步遲疑了一會,勉強坐到了路悠然身邊。
蕭若遙拿出厚厚的兩個紅包分別遞給他們,說是結婚當天的辛苦費。林夏有些不好意思,連連推辭。路悠然卻大言不慚毫無愧色地接過。他一掂量,心中瞭然:“若遙,破費了。”
三人吃的是粵菜,林夏話不多,都是蕭若遙和路悠然在高談闊論。兩人說期貨,說券商,又不知怎麼扯到了貿易摩擦,拉美經濟疲軟。林夏只是靜靜聽着,偶爾附和一下。
蕭若遙彷彿感覺到了林夏的沉默,他給她夾了一個蝦餃,逗趣道:“林夏很安靜啊,是不是鄭洋不在,都不願搭理我們啊?”
林夏的臉頓時一片紅暈,她連連否定:“我哪有。你別胡說。”
路悠然淺淺地笑,看着她一臉害羞,彷彿耳朵都微微發紅了。她還虛張聲勢地瞪了蕭若遙一眼,可是這一點氣勢都沒有,反而更像嬌嗔。他心頭一蕩。鄭洋是嗎?他微微眯起眼睛。
婚宴上,鄭洋給了林夏名片。當時的她並不太在意,他的直接甚至讓她感到不安,名片被她隨手一放,不知怎麼,顧思銘撿到,偷偷還給她了。回到上海,她偶爾會想起鄭洋,靜下心想,他的簡單直接遠遠好過於虛情假意欲情故縱的花花公子,直抒胸臆有錯嗎?況且他的外表完全符合年輕時候的她對異性的全部幻想,在薇薇出現之前的她,像普通女孩子一樣,憧憬着一段完美的愛情。名片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可是她始終沒有和鄭洋聯繫。
吃完飯,路悠然建議去看看江景。三人驅車到了黃浦江畔,看着對面繁華的浦東,林夏心想:三個月,我只有不到三個月的時間了。
路悠然開車不能喝酒,蕭若遙又是明天一早的飛機,決定不去附近的酒吧了。三人在江邊合影,像遊客一樣。林夏站在兩個男子中間,有些拘謹。她感到路悠然的頭湊了過來,捱得很近,手臂虛虛地摟住她的腰,很輕,輕到她彷彿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送完蕭若遙回酒店,林夏打算打車回去。路悠然沒有堅持送她,他說:“林夏,你好像很怕我。”
“沒有。”林夏本能地否認,殊不知,這樣完全暴露了她的心虛。
路悠然不答話,說:“隨口說說的。你上車,這裡打車不方便。”說着,他體貼地打開副駕車門,努了一下嘴。
林夏無奈地坐上副駕,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車子穩穩停在林夏的小區門口,已經是深夜了,非業主的車是不讓進小區的。路悠然抱歉道:“只能送你到這了。”
林夏忙道謝,毫不猶豫地開門下車。一路上,她緊緊拽着包帶,手裡一片潮溼,臉上卻強裝鎮定。
路悠然看着她決絕離開,一絲留戀都沒有,突然有些失落。他輕輕喚了一聲:“林夏。”
林夏剛要邁出車子,突然聽到他在叫她,整個人都愣住了。兩人一路沉默無言,此次他叫她做什麼?
“你有什麼事嗎?”
“你爲什麼在婚禮上假裝不認識我?”路悠然已經恢復冷靜,他迅速找個能搪塞過去的藉口。
林夏有些莫名其妙,還是認真回答道:“沒有假裝,只是覺得沒必要。”
“我知道了。謝謝。”路悠然有些懊喪。其實他有些衝動,他想起慶功宴上的她,小巧的黑裙子,很美。他在內心已經反反覆覆確認過,她不是他見過最美的女子,也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可是她總是讓他感到寧靜喜樂。看到她,無論多麼紛繁複雜的心境很快就安定下來。那種纖塵不染的氣質,讓他念念不忘。今晚吃飯的時候,蕭若遙提到鄭洋,她居然臉紅了。他很生氣,卻又覺得她特別可愛。她的皮膚白皙,耳垂小巧,居然也是紅透了。他強忍着想一親芳澤的衝動,狠狠地低頭猛吃。
路悠然回到家,見老爸在看電視,隨口叫了一聲,打算回房。老爸盯着電視,紋絲不動,好像沒看見他回來,嘴上卻說:“下週你哥回來,帶着女朋友。”
路悠然知道,這是老爸在花樣催婚。路悠然的雙胞胎哥哥路浩然,拐跑了小師妹,兩人定居北京,看來好事臨近,準備帶女友回家了。路悠然在北京見過林曉靜,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子,是路浩然的小師妹。兩人怎麼看對眼的,路悠然不知道細節。他躲在北京的那段日子裡,都是待在林曉靜的家裡,林曉靜有空會給他們做飯吃,手藝一般,只有路浩然喜滋滋地讚不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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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悠然假裝對路浩然的女朋友一無所知。父母都是比較傳統保守,如果知道他們早就在北京同居了,估計對林曉靜的印象會打折扣。他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見老爸面色不善,硬着頭皮補充了一句:“我會早些回來的。”
路悠然自然不會再爲這些小事傷神,等他走進自己房間,早就把老爸的話拋到九霄雲外了。洗完澡穿着舒適的居家服,躺在牀上玩手遊。最近,他感覺有些厭倦了燈紅酒綠的夜生活了,錢少爺叫他出去玩,他也意興闌珊。他在郊區有一套小別墅,平時不住,偶爾玩high了不想回家就去那裡湊合一晚。
玩了幾把遊戲,沒了心思,又睡不着,感覺腦子裡有些亂糟糟的。路悠然躺在牀上發呆。他突然想到,送別瑞典客戶的時候,好像聽到他和林夏告別的時候,讚美她的法語很不錯……法語?林夏爲什麼會法語那麼好?好到連母語是法語的客戶都會讚不絕口?路悠然是查過林夏的簡歷,沒有海外留學經驗,沒有第二學位,語言技能只填寫了“英語熟練”。本科畢業後有兩年空白,據說是去旅行了。“間隔年”早些年引入國內,在大學甚爲流行。在大學四年期間,或者畢業那年,選擇放空,去旅行,去看看世界。林夏這個說辭並不突兀,人事也是認可的。對於路悠然,林夏是個有故事的人,他居然會笑着想起一個對自己毫無感覺的女子,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晚,路悠然夢見了林夏。她穿着黑色小禮服,巧笑倩兮,顧盼生輝。他和她一直不停地跳舞,兩人在舞池裡旋轉,周圍的一切彷彿都虛化了。突然,林夏說:“路悠然,我不能接受你。”路悠然驚醒,一身冷汗。
路悠然在商場爲林曉靜挑禮物,大嫂嘛!路悠然心裡覺得有些好笑。路浩然比他早出生幾分鐘而已。衣服鞋子不合適,應該讓路浩然買,而且他也不知道尺寸。他信步走到首飾店,打算看看有沒有新款的耳釘項鍊什麼的。他站在手扶電梯上,目光隨意四處打量。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薇薇,別亂跑。”像極了林夏的聲音。
在視線範圍內,沒有林夏的身影,路悠然收回目光,暗暗嘲笑自己:最近被荼毒得太厲害了,居然出現了幻聽。當電梯緩緩升上四樓,第一個撲入視野的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小姑娘,扎着短短的小馬尾辮,穿着天藍色連衣裙,白色打底褲,揹着一個早教中心的小書包,直愣愣地朝他撲來。小姑娘沒注意到這是上行的電梯,回頭笑呵呵地大叫:“你來抓我呀。”聲音依然奶聲奶氣。等她扭頭看到已經衝到了電梯口,要剎住腳步有些力不從心了。路悠然一個大跨步踏上了四樓,穩穩接住了投懷送抱的小女孩。她的臉紅撲撲的,額頭一層細密的汗珠。不知是害怕,還是害羞,竟然呆呆地看着路悠然。
路悠然扶正了小女孩,柔聲說:“小姑娘,走路要小心。”
小女孩的臉更紅了,低聲道謝,聲音有些委屈。
路悠然站直身子,這才發現有個女子遠遠跑來,她的臉越來越近,是林夏。只聽她氣喘吁吁地跑着,嘴裡不停叫着:“薇薇,薇薇。”
當她跑近了,看清是路悠然,愣住了。林夏穿着簡單的白色印花T恤,藏藍色裙子,小白鞋,一如既往簡單素淨的打扮。兩人就這麼站着。
小女孩轉身撲到林夏懷裡,有些撒嬌,有些害羞地叫道:“媽媽。”
媽媽?!
路悠然彷彿被人打了一下悶棍。林夏居然有孩子了,而且都那麼大了!
林夏輕輕說了聲謝謝,蹲下身和小女孩平視,安慰她。
路悠然心裡像是被剜了一個大窟窿,汩汩往外流血。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如何是好。
小女孩怯生生地走到他面前,拉拉他的衣角,奶聲奶氣地說道:“謝謝大哥哥。大哥哥再見。”說完,立刻扭頭看林夏。林夏微笑着點頭,起身,牽着薇薇的手走了。
路悠然挑首飾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腦海裡一直浮現剛纔的那一幕。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簡直不敢相信,林夏居然有孩子!他只知她性格安靜冷淡,不喜熱鬧。慢慢感化她,是個時間的問題。可是,有個孩子!
銷售小姐說什麼他都沒聽進去,隨便挑了一副耳釘就出來了。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接受這個孩子,雖然她非常可愛。
路悠然漫無目的地往外走,突然看到林夏坐在一個早教機構的大廳看書。是的,她在看紙質書。周圍很多小孩子家長,有的聊天,有的玩手機,只有她,安安靜靜地坐着看書。她的側臉依然讓他心動。寧靜平和的氣質讓他念念不忘。他腳上不由自主地往她的方向移動,他有很多問題要弄清楚。
當他快走到教育機構大門口,只聽不遠處有個男子站定在門外朝裡面喚了一聲:“林夏。”在嘈雜的大廳裡,林夏沒有聽到。那個男子搖搖頭,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她身邊,拍了她一下。林夏這才擡頭,看到他,笑容燦爛。她將書籤夾好,合上書塞到單肩包。和那個男子邊說着什麼邊往外走。看樣子,特別像送完小孩上課,小兩口去約會的模樣。這是普通家庭的普通週末,平凡溫馨。路悠然心裡猛然一震,他不得不承認,他居然有些羨慕。第一次羨慕這樣簡單的生活。他自詡百花叢中過,不沾一片葉,不帶一絲眷戀。身邊無數鶯鶯燕燕,卻不及這溫馨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