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那老天也爲那個連一眼都沒看過這個世界的孩子感到惋惜,這雨已是下了整整兩日。天微已經平靜下來了,太女醒來之後一言不發,只呆呆地看着牀頂,她與天微的第一個孩子,再過一個月,便能相見的孩子,本應該健健康康的出生,快快樂樂的長大。她萬千小心,還是沒有躲過柳家的毒爪,滿心期待着的這個生命,只是前幾日在宮中吃了些糕點,便有此橫禍,先是又小產的徵兆,這一折騰便是小半日,產出一個死嬰。
不等御醫們開口,便已瞭然,系在母體中毒了,可這毒從何而來,太女府上至廚子,下至小廝,哪個不是精挑細選,層層考驗的?只是那天在宮中待得久了,實在餓了,便吃了一些糕點,也是拿銀針試驗過的。
經御醫們查實,此毒無色無味,或者它根本不是毒,平常人吃了什麼事都不會有,單隻孕婦,吃了,胎兒不保。此藥乃是宮廷秘藥,專用於宮鬥。那麼此事何人所爲,不言而喻,她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扒他的皮、抽他的筋!將他五馬分屍誅滅九族都猶不解恨!
長樂坐在牀頭,她的心思早就飛遠了,腦中似乎又許多聲音在叫囂,她卻只能勉強自己冷靜。這毒不可能是柳家下的,突然靈光一閃,她懂了。此毒無色無味,柳君後若有此藥,早在上次暗害孩子的時候便已得手,何必再使一次,女皇現在對柳家態度還不明確,這麼敏感的時候,他又怎麼會在此時下手?更何況,還是在長樂與柳如風回了飛鳳之後這個時刻下的。
想通了一切,長樂只覺得遍體冰涼,額頭冷汗涔涔落下。果然是,最是無情帝王家!這麼做是爲了什麼?念及此處,她給太女被子蓋好,對她說道:“你且好好養身子,我進宮一趟!”說完一路運功趕至皇宮,皇宮城牆之外,一個小公公正等在那裡,見她來了,上前笑道:“小姐總算來了,我都等你小半日了!”說着將傘遮到她的頭上。
長樂已是渾身溼透,驚訝道:“公公知道我要來?”那公公笑道:“今天下朝之後,皇上便進了養心殿批閱奏章,早叫我等在這裡,說你要來,便帶你前去見她!”只覺得一陣眩暈,她險些站立不穩,原來自己的一舉一動,早在人家的心裡。這棋盤上的每一個棋子,不論是什麼顏色,都恐怕是身不由已,你想自行離開,亦或偏離軌道,便只有一個下場,就是粉身碎骨,還得連累其他共下地獄!她只覺得五臟六腑,全是苦意,迷迷糊糊跟着公公來到了養心殿。
女皇朱郡正在裡面批閱奏章,公公通報之後,便叫長樂進去,自己卻關好門,退了出去。長樂跪下:“民女金長樂,叩見皇上!”
朱郡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淡淡問道:“想得明白了?”長樂艱難開口,聲音已是嘶啞:“想明白了。”
“哼!”朱郡將奏摺往桌子上一摔,厲聲問道:“既是想得通徹,便說說以後又什麼打算!”長樂眼中垂淚,重重磕頭:“求皇上成全!求皇上成全!”
朱郡坐在椅子上,只漠然地看着她一下又一下地磕頭,長樂已不知道磕了多久,頭上已是鮮血淋淋,順着額角滴落下來。只聽得皇上大喝一聲:“夠了!你這是威脅朕麼!”便只將頭抵在地上,臉上已是血淚交織,心中苦澀一片,卻一動不敢再動:“長樂不敢!請皇上恕罪,給民女一條活路!”
朱郡冷笑:“你要什麼活路?如今這朱家江山,兵權四分,柳家一脈,太女一脈,皇妹與你哥哥鎮守邊疆一脈,還有你金家受命守護我朱家的一脈!你自己說,你與柳家結親,究竟何意!”
長樂已是不能言語,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雨越下越大,四周景色混沌一片,傾盆大雨之中,養心殿外,有一人,長跪不起。正是金長樂,此時她雙膝早已麻木,頭上血跡早被雨水沖刷得乾乾淨淨。她不知道怎麼辦纔好,只能跪在那裡,恨不得立時暈死過去,如此便也淨心了。女皇這是要對柳家下手了麼?她已是記不皇上呵斥了她什麼,唯一留有印象的,便是那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
“你且回去,不日便將錦兒賜婚給你,休要再胡思亂想,準備準備,便安心當我朱家的兒媳婦吧…”
老天,你真能開眼麼,那個死去的孩子你尚且要哭傷上一哭,現在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啊!如風啊…如風啊!
柳如風在哪?其實柳如風也在宮中。柳君後將他招入宮中,將左右都趕了出去,清風也退了出去。柳元思左右踱了幾步,對他問道:“如風可信得過舅舅?”
柳如風點頭:“自然信得過。舅舅這是何意?”
“本君若說太女一事不是我柳家手筆,如風可信?”
柳如風又點頭,嘆氣道:“如風相信,此事不是舅舅所爲,可是恐天下人不能相信。”
柳元思揮袖坐下:“此禍端因你而起,如風當早做打算!”
“我不知道,”柳如風喃喃道:“我只能等…”
柳元思恨恨道:“皇上這是準備向我柳家下手了,現在萬事俱備,只欠兵權,一旦她爲太女鋪好了路,我柳家還有活路?”
“她動手纔好呢”柳如風苦澀道:“等着吧,舅舅,看她朱家如何處置我柳家功臣?或許賜我一死也是不錯…死人總是最省心的…”
“胡說什麼!”柳元思大怒“別說我柳家還沒有窮途末路,就算是山窮水盡,我也要踏出一方天地!”柳如風不語,他只覺得自己很累,想睡上一覺,最好永遠不要醒來。把這一切都忘掉。
“我都說了你幾次了,那金長樂,你便死心吧“柳元思躊躇半餉方又說道:”皇上有意將朱錦賜婚於她,不是舅舅不成全你,你好好想想,你們若在一起,惹來大禍,還會掉在誰的頭上?”
柳如風已是呆住,他不知是如何辭了舅舅,又如何走進雨中的。心中只一個念想,她要娶別人了,不想娶也得娶的人。走了一會兒竟被人拽住,擡眼一看,竟是清風,清風忙將傘遮在柳如風的頭上,驚道:“公子雨這麼大,怎麼也不打傘?”
他也不答,卻聽清風又附在他耳邊說道:“剛纔我隨公公出去轉了轉,竟看見長樂小姐了…”
“長樂?”柳如風猛地清醒過來:“長樂在哪裡?”
“就在養心殿前跪着,已是跪了好一陣兒,又知情的公公說是惹了皇上不快。這麼大的雨,你看…”
惹了皇上不快?他心中竟是清如明鏡,也不言語,只向養心殿走去。清風連忙跟上,卻被他一把拽住:“快去尋了婉婉前來,向皇上求情!”清風將傘塞入柳如風懷中,轉身就跑。柳如風丟下雨傘,快步向養心殿而去。
遠遠地,那裡果然跪有一人,不是長樂又是誰?柳如風呆呆地站在遠處,癡癡望着。既是終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話,陪你淋一場雨,也是好的。不知又過了多久,長樂彷彿感受到了他絕望的氣息,竟轉過頭來,二人遠遠相望,在這場大雨之中,遠遠地,卻也只能如此望着.
如此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