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之中渺茫無際。
蘇幕遮一人負手而行。
與清濛仙子的一番詳談,盡數掩蓋在了清濛祖炁的道輝之中。
這會是萬古難尋的大辛秘。
往後漫漫歲月,世人只會知曉,是此世道祖清濛大能,立《誅心天律》,闡紅塵善惡,定道玄宮萬古不易之根基。
至於無情有情之言。
先前言語,已經試出了兩人心跡。
這便足夠了,歲月漫長,如蘇幕遮往昔所言,他們兩人,還有很長的路要見證,要相隨。
清濛仙子需要迫切的在陽世立下《天律》。
而蘇幕遮則需繼續遠行,不斷的探尋着這洪濤界的終極,那涉及到亙古與無歸寂滅之地的驚世辛秘。
至於望安先生,除卻蘇幕遮之外,再無人知曉他去向了哪裡。
……
這般沉默之中,遠遠的沉寂虛空之中,忽然有萬道佛光綻放。
蘇幕遮頓足,沉默着看了那佛光兩眼,最後卻啞然失笑。
“通慧大和尚?你來作甚?老朽可無詩詞贈你。”
話音落時,萬道佛光齊齊歸於寂滅,蘇幕遮的眼前,只有一個身披百衲衣,身形清瘦的老和尚。
開此世萬載歲月,他也不再是當年偶得機緣的散修小和尚。
聽着蘇幕遮的話,通慧大和尚倒是稍顯錯愕,顯然也無法理解所謂詩詞贈送是怎麼一回事,但轉年之間,老和尚還是朝着蘇幕遮這裡雙手合十,恭敬行禮。
“非是老衲來尋尊者,卻是尊者有意相邀,老衲不得不來見禮。”
聞言,蘇幕遮臉上的笑意愈發玩味,他輕輕撫着白狼大氅,漫不經心的說道。
“哦?卻不知這又是什麼說法?”
還未說話,通慧大和尚臉上的悲苦意便更濃了。
“敢教尊者知曉,近日裡,西域諸多沙門傳承,如雨後春筍般,忽然而起……”
這本就是先前蘇幕遮與諸修的定計,今日看來,一切行事倒是順利的很。
沉默着看了通慧大和尚兩眼,蘇幕遮甚至覺得,今日的收穫,或許還會多很多。
“這是你們新道修士的事情,緣何還要攀扯到老朽身上?”
“不敢……直視如今陽世,非老衲自傲,自認也算是擎天挈地的人物,若說早年間,魔尊與鬼語子兩位,還有謀佛國之意,那麼如今……吾宗合該陽世鼎盛!
有人要壞老衲的證道氣運,還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偌大陽世,唯清濛掌教與揚眉尊者二位,老衲細細想來,清濛大能斷無分薄佛門氣運的道理……如此說來,便是尊者有意相邀,老衲不得不來。”
說罷,老和尚雙手合十,蒼老的面容上盡是悲苦意境,只是將頭更加低垂下去。
蘇幕遮聞言,竟也是愣怔的站在那裡。
當日諸修定計時,自然想的便是要不留痕跡,但即便如蘇幕遮,如明虹老道等人,終歸是謀局心切,反而看得還不如通慧大和尚透徹。
氣運稍動,陽世諸修自然心生感悟。
能坐下這等事端手筆之人,縱觀陽世寥寥數人而已,除去無冤無仇之人,最後總會找到他這裡來。
舉世唯三的尊者,唯一一位道場居於陽世的尊者。
蘇幕遮如是方纔恍然。
說到底,他這個尊者,終歸不如前兩位超然。
這也是昔年,鬼語子殺上山門,留給蘇幕遮的後患。
此事,點醒了陽世所有的人,這漫漫山河中,不止有攪弄風雲,等着稱尊做祖的弄潮兒,還有一位不知意欲何爲的尊者。
他終歸還是被鬼語子拉扯進局中了。
“是老朽小覷你們這些註定稱尊做祖的人物了,那大和尚來見老朽,是來問罪的?”
老和尚連連搖頭。
“不敢!不敢!只是吾宗氣運被分,此爲果,老衲斗膽,今日卻是來尋尊者,問因。”
“問因……”
輕聲呢喃着,蘇幕遮低頭沉吟着,片刻之後,反而擡起頭來。
“老和尚,你可知,有時候問了因,會沒命的。”
“尊者,老衲也知道,有時候問了因,也會更進一步的。”
“既如此,你心中豈不是已經有了計較?又何苦問因?”
未想到蘇幕遮會有這般近似無賴的說法,老和尚愣怔半晌,卻也是啞然失笑。
“尊者,凡是總要說清因果纔是。”
“真想問?”
“真想問。”
聽到老和尚篤定的回答,蘇幕遮眼中的笑意更濃。
“很多很多年之前,老朽時常與佛修爲惡,其中友人不多,有一個斷臂老和尚算一位,今日若你不死,或許也可以試着做個朋友。”
說着,蘇幕遮反手之間,一盞青銅燈盞浮現在他的身前,燈盞中,一縷灰色火焰懸浮。
他緩緩揮手,將這燈盞推到老和尚面前。
“你既然想要問因,那便看看罷。”
看着老和尚,看着那青銅燈盞,事實上蘇幕遮心中,對於通慧大和尚會做什麼反應很感興趣。
因爲真正說來,他還沒有與清濛仙子說到這一步。
曾經與鬼語子說過只鱗半爪,但鬼語子已經隕落。
而通慧大和尚,纔是蘇幕遮真正勸說的第一位新道修士。
和明虹老道、清河先生他們都不一樣,那是上一個時代開始就苟延殘喘的老怪物,他們心中,貪生的念頭本就多一些,人老了,就會怕死,所以很多時候,反而不是蘇幕遮在勸說,而是他們屈服了心中對於隕落的恐懼。
苟延殘喘萬古歲月,誰也不想一朝死在飛昇路上。
只是……這些朝氣蓬勃,註定稱尊做祖的人物呢?
他們又會如何做?
通慧大和尚回給蘇幕遮第一個答案。
……
良久……良久……
通慧大和尚顫抖着,將那青銅燈盞推回蘇幕遮的面前。
“這……這……”
顫抖之中,老和尚幾乎話都說不全了,只是再度恭敬的朝着蘇幕遮行了一個大禮。
也是有趣,今日只見老和尚行禮了。
“還要多謝尊者救命之恩。”
這話說完,蘇幕遮只覺得老和尚整個人蒼老了千百歲。
“這是你的決定?”
“既知必死,何必執迷苦求?只願聽從尊者差遣,得求超脫妙法。”
看着老和尚的姿態,蘇幕遮反而失去了說話的興致。
和他想的不一樣,今日確實得活了,卻終歸做不得他的朋友。
“日後,會有人去尋你,陽世之謀,他們會說與你聽,此後,這一世種種,你來謀劃!”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你這是有佛意了?”
“老衲修白骨寶象之法,自然舉世皆白骨,唯我證寶象,今日聆聽尊者妙音,便證寶象佛陀!”
“這便證佛了?”
“若得超脫妙法,老衲當於未來證佛陀境,既證佛陀,今日便已爲佛。”
“也是有趣……”
“尊者這是要去何處?”
“昔年無意間入世,今日一朝醒悟,當出世而行,回頭轉告鴻鈞道人,便說……老朽陽世的道場,送他了!隨便他怎麼折騰吧!”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