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5章 煉一爐歲月悠長(二)

盤古修來不記年,陰陽二氣在先天。

煞中生氣肌膚換,精裡祖竅性命團。

玉液丹成真道士,六根清淨產胎仙。

扭天拗地心難正,徒費工夫落塹淵。

須彌世界。

放眼望去,四方一切,盡是荒蕪景象,甚至偌大的世界,無有天地之分,不存陰陽之別。

這恍若是最爲拙劣的造物。

但須彌世界的中央,蘇幕遮盤膝而臥,裹着道軀的白狼大氅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仔細觀瞧,蘇幕遮的肌膚赤紅,如烙鐵般,焚燒着空無一物的身周。

那是極高的溫度,蘇幕遮的一切都在散發着無法忽視的熱度,這是無形物質的火焰,燃燒着蘇幕遮的道基,燃燒着他的法力,燃燒着他的血肉!

連須彌之力似乎都在這無形物質的火焰中被點燃,被扭曲。

這似乎便是須彌世界荒蕪的真相。

一切的山川河水,乃至雲霧塵土,都註定會在這樣無形物質的火焰中焚燒成齏粉,被直接抹去存在的痕跡,化作虛無。

甚至連須彌世界本身,都有些不堪重負,無法承載這樣的火焰存在。

畢竟這等火焰的存在,已經屬於陽世都極其難得一見的仙葩,甚至伴隨着歲月的演化,有可能在陽世造化出一方禁忌絕地。

可是伴隨着虛無火焰的燃燒,須彌世界的界壁上,忽然之間有着紫金色的神芒綻放,照徹整個世界!

紫金神芒的源頭,則是附着在界壁上,無算的道紋。

數以億萬計的紫金道紋以界壁爲根基,以道紋本身作爲勾連,密密麻麻地籠罩了整個世界。

伴隨着蘇幕遮的呼吸,虛無火焰在跳動,紫金道紋大陣迸發的神芒亦是忽明忽暗。

甚至於,冥冥之中,三者逐漸契合在了一起。

火焰歸於無形無質,紫金道紋徹底與界壁融合到了一起,荒蕪的須彌世界中,只剩下了蘇幕遮微不可查的呼吸聲音。

以及蘇幕遮體內道種世界,伴隨着他的呼吸而不斷涌動的靈炁潮汐。

而在道種世界的高天深處,諸道彙集所在,有着陰陽道火熊熊燃燒,正中央,一滴天霖瓊漿輕輕懸浮,滴溜溜地打着轉,伴着道火的煉化,隨着蘇幕遮的呼吸,釋放着無法想象的恢宏元炁。

這是真正的奇珍,孕育在陽世最爲頂尖的幾類無上寶藥之一!

甚至天霖瓊漿中蘊含的磅礴能量,已經超越了蘇幕遮的想象,沒有人知曉,這一滴天霖瓊漿,到底在赤冥天中孕育了多少歲月,歷經了多少造化。

到底是昔年曾經爲仙人重塑道軀與生機的寶藥。

這是先前蘇幕遮所無法猜度的。

一滴天霖瓊漿被蘇幕遮吞入腹中,只是十餘息的時間過去,蘇幕遮的眉頭就緊緊的皺起,連輕柔的呼吸都變得粗重了幾分。

誠然,這或許是陽世唯一一類,無須大能境界便可以煉化的無上寶藥,是獨屬於其餘境界修士躋身更高境界的終南捷徑。

但走捷徑並不意味着不需要付出代價。

痛苦!無法想象的痛苦!

這是蘇幕遮始料未及的事情,煉化天霖瓊漿的瞬間,伴隨着灼熱的元炁散逸在道種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這樣的變化就像是個引子一般,旋即“點燃”了整個道種世界!

蘇幕遮的神魂率先被燃燒,緊接着是骨骸,是血肉!

但這並非是暴虐的毀滅,而是稍有些粗暴的洗煉,關於蘇幕遮一切的洗煉。

每一瞬過去,道種世界中,高天厚土都在因之開裂,天愈高,地愈厚,甚至界壁都開始崩潰,開始變得支離破碎。

天霖瓊漿中的磅礴能量,只用了十餘息的釋放,就“撐爆”了整個道種世界!

與此同時,蘇幕遮的神魂本源中,也有着魂光風暴綻放,蘇幕遮的骸骨開始由內而外的崩碎,血與肉之間,也在被天霖瓊漿釋放的能量撐開。

遠遠看去,蘇幕遮整個人都在逐漸“膨脹”。

可天霖瓊漿中並非只有純粹的元炁,這可是在大能境都依舊活死人肉白骨的寶藥!

生機!

造化!

這些方纔是天霖瓊漿中真正的寶貴所在。

蘇幕遮道軀破滅,骨骼崩碎,血肉分離的瞬間,伴隨着磅礴能量涌入蘇幕遮體內的,則是滂湃的生機!

道軀在重塑!

或者說,是那澎湃的生機,在藉助着道軀先前的破滅,進行着最爲原始的強化!

有恍若大道映射凝練而成的詭譎物質,在骨骼的斷裂處誕生!

一身骨骼都在被生機重新塑造,斷裂處的詭譎物質吞噬着生機,煉化着能量。

白骨如玉!

先前崩碎的地方重新閉合,詭譎物質熔鍊了生機與能量之後,演化成紫金色的道紋,密密麻麻的佈滿所有的骨骼!

蘇幕遮的血肉也在蛻變!

生機伴隨着能量涌入氣血分離開的空隙中,將這些空隙重新充盈!

玉骨上紫金道紋閃爍,骨髓中有更多的氣血噴涌而出,流淌周身,將一些烏血擠出體外。

換血!

這是很古老的傳說,傳聞煉體一道的修士,修行到極爲高深的境界後,會產生這樣的變化,不曾受致命傷,不曾運轉秘法,卻有絕強的生機從骨骼中涌出,周身換血,接續肉身巔峰,甚至白髮變青絲,恍若活出第二世!

悶雷聲音自蘇幕遮體內響起。

運轉周天之後,蘇幕遮體內的氣血越發的粘稠。

氣血如汞!

這是此道大成的表現!

伴隨着這樣的變化,粘稠的氣血開始再度沸騰!

肌膚之下,蘇幕遮的血肉在扭曲!

這是真正以肉身爲鼎的法門,以燃燒的氣血爲薪柴,將周身血肉,連帶着空隙中的能量與生機一同熔鍊!

全新的血肉在孕育而生!

蘇幕遮膨脹的道軀也在頃刻之間乾癟下來,又緩緩充盈,片刻之後,恢復了先前稍顯纖瘦的道軀!

但除了蘇幕遮之外,沒有人能夠知曉,這看似孱弱的道軀中,蘊含着怎樣的力量!

道種世界,蛻變也在發生!

伴隨着元炁的散逸,造化的氣息也開始瀰漫在整個世界中。

高天,厚土,界壁……

道種世界的一切都在開裂!

整個世界在擴大,在膨脹!

那斑駁的裂紋中,造化的氣息開始盤踞,那本應該是無形無質的存在,卻吞吐着散逸的元炁,勾連着這方世界存在的道則,在高田中,在厚土中,甚至是在界壁中,演化着截然不同的存在。

天地依舊在膨脹,卻不再繼續開裂。

那久違的,蝕骨灼心般的飢餓感,再度涌上了蘇幕遮的心頭。

不再遲疑。

揮手之間,就是一張張大能法旨,以件件殘缺的道器,被蘇幕遮送入了道種世界。

原本沉寂的造化氣息在這一瞬間沖霄而起,整個世界都恍若因爲飢餓而攪動的胃壁,在抽動,在扭曲,在釋放着一切存在的能量,釋放着構成整個世界的道則,將一張張大能法旨盡數包裹在其中。

一張大能法旨如冰雪般消融在諸炁的包裹之中。

飢餓感也隨之消散。

……

一切變化,不過發生在呼吸之間。

再去看那懸浮在高天深處的天霖瓊漿,水滴圓潤入珠,引動了這般驚天動地的變化,卻也不過消減了微不可查的一絲一縷。

“百年……”

蘇幕遮的雙眸張開,隱約有着精光閃爍。

這是他的判斷,或許需要百年之久,方可將這一滴天霖瓊漿徹底煉化。

而在蘇幕遮的手中,天霖瓊漿,足有一百二十滴之數!

若是將這些盡數煉化,依舊需一萬兩千年!

一念至此,蘇幕遮不再言語,緩緩閉上雙眸,身周虛無火焰熊熊燃燒,扭曲了周圍的一切,如虛無之繭,將蘇幕遮緊緊包裹。

……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悠悠歲月轉瞬即逝。

閉關後百年,蘇幕遮煉化第一滴天霖瓊漿。

周身骨骼玉成,先天紫金道紋密佈其上。

氣血數度蛻變,億萬生機演化成的道紋徹底熔鍊進血肉中,生機滂湃,魂血相合,乃至到了滴血重生的狀態!

道種世界更是煉化無數大能法旨。

天,愈發高!地,愈發厚!

可是蘇幕遮的修爲,卻始終桎梏在洞真期巔峰,不曾寸進。

長生路上,蘇幕遮寸步未進,但百年的修行,無上寶藥的饋贈,卻在拓寬蘇幕遮的長生路!

道種世界內,憑藉着天霖瓊漿,強行躋身洞真期的先天大神,已有百位之多!

閉關後千年,蘇幕遮煉化十滴天霖瓊漿。

須彌世界已經無法承載蘇幕遮的肉身。

一切血肉、骨骼,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已經被蘇幕遮修煉成了陽世的無上瑰寶!

這是唯有陽世的寬闊世界才能夠承受的絕強之力。

蘇幕遮身周的虛空在扭曲中支離破碎。

道種世界內,天地廣闊似無邊無際!

混沌果樹在孕養出了三千古神之後,似是迸發出了第二世的生機,再度茁壯生長,接天連地,一息之間,吞吐着海量的混沌之炁,又化作精純元炁,灑在天地間。

三千古神,半數躋身洞真期!

廣袤的大地上,有着無法計數的造化之力沉積。

除去先天大神,除去混沌果樹,逐漸有着生靈誕生。

道種世界不再荒蕪。

羣山中,有野獸咆哮。

原野上,有草木蔥鬱。

層雲裡,有飛獸嘶鳴。

沒有人,更沒有妖,這是道種世界自蠻荒中孕育出來的生靈,代表着天地初開的景象。

野蠻,兇悍,殺戮,無序……

有飛獸披鱗甲,生多翼,無足而數頭。

有草木根鬚如針,汲兇獸血液而生,一日可奔走荒原千里。

有蠻獸生三足,張六臂,頭有七目環生,力可搬山。

甚至在陸地之外,深海之中,也有着生靈演化。

有海獸身長百里,生三足而具十翼,以飛獸爲食。

有海獸狀若泥團,無頭無足,深潛泥沙之下,吞金食土。

有海獸狀古神而生,卻身披岩漿,以山石爲目,煮海食氣而生。

遍地怪誕……

閉關後兩千五百年,蘇幕遮煉化天霖瓊漿二十滴。

有裂縫貫穿了整個須彌世界!

裂縫中央,蘇幕遮盤膝而坐,肉身有莽荒氣息縈繞。

他昔年穿梭混沌海潮,曾經受到了道傷,一夜白頭,這是根源上的變化,無法逆轉。

但往昔時日,蘇幕遮這一頭白髮,總有幾分枯敗之意。

如今兩千五百年,數次換血,蛻變周身一切雜質,甚至有幾縷死炁也徹底潰散。

再看去的時候,蘇幕遮一頭白髮,卻根根晶瑩如雪,不顯絲毫頹敗之意。

二十滴天霖瓊漿帶來的變化,無人可知如今的蘇幕遮,在肉身道上已經走到了何等可怖的境界。

蘇幕遮只是知曉,往昔看來,需要揮揮手才能撕裂的虛空壁壘,如今或許只需要一個念頭,一縷氣血的涌動,就可以做到!

道種世界中,昔年奪天之戰所得諸般大能法旨,如今已經徹底熔鍊進了天地之間。

連高天深處懸浮的無數殘缺道器,其上也寶光黯淡。

內中孕養的大能道韻,也在這兩千五百年中,盡數被道種世界熔鍊。

道器之上,有一道宮懸浮,道宮內空無一物,唯有一具乾癟屍骸,似是葬在其中。

這是昔年掌元老鬼贈與蘇幕遮的道宮,以及掌元老鬼的前世身。

如今道宮內諸般道法珍藏,被蘇幕遮一一煉化。

連掌元老鬼的前世身,也乾癟如腐木一般。

除去鑄就了道基的混元法門之外,昔年掌元老鬼曾經熔鍊入道基中的諸般道法,也被蘇幕遮如剝繭抽絲一般,盡數剝離肉身,熔鍊入天地之間。

這是無法想象的一界!

世人皆說,萬道爭鳴。

如今這道種世界內,諸般道法,又何止萬道!

天之高,地之厚,已經到了無法猜度的地步!

連鑄就這方天地的道種界壁,如今也透體紫金神芒,並無道紋痕跡,混元一體,恍若天成。

甚至蘇幕遮有一種預感,道種世界開拓到了如今的地步,或許已經不再需要混沌果樹的支撐。

可即便是這樣鼎盛恢宏的道種世界,兩千五百年的苦修煉化,卻也只讓三千古神盡數躋身洞真境界。

大能,昔年便看似近在咫尺的境界,卻足足桎梏了蘇幕遮兩千餘年的時光,至今卻無法寸進。

疲憊的睜開雙眼,蘇幕遮眉頭微微皺起。

“瓶頸……”

他終歸想錯了,昔年以爲自己眼前是條通衢之路,卻被這無形的瓶頸,桎梏了漫漫歲月。

或許……繼續煉化天霖瓊漿,三千古神中,或許有那麼一兩位,可以如昔日一般,強行突破,躋身大能。

但蘇幕遮卻不敢繼續煉化下去了。

不是無法承受煉化過程中的痛苦。

他的肉身已經修行到了絕強的境界,氣血澎湃,早已無懼虛無火焰。

可是閉關最後的這千年中,蘇幕遮早已經隱約有了一種預感,到了今日,這種預感已經十分清晰——

若是繼續煉化下去,道種世界中的道與法會崩潰!

高天厚土將會傾覆!

三千古神或許會在道則崩潰中寂滅!

身不死,但道卻會消。

等待蘇幕遮的,或許是活死人一般的結局,又或者在道種世界徹底寂滅的同時,元神也魂飛魄散,只餘一具肉身,隨着須彌世界,遊蕩在虛空亂流的極深處。

“這前路,又該如何去走呢……”

呢喃聲中,蘇幕遮疲憊的閉上了雙眸。

……

又五百年歲月,緩緩逝去。

烏飛兔走,生老病死。

漫漫歲月,在修士眼中,或許只是眨眼間的光景。

奪天之戰後,整整三千年歲月。

陽世有着翻天覆地的變化。

三千年前的聖地大教,如今徹底衰敗了。

新道顯化陽世,許多昔日的孱弱宗門,如今也在三千年中走出了鼎盛的道路!

昔日曇花一現的道玄宮女修,徹底穩固住了自身的鼎盛大能境界,號清濛大能,任道玄宮掌教,走太上忘情道,立聖地大教!

昔年默默無聞的佛門散修通慧和尚,行走陽世西方,走紅塵白骨觀,創白骨寶象宗,立聖地大教!

昔年有魔道散修,走煉化諸魔之道,創煉心魔宗,自號魔尊,立聖地大教!

還有昔年的微末宗門重元樓,掌教元歌子,本已經壽元將近,氣血衰敗,卻在新道中,一日證道大能,立聖地大教!

演天宗,煉器之道,掌教演玄大能……

此間種種,數若泥沙,卻如大日一般璀璨。

整個三千年歲月,這些聖地大教,這些鼎盛大能,便是陽世諸修目光彙集之處。

但在今日,陽世的目光,卻不在這些人身上。

北山。

三日前,大能的法旨便已經傳遍了陽世——

昔年的掌元老鬼,煉化了十滴天霖瓊漿,於陽世掙扎出了第三世,接續了長生路。

三日後,掌元大能,將在北山,證道飛昇,邀陽世諸修,前來觀禮!

消息傳出,陽世沸騰!

這是如今的修真文明展開之後的第一位證道者!

可偏偏……這位證道者,走的卻是上一個修真文明的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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