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幕遮嘶啞而冰冷的聲音自帳篷之中傳出。
“不見。”
非是蘇幕遮在顧忌什麼,玄陽宗內,結丹老祖,只有兩種身份,一種是宗門天驕,晉升結丹之後,成爲宗門真傳弟子,還有一種,便是年歲已大的宗門長老。
玄陽宗真傳,本身便代表了此人的修爲境界。
蘇幕遮自知,即便是自己一月之中兇名漸傳,但卻絕對不至於被結丹老祖這般待見。
重樓十二景,一步一重天。
於結丹老祖而言,蘇幕遮這等存在,也不過是強一點的螻蟻而已。
哪怕這個螻蟻舉起了超越自己數百倍的小石子,但……螻蟻終歸是螻蟻。
故而不管這位結丹老祖意欲如何,蘇幕遮都已經打定主意,不見此人,畢竟有正邪大戰在面前,蘇幕遮亦有足夠的藉口去搪塞。
“元悠舵主,家師玄陽宗真傳,有請。”
偏生,蘇幕遮說完之後,門外的女修恍若沒有聽到蘇幕遮的言語一般,甚至對於蘇幕遮聲音之中的冷漠與殺氣都無視,依舊將自己一開始的話語重複了一遍。
蘇幕遮皺起了眉頭。
這是一個難以相與的人。
“哪位真傳?”
“家師玄陽宗林丹青。”
高座之上,蘇幕遮微合的雙眸,瞬間張開,眸光深處,有着瘋狂的猩紅色一閃而逝。
林丹青……
……
“蘇師弟,莫要負隅頑抗了,你自然也曉得,師兄要的是什麼,乖乖交出來,也免去許多皮肉之苦,不然宗門刑罰堂的那些手段在你身上用個一二,最後跪地求饒的,還是你自己。”
“起初我也不願懷疑你的,鬼窟出來的三人、純陽宗的一位弟子,這三年期間都被我殺了,如你今天這般,抽魂煉魄,卻沒有得到關於秘境傳承的絲毫消息,現在,你再告訴我,傳承在不在你的身上?”
“再者說來,三年前你什麼修爲?煉氣六層,你這樣的廢物,三年築基,師弟啊師弟,我不懷疑你又去懷疑誰呢?”
“百夜秘境的傳承交出來,師兄保你十息之內,沒有任何痛苦的死去。”
“快退!這廝要兵解了!”
“快!快!收斂這廝的殘魂,一番搜魂,或許還會有所收穫!”
……
十多年了。
帳篷之中陷入了長久的沉寂,蘇幕遮這裡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響,但是掌心握着的木椅扶手,已經在巨力之下化作了湮粉。
哪怕是十年的時間,哪怕如今的蘇幕遮已經再次築基,甚至走的比前世更加久遠,手段境界,更是超越了前世太多,但是那一幕幕的場景,卻恍若大道烙印一般,篆刻在蘇幕遮的神魂深處,篆刻在蘇幕遮的每一寸血肉之中,哪怕將蘇幕遮挫骨揚灰,只怕灰塵之中,都要伴隨幾分恨意。
恨,也悔。
因爲這個人,自己隕落。
因爲這個人,蘇幕遮不得不向死而生,恍若野獸一般,生啖人魂,方纔向死而生,活出第二世來。
自己本來,可以做一個尋常的正道真人的。
或許天賦平平,或許沒有了晉升結丹的可能。
但安穩、祥和,如此度過一生,於如今的蘇幕遮看來,似乎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或許如今的蘇幕遮,未來有着無窮的可能,卻註定伴隨的,是無窮歲月的腥風血雨,是無窮歲月的稱孤道寡。
如今反過來看這段因果,已經沒有多少的意義,不管蘇幕遮喜不喜歡如今的現狀,林丹青都直接或者間接的將蘇幕遮逼上了這條殺伐之路。
這段因果,也總有要了結的那一天。
帳篷外,蘭沁等的已經有些不耐煩,正欲再度開口催促的時候,面前的簾子便被人掀起,一個身着灰袍,表情冷漠的中年人站在了蘭沁的面前。
說起來,這是兩人第一次對視。
渾濁的眸子之中,蘭沁只能夠看到內種蘊含的暴虐與瘋狂。
沒有多餘的含蓄,只有兩個字音似乎從蘇幕遮的牙縫中擠出來的一般,又似是自北國飄來的寒風,饒是蘭沁已經築基後期,可避寒暑,都因爲這道聲音,打了一個寒兢。
“帶路。”
那一瞬間,蘭沁的心中竟然有一絲的慶幸。
慶幸蘇幕遮這樣的絕世魔頭,竟然在養魂道宗之中,加入了正道,有着正道的制約,至少這個人,不太可能成爲正道的敵人。
若是反過頭來看,蘇幕遮這樣的人,加入魔道的話,或許數十年,或許數百年,註定將會成爲一方巨擘,讓正道上下都棘手的巨擘!
……
血河岸邊,蘇幕遮以元悠舵主的身份,時隔十餘年,再度見到了林丹青。
彼時,林丹青還是爲了一份傳承可以屠戮同門的小人,如今卻道貌岸然,站在岸邊負手而立,自身境界,也已經晉升到了結丹期。
令蘇幕遮詫異的是,在場的並不止林丹青一位結丹老祖。
而是六位。
結丹期修士的恐怖威壓將四周的靈氣全部攪亂,確保對岸的魔道結丹無法探查,蘇幕遮更是感受到一股縹緲的神魂意境將此地籠罩。
這股氣息波動異常的晦澀。
蘇幕遮猜測是有元嬰老怪出手。
可越是這樣,蘇幕遮卻越是從仇恨之中冷靜了下來。
“以貧道爲餌?”
蘇幕遮嘶啞的聲音響起,雖然只是築基境界的修爲,雙眸卻冰冷的擡起,與林丹青直視。
似乎林丹青這裡,給不出一個解釋的話,下一瞬間,蘇幕遮便會轉身直接離去。
“元悠舵主,先莫要動怒,之前血戰,已經有結丹老魔欲要對舵主出手,雖然舵主僥倖抗住了三招,但若是沒有我玄陽宗結丹修士出手,只怕舵主已經命喪當場,於築基境界,舵主已經可以縱橫,罕有敵手。
但三家魔宗定然不會坐視不管,可能是兩日,也可能是三日,定然又是下一次開戰,到時候,舵主安危堪憂,倒不如舵主答應下來,以身爲餌,引誘結丹老魔出手,我等師兄弟六人以秘法隱匿身形,既可護住舵主安危,若是斬殺老魔,功勞自然算舵主一份,此事我已通稟貴派碧瀾老祖,她也答應下來,不知舵主如何看?”
雖然於六人而言,蘇幕遮不過是螻蟻,但畢竟蘇幕遮乃是養魂道宗舵主,以位階而言,與宗門長老相同,林丹青也只得客氣的將來龍去脈與蘇幕遮訴說,況且此事,離了蘇幕遮還真無法完成。
畢竟兩宗的築基真人之中,也極難找到如同蘇幕遮這般,闖下兇名的築基真人了。
蘇幕遮緩緩閉上雙眸,內心有股股恨意上涌。
不僅僅是怨恨林丹青,想來也是自己使用了元悠這個當年的道號,勾起了林丹青的些許慾念。
蘇幕遮更是怨恨碧瀾。
縱是六位結丹埋伏在一旁又如何?
若是對手施展雷霆手段,哪怕有人庇護,蘇幕遮也要命喪當場。
十息之後,蘇幕遮張開了雙眸。
“此事貧道可以答應,但貧道要一縷紫闕香火神道本源,拿到本源,蘇某便答應。”
蘇幕遮渾濁卻平靜的眸子便這般直視着林丹青。
修行有仙道,亦有神道。
玄陽宗供奉開派祖師萬古歲月,泥塑已經非凡,孕育出神性來,更是反哺案前香爐,其內有孕育着紫闕神道。
傳聞泥塑與香爐,乃是玄陽宗的底蘊之一。
蘇幕遮此言,已經有褻瀆玄陽宗祖師的意思。
林丹青雙眸微眯,繼而忽的裂開嘴角。
“不知舵主從何處得到了如此隱秘的消息,但此事,林某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