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遇襲遭俘虜

健馬長嘶,向前急奔。

三個人都已坐下來,冷冷的看着陸小鳳,一個是高濤,-個是海奇闊。

第二個人卻不是表哥,是杖鐵心。

車底的夾層中本來明明只有表哥一個人的,現在反而偏偏少了他一個。他的人到哪裡去了?

這三個人是怎麼來的?在前面趕車的是誰?是不是那個本來應該在買酒的車伕?

陸小鳳忽然笑了笑,想說話,卻說不出。

他們點穴的手法很重,他臉上的肌肉都已僵硬麻木,非但說不出話,連笑都笑不出。

他們顯然並不想聽他說話,也不想看他笑,可是等他們要他說話的時候,他想不說都不行。

杜鐵心的手張開,又握緊,指節發出一連串爆竹般的響聲。

高濤看着他的手,忽然問道:"你做刑堂的堂主,一共做了多少年?"杜鐵心道:"十九年。"

高濤道:"在你這雙手下面,有沒有敢不說實話的?"杜鐵心道:"沒有。"

高濤道:"據說你本來有很多次機會,可以做總飄把子的,你爲什麼不幹?"杜鐵心道:"因爲刑堂有趣。"

高濤道:"因爲你喜歡看別人受罪?"杜鐵心道:"不錯。"高濤笑了,海奇闊也笑了,兩個人的笑聲就像生了鏽的鐵器摩擦,令人聽得牙根發軟。

海奇闊笑道:"我倒真想看看他當年的手段。"高濤道:"你馬上就會看到的。"

高濤點點頭。

海奇闊道:"據說昔年三十六寨裡叛徒,寧可下油鍋,也不願進他的刑堂。"高濤道:"一點也不錯。"

海奇闊道:"他是不是有套很特別的法子對付叛徒?"高濤陰側側笑道:"不但特別,而且有趣。"

陸小鳳閉上眼睛,只恨不得將耳朵也塞住,這些話聽來實在比人很不愉快,卻又偏偏不是假話。

高濤忽又像唱歌一樣唱着道:"將入刑堂,傷心斷腸,入了刑堂,喊爹喊娘。"海奇闊眨着眼,故意問道:"出了刑堂呢?"

高濤道:"出了刑堂,已見閻王。"杜鐵心冷冷道:"人了刑堂,就已如見閻王了。"高濤道:"刑堂裡也有閻王?"

杖鐵心道:"我就是閻王。"

車窗外忽然變得一片漆黑,連星光月色都已看不見,車聲隆隆,響得震耳,馬車竟似已駛入了一個幽深的山洞,在洞中又走了段路才停下。

高濤長長吐出口氣,道:"到了。"

海奇闊道:"這裡就是黑心老杜的刑堂?"高濤吃吃的笑道:"這裡也就是閻王老子的森羅殿。"他們又將陸小鳳從車廂裡拎了出來,就像是拎着口破麻袋一樣,既不小心。也不在乎,一下予撞上車門,一下子又撞上山壁,撞得陸小鳳腦袋發暈,連骨頭都快散了。

高濤故意嘆了口氣,道:"你手裡鉤着的是個活人,不是破麻袋,你怎麼不小心一點?"海奇闊道:"我看不見。"這倒也不是假話,山洞裡實在太黑,簡直伸手不見五指。

他們又往前走了一段,越走越窄,被撞的機會也更多。

現在連陸小鳳自己都覺得自己已變得像是口破麻袋了。

幸好就在這時,前面山壁上"格格"的作響,忽然有一塊翻了起來,露出個洞穴,裡面居然有光。

不但有光,還有桌椅。

桌上擺着對死人靈堂裡用的自蠟燭,已經被燃掉了-大燭火閃爍,風是從洞災上一條裂隙中吹進來的,就好像特地爲這裡造出的通風口。

海奇闊隨隨便便的將陸小鳳往桌子前面一摔,嘆息着道:"這真是個好地方。"高濤道:"就算有十萬人在附近找上二年六個月,也-定找不到這裡面來。"海奇闊用鉤子敲了敲陸小鳳的頭,道:"若是找不到,誰來救他?"高濤笑道:"他就算真的喊爹叫娘,也沒有人會來救他的。"海奇闊道:"那麼他豈非已死定了?"

杜鐵心道:"他不會死得太快。"

海奇闊道:"爲什麼?"

杜鐵心冷冷道:"因爲我一定會讓他慢慢的死,很慢很慢。"海奇闊道:"他想死快一點都不行?"

杜鐵心道:"不行。"

海奇闊笑了,發現高濤正低着頭,好像正在研究陸小鳳身體的構造,就問道:"若是由你動手了你準備從哪裡開刀?"高濤拍了拍陸小鳳的手,道:"當然是從這兩根寶貝手指手。

海奇闊道:"若是我,就先拔他的兩條眉毛。"高濤道:"哪兩條?"活奇闊道:"當然是長在嘴上的那兩條。"兩個人越說越得意,就像是屠夫在談論着一條待宰的羔陸小鳳一向是個很看得開的人,也很沉得伎氣,可是現在心裡的滋味,卻好像整個人都已在油鍋裡。

看起來他的確已毫無希望,能夠快點死,已經是運氣。

誰知就在這時候,外面的黑暗中突然響起了-聲冷笑。

"是什麼人?"

高濤、海奇闊、杖鐵心,二個人同時竄了出去。

二個人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不但反應快,動作快,而且身經百戰,能擋得住他們聯手一擊的人,並沒有幾個。

外面來的彷彿只有一個人,這個人簡直就像是來送死的。

他們一竄出去,就採取了包抄之勢,無論來的這人是誰,他們都絕不會讓他再活着走出去。

海奇闊膀悍兇猛,手上的鐵鉤重是件極霸道的武器,以五丁開山之力,搶在最先。

杜鐵心單掌護胸,右拳開路,緊貼在他身後。

又是一聲冷笑,黑暗中突然有劍光一閃,就像是雷霆震怒,閃電生威,卻比閃電更快,更可怕。

只聽"叮"的一響,一柄鐵鉤打上石壁,火星四濺,鐵鉤上還帶着一條斷臂。

杜鐵心已仰面而倒,一股鮮血,泉水般從咽喉間涌出。

兩個人連慘呼聲都沒有發出,就已氣絕。

好快的劍!

劍鋒還在黑暗中閃着光,閃動的劍光中,彷彿有條人影。

高濤看見了這個人,一步步向後退。

他的臉已完全扭曲,就好像忽然看見了厲鬼出現;退出幾步,一交跌在地上,眼淚、鼻涕、口水、大小便一起流了出來,整個人都軟成了一攤泥,竟活活被嚇死。

誰能讓他怕得這麼厲害?

誰能有這麼快的劍?

西門吹雪?-

個人慢慢從黑暗中走出來,穿着身灰布長袍,戴着頂簍子般的竹笠。

不是西門吹雪,是老刀把子!

陸小鳳的人剛從油鍋裡撈出來,又掉進冰窖裡,全身都已冰冷。

他一心想抓住這個人的致命要害,這個人當然也想要他的命!

就算他寧可進油鍋,也不願入刑堂,可是現在他寧可進刑堂,也不願落入老刀把子手裡。

老刀把子的聲音卻很溫和,居然在問:"他們有沒有對你無禮?"陸小鳳苦笑。

剛纔被撞了那麼多下,他血脈總算被撞得比較暢通了,已經能說得出話。

可是此時此刻,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老刀把子道:"不管怎麼樣,我都不能讓你受他們的委屈,他們還不配。"陸小鳳忍不住道:"我現在才知道,你早就準備在事成之後殺了他們的,老刀把子並不否認,道:"斬盡殺絕,連一個都不留。"陸小鳳道:"也許滿翠樓那地窖,本來就是他們的葬身之地。老刀把子道:"凌風山莊的地窖也一樣。

潮溼陰暗的地窖,呼號着想逃命的人,血肉模糊的屍體。

陸小鳳忍住了嘔吐,道:"他們本就要死的,雖然沒有殺死鐵肩那些人,你的計劃還是沒有失敗。"老刀把子笑了笑,道:"我早就說過,我絕不會失敗。"陸小鳳也只有承認,現在看起來,最後的勝利的確屬於他。

老刀把子道:"這就好像攻城一樣,就算你已攻破了九道城,外面雖然已血染成渠,我卻還是太太平平的高臥在城裡"他微笑着道:"因爲我的思慮比你更周密,你能攻破九道城,我卻早巳建立了第十道,到了這道城外,你已精疲力竭,倒下去了。"陸小鳳道:"你算準了我沒法子揭穿你的真面目?"老刀把子道:"現在世上已沒有一個人能爲你作證,你說的話,還有誰相信?"陸小鳳道:還有一個人。"

老刀把子道:"誰?"

陸小鳳道:"你自己。"

老刀把子大笑。

陸小鳳道:"只有你自己知道我說的不錯,所以你-定要殺我滅口。"老刀把子道:"你呢?你自己是不是完全絕對相信你自己的想法?"陸小鳳道:"我……

老刀把子道:"我知道你自己也不能絕對相信的,除非你能摘下我這頂竹笠來,親眼看見我的真面目。"陸小鳳無法否認。

老刀把子道:"還有件事你錯了。"

陸小鳳道:"什麼事?"老刀把子道:"我並不想殺你。"陸小鳳道:"你不想?"

老刀把子又笑了笑,道:"我爲什麼要殺你?你現在跟死人有什麼兩樣?"他微笑着轉身,施施然走了出去,不值得我殺的人,我絕不會動手的。"陸小鳳忍不住大聲道:"現在你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究竟是誰?"老刀把子頭也不回,道:"不能。"

燭光閃動,已將熄滅。

老刀把子走了,入口外那塊巨大的石壁,也已密密園起。

就算陸小鳳能夠自由活動,也一定沒法子活着從這裡走出去。

現在這地方就好像是個密封的罐子,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我爲什麼要殺你,現在你跟一個死人有什麼兩樣?

沒有兩樣,這密封的罐子,就是他的墳墓。

每個人遲早都要進墳墓的,只不過活生生的坐在墳墓裡等死,還不如索性早點死了的好。

最悲哀的是現在他連死都沒法子死。

燭淚已將流盡了,他的生命,豈非也正如這根殘燭!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並不是個無往不勝,無所不能的超人。

他能從以前那些危機中脫身,也許只不過全憑一點運氣可是遇見老刀把子這種可怕的對手時,運氣就沒有用我知道你自己也不能絕對相信的,除非你能親眼看見我的真面目。

現在他永遠看不到了,他已只有帶着這疑問下地獄去。爲什麼要下地獄?

連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的人,不下地獄還能到哪裡去?

燭光滅了,他卻還活着。

世上唯一比活生生坐在墳墓中等死更糟的事,就是活活的坐在黑暗裡等死。

他想也想起了很多人,甚至還想起了車窗中那雙發亮的眼睛。

此時此刻,他爲什麼還會想到她?

難道這個有一雙發亮眼睛的過路女人,和他也有某種奇異而神秘的關係?

秘室中忽然變得很悶熱,他已開始流汗,一粒粒汗珠,就像是螞蟻般在他臉上爬過。

他忽然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能動了。

你有隻天下無雙的手,你這兩根手指,就是無價珍寶。

每個人都這麼樣說,可是現在他這兩根手指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用力捏一攝他自己的腿,讓他清醒清醒,不要總以爲自己了不起。

只不過清醒了反而更痛苦。

"如果能睡着多好。"

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在地獄裡,豈非也痛快得很。

他睡不着。

隨着黑暗和悶熱而來的,是疲倦和飢渴,尤其是渴更難忍受。

這種罪要受到何時爲止?

到死爲止!

什麼時候才能死?

他忽然大聲唱起歌來,唱的還是那幾條兒歌:

"妹妹抱着泥娃娃,

要到花園去看花……"

黃金般的童年,甜蜜的往事,就連往日的痛苫,現在都己變得很甜蜜。

原來生命竟是如此可愛,人們爲什麼偏偏總是要等到垂死時才知珍惜?

忽然間,黑暗中發出"格"的-聲響,那塊巨大的山壁忽然翻起。

燈光照入,一大羣人涌了進來,其中有鐵肩、有王十袋、有花滿樓,走在最前面的-個白髮老道。赫然竟是木道人!

在垂死時突然獲救,中是最值得歡喜韻事,陸小鳳卻忽然覺得一陣怒氣-涌,竟氣得暈了過去。

四月十五,午後。

將近黃昏,雲房中清涼安靜,外面竹聲如濤,正是武當掌門接待貴賓的聽竹小院。

這次來的貴賓就是陸小鳳。

他動也不動的躺在牀上,看着屋頂,看來也跟一個死人沒什麼分別。

"若不是木真人想起後山有那麼樣一個洞窟,這次你就死定了。"說話的是鐵肩,"那本是昔年武當弟子去面壁思過的地方,現在他們的門規已不如昔日嚴厲,那地方已有很久沒有人去過,這次你實在是運氣。"運氣?見鬼的運氣!

"但是你也不能完全感激運氣,帶我們到那裡去找你的,總是木真人。"這位少林高僧說得很含蓄,意思卻很明顯。

他顯然已不再懷疑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否則他爲什麼要帶我們去救你?"別人的想法當然也一樣,這道理本就和"一加一等於二"同樣簡單。

所以木道人就變成了木真人。

但是陸小鳳心裡卻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木道人若殺了他滅口,大家就算找不出證據,心裡也必定難免懷疑。

但是現在他救了陸小鳳。

那不但證明他絕不是老刀把子,而且還可以換得大家對他的感激和尊敬。

陸小鳳只有承認,這的確是他平生所知道的最狡黠縝密的計劃,木道人的確是他平生所遇見過的最可怕的對手。

這件事無疑也是他平生最大的挫折,現在他已只有認輸。

他心裡雖然很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卻不能說出來,因爲他就算說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

他只問過一句話:"你們怎麼會知道我已遇險的。""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知道你絕不會無緣無故失蹤的,我們又在武當後山一個險坡下,找到了那輛馬車,車上還留着你一件外衣,衣襟已被撕破,上面還有在泥土上掙扎過的痕跡。"這幾點已足夠證明他已有了危險,所以他連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暮色漸臨,外面忽然響起了清悅的鐘聲。

"今天是木真人正式即位的大典,無論如何,你都應該去道賀的。"看着一個本該受到懲罰的人,反而獲得了榮耀和權力中這種事當然不會讓人覺得很好受的。

但他卻還是不能不去。

他不願逃避。

他要讓木道人知道,這次挫敗的經驗雖慘痛,卻並沒有將他擊倒。

就算他已非認輸那裡認輸。

窗外風吹竹葉,夜色忽然間就已籠罩大地。

大殿裡燈火輝煌。

戴着紫金冠,佩着七星劍的木真人,在燈光下看來,更顯得尊嚴高貴。

昔日那遊戲風塵,落拓不羈的木道人根本已不存在了。

此刻站在這裡的,是武當的第十四代掌門教主木真人,是絕不容任何人輕慢的。

陸小鳳心裡告訴自己,一定要記住這一點。

然後他就整肅衣冠,大步走上去,長揖到地:"恭喜道長榮登大位,陸小鳳特來賀喜。"木真人微笑,扶住了他的臂,道:"陸大俠千萬不可多禮。"陸小鳳也在微笑,道:"道長曆盡艱難,終於如願以償,陸小鳳卻還是陸小鳳,不是陸大俠。"他的態度雖恭謹客氣,言詞中卻帶着尖針般的譏刺。

尤其是"如願以償"四個宇。

他忍不住還是要木真人知道,他雖然敗了,卻不是呆子木真人道:"既然陸小鳳還是陸小鳳,老道士也依舊還是老道士,所以我們還是朋友,是不是?"他雖然在笑,目光中也露出了尖針般的鋒芒。

陸小鳳忽然覺得有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從他手上傳了過來。

就在這一瞬間,尊貴榮華的武當掌門也不存在了,又已變成了陰鴛高傲,雄才大略的一代梟雄老刀把子,彷彿故意要告訴陸小鳳"我就算讓你知道我是誰又何妨?你又能拿我怎麼樣?"他雙手扶在陸小鳳肩肘間,上託之勢忽然變成了下壓之力。

這一壓很可能造成兩種結果-雙臂的骨頭被壓斷,或者是被壓得跪下去。

陸小鳳寧可斷一百根骨頭,也不會在這個人面前下跪的。

幸好他的骨頭也沒有斷,他的兩臂上也早已貫注了真力。

以力抗力,力弱者敗,這其間已絕無取巧退讓的餘地。

制敵取勝的武功也有很多種,有的以"氣"勝,有的以"力勝,有的以"勢"勝,有的以"巧"勝,陸小鳳的武功機變跳脫,不可捉摸,本來是屬於最後一種。

可是現在他的真力已發,就正如箭在弦上,人在虎背,再想撤回,已來不及了。

因爲對方的力量實在太強,他的真力一撤,就難免要被壓得粉身碎骨。

"卜"的一響,他站着的石板已被壓碎,臉上也已沁出豆大的汗珠。

站在他們附近的人,臉色已變,卻只有眼睜睜的看着。

兩個人的力量已如針鋒相對,若有第三者插入,力量只要有一點偏差,就可能害了他們其中一個人,也可能被他們反激的力量摧毀。

誰也不敢冒這種險。

其實陸小鳳也不必冒這種險的,在木真人力量將發未發的那一瞬間,他已感覺到,本來還有機會從容撤退。

可是他已退了一次,他不願再退。

現在他只覺呼吸漸重,心跳加快,甚至連眼珠都似已漸漸凸出。

唯一讓他支持下去的力量是,他看得出木道人也很不好受。

這-戰無論是誰勝,都必須付出慘痛的代價,木道入本來也不必這麼做的。

也許他想不到陸小鳳會有這種寧折不屈的勇氣,也許他現在已開始後悔。

就在這時,大殿外忽然有個年輕的道人匆匆奔人,神色顯得很焦急,若沒有極嚴重的事發生,他絕不敢這麼樣闖入大殿。

木真人忽然笑了笑,滑出兩步,陸小鳳臂上的千斤重擔竟似忽然無影無蹤,這使得他整個人都像是要飛了起來。

他實在想不到他的對手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從容撤回真力,看來這-戰他又敗了。

他還沒有完全喘過氣來,木真人已能開口說話,正在問那年輕的弟子:"什麼事?""西門吹雪來了!"

"貴客光臨,爲什麼還不請上。""他一定要帶劍上山,年輕道人的手還在發抖,弟子們無能要他解劍,留守在解池巖的師兄們,已全都傷在他劍下"這的確是件很嚴重的事,數百年來,從來沒有人敢輕犯武當。

"他的人在那裡?"

"還在解劍池畔,八師叔正在想法子穩住他。"木真人的手已握住劍柄。

他的手削瘦、乾燥、穩定,手指長而有力。

若是握住了一柄合手的劍,這隻手是不是比西門吹雪更可怕?

他忽然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他走出去,陸小鳳心裡忽然有了種說不出的恐懼。

只有他看見過這個人的劍,如果世上還有一個人能擊敗西門吹雪,無疑就是這個人。

解劍池下的水,立刻就要被鮮血染紅了。

是誰的血?

陸小鳳沒有把握能確定,他絕不能再讓西門吹雪死在這裡。

他一定要想法子攔阻這一戰。

木道人已穿過廣闊的院子,走出了道觀的大門,陸小鳳立刻也趕出去。

道觀外佳木蔥菇,春草已深,草木叢中,彷彿有雙發亮的眼睛。

陸小鳳的心一跳,一個穿着白麻孝服的人,忽然從草木叢中穿出來,手裡提着柄出了鞘的劍,一劍向木真人的心口刺了過去。

木真人的手正握着劍柄,本來很容易就可以拔劍擊敗這刺客,很容易就可以要她死在劍下。

但是也不知爲了什麼?他的劍竟沒有拔出來。

看見這穿着白麻孝服的女子,他竟似忽然被震驚。

就在這一剎那間,這白衣女子的劍,已毒蛇般刺入了他的心。

他還沒有倒下去,還在吃驚的看着她,好像還不相信這是真的。

他臉上的表情不僅是驚訝,還帶着種無法形容的悲哀和痛苦。

"你……你殺了我?"

"你殺了我父親,我當然要殺你。"

"你父親?"

"我父親就是死在你劍下的老刀把子。"

木真人的臉突然扭曲,這句話就像是一根針,又刺在他心上,甚至比那致命的一劍還鋒利。

他臉上忽然露出種無法形容的恐懼。

那絕不是死的恐懼。

他恐懼,只因爲天地間所有不可思議,不可解釋的事,在這一瞬間忽然全都有了答案,所有他本來絕不相信的事,在這一瞬間,都已令他不能不信。

他忽然嘆了口氣,喃喃道:"很好,很好……"說出的四個字。

然後他就倒了下去。

陸小鳳看着那柄劍刺入他的心臟,也看着他倒下去,只覺得全身冰冷,臉上也露出種無法形容的恐懼。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冥冥中竟彷彿真的有種神秘的力量,在主宰着人類的命運,絕沒有任何一個應該受懲罰的人,能逃過"它"的制裁。

這種力量雖然是看不見,摸不到的,但是每個人都隨時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

木道人的恐懼,就因爲已經感覺到它的存在。

現在陸小鳳也已感覺到,只覺得滿心敬畏,幾乎忍不住要跪下去,跪在這黑暗的穹蒼下。

別的人也都被震驚,過了很久之後,纔有武當弟子衝過去圍住那白衣刺客。

她立刻大喝:"你們退下去,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會解決。"她蒼白的臉在夜色中看來顯得無比美麗莊嚴,就像是復仇的女神,我叫葉雪,我就是老刀把子的女兒,若有人認爲我不該替父親報仇的,儘管過來殺了我。

她忽然撕開衣襟,露出晶瑩潔白的胸膛。

可是沒有人過去動手。

每個人都似已被她那種神聖莊嚴的美麗所震懾,尤其是陸小鳳。

只有他知道她真正的父親是誰,因爲,

"木道人就是老刀把子。"

他不能說、不忍說、也不願說何況,他說出來也沒有人相信。

這結果本是木道人自己造成的,現在他已自食惡果,他的計劃雖周密,卻想不到還有更周密的天網在等着他!"我本來已該死在沼澤裡,可是我沒有死。"她是個獵豹的女人,她遠比任何人都能忍耐痛苦和危難,她早已學會等待,所以才能等到最好的機會出手!

"我沒有死,只因爲老天要留着我來複仇。"她的聲音冷靜而鎮定,現在我心願已了,我不會等你們來動手的,因爲直到現在,她纔去看陸小鳳,眼睛裡帶着種誰都無法解釋的表情,既不悲傷,也沒有痛苦,可是無論誰看見她這種表情,心都會碎的。

陸小鳳的心已碎了。

她卻已昂起頭,能再看他一眼,彷彿就已是她最後的心願。

現在她心願已了,她絕不會等別人動手。

"因爲我這一生中,只有一個男人,除了他之外,誰也不能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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