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渾身肌肉繃緊,原本保養得體的手背上此刻青筋凸起,盤根交錯顯得很是猙獰可怖。
這個不爭氣的壞蹄子,也不看看今日是什麼日子,來的又是什麼客人,竟然如此的不識擡舉,這拿回了鑰匙已是對她的寬容,可她卻依舊在那裡咋咋呼呼的上不得檯面,還真是從小家子裡出來的,就算怎麼粉飾裝扮都擺脫不了那股俗渣滓。
裴玉嬌抓準時機,低垂霧濛濛的眼瞼,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二孃不是那樣撒潑無賴之人,肅柏院裡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否則的話她的叫聲怎會如此的淒厲,就好像破曉中驚啼的逐魂鳥一般。”
葛氏果真面色煞白,身子也越發顫抖起來,那三個咬字極重卻又異常清晰冰冷的字寒徹骨髓,如今相府真是多事之秋,她今早上起來就心裡發悶的慌,顯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難不成莫氏那個壞蹄子果真是遇上什麼危險了?
她微微瞥一眼一旁穩如泰山、面色無恙的大人物,徘徊了許久,終究還是下了個決定:“老身還要處理些家事,實在是怠慢您了。”
“這也是本宮日後的家事,反正本宮閒着也是閒着,不如就跟着老太君去瞧瞧這相府的規矩,是否如公卿們所言的那樣嚴謹。”雲承歡慵散一笑,眉梢微微揚起,盡顯霸道戾氣。
這下子就算葛氏心中再不願,也得讓這位未來的貴妾一同到肅柏院中,她打心底更是痛恨那個不成器的莫氏。
打從她嫁入裴家已有大半輩子了,她靠着持家有道、從容大方不但得到了公婆夫君的青睞賞識,更是得到了府中一干姨娘們下人們的尊重敬仰,她這賢妻良母的名聲當初可是傳遍了整個大晉王朝,而她的夫君也成了男人們羨慕嫉妒的目標。可她如今老了老了,卻要看着這片她辛苦打理下來的清肅府邸變成這番烏煙瘴氣的模樣,她今後這張老臉該往哪擱!
一想到這些,葛氏就覺得心裡堵得慌,所有的怒怨全都衝上腦海,遮蓋了她剩餘的理智。
停駐在樹枝上小憩的鳥兒也被這冷肅的氣勢所震懾,集體閉上了嘰嘰喳喳的嘴巴,小心翼翼的觀察着她的神色,它們都怕一不小心就會掃到她的逆鱗成爲今日相府上下的晚餐。
原本晴朗的太陽也將自己隱沒雲層後面,天一下子陰霾起來。若有若無的煙霧將別具匠心的肅柏院籠罩起來,恍若仙境。
穿過玉堂富貴的垂花樓,入眼的就是碧瓦朱甍、雕樑畫棟的建築,他們還未來得及欣賞在風中恣意搖曳的名貴花草,一隻滿身泥垢渾身是傷的貓兒慘烈的驚叫一聲,便從裡面竄了出來,眨眼間就跳到了葛氏的懷中,可憐兮兮的埋在她溫暖的臂彎內,嚶嚶撒嬌着,琥珀色的瞳孔中流露出委屈的小模樣。
葛氏的怒意再上一層樓,這可是她豢養寶貝了多年的小卷毛,連她自個兒都捨不得動一下這個老夥伴,沒想到今日卻被別人折磨成了這幅德行,如果她沒有及時趕來的話,又或者小卷毛沒有及時逃出魔爪,是否她就要失去這個相伴多年傾訴寂寞的夥伴了呢!
“賤婢,你們還杵在那裡做什麼,還不趕緊把那隻該死的貓給我抓回來,我非得把它抽筋扒皮剔骨不可!娼子生
的養的貓也特別的低賤,竟敢以下犯上欺辱慶王的未來岳母!”
尖銳的聲音從屋內傳來,如同鋒利的破冰劃破葛氏的心坎,將她原本已經忘記癒合的傷再次撕拉開來,那顆受傷的心在不停的淌血。葛氏緊攥雙拳,氣憤的抖動身子,那張原本慈和的臉瞬間變得猙獰扭曲。那個來自遠方的冷譏聲在她的耳畔不停迴盪,聲聲扣心。自從她坐上裴家的主母以來,已經很久都沒有聽到有人這樣謾罵自己了。她之所以要將自己的丈夫分給別人,還要笑臉對待那些搶走她幸福的狐狸精,受了委屈也不敢大聲喘氣還得將血淚硬生生的咽入肚中,這一切都是因爲她那個低賤的身世。
那些守在院子中的丫鬟們聽到她的話,一個個都噤若寒蟬,瑟瑟發抖。
過了半晌,葛氏這才緩和了臉色,緩慢踏入凌亂的屋內:“我的好媳婦,你剛纔說要剝誰的皮、要抽誰的筋、要剔誰的骨?”
冷肅寒洌的聲音猶若當頭澆下的冰水,讓原本怒不可遏咋咋呼呼的莫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目瞪口呆了好半晌這纔回過神來,癱軟的伏在地上,甚至不敢擡頭看對方青裡透白的臉:“老祖宗,是那隻畜生率先闖進來把妾身弄成了這幅德行……”
顫抖的聲音讓葛氏更是憤懣,凌冽的眸快速的掃視着周圍的環境,桌椅板凳倒了一地不說,就連她平時最喜歡的那幅以鮫綃爲底、數百個手藝精湛的繡娘不眠不休整十日才完成的麒麟送子圖,當年就是因爲高宗將這個價值連城的貢品賜給她家老爺,她纔會在嫁入夫家七年之後一索得男,不但挽回了公婆與夫君的心,更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如魚得水,所以她將此物當做是寶貝,正因爲如此纔會掛在大屋這裡,可沒想到這個“好”媳婦卻將自己的一番苦心扔到地上,狠狠踐踏。
裴玉嬌也認出壓在那堆碎片下、散發着閃閃光輝的東西是什麼,心中再次竊喜起來。這莫氏還當真是沉不住氣,不過是失去了賬房的鑰匙就在這裡作妖,辱罵老祖宗不說更是將這麼寶貴的心意扔在地上,仍由那茶湯灑在它的上面。
“二孃,您若是覺得這幅麒麟送子圖礙眼的話,不如就將它贈予嬌兒吧,等到聖上的恩旨下來,嬌兒就要成爲太子妃了,有了這幅寶畫的祝福,嬌兒定不會辜負太后皇上以及老祖宗的心,努力爲皇家開枝散葉。”裴玉嬌含羞帶臊的走到她的旁邊,徐徐彎腰撥去壓在上面的碎瓷片,小心翼翼將繡畫捧了起來,隨後佯裝訝異的看着葛氏,旋即露出欣喜的笑顏,“嬌兒一直聽聞這鮫綃入水不濡,原本以爲是誇大其詞,現在看來還真是如此。是嬌兒眼界小,這纔會胡亂猜想,幸好站在這裡的都是自家人,也不會鬧出什麼丟人的笑話。”
葛氏讚賞的盯着婷婷嫋嫋靠近的孫女,總算是翹起了耷拉下來的嘴角,她那原本揪在一起心這才鬆開,慢慢撫摸着貓兒的腦袋。在那一瞬間,裴玉嬌彷彿能看到那隻貓兒露出了勝利的冷傲笑容。
進退得宜的手段,不急不躁的性格,父皇的眼光還真是尖銳,能夠看出掩藏在玩世不恭放誕不羈表皮下的內在。
雲承歡眯起黑白分明的眸子,詭譎一笑,這個女人還真是有趣呢,到底是因爲
什麼她纔會放棄了那種高傲的尊嚴變成了如今口蜜腹劍的雙面人!不過這樣也好,皇宮裡最不缺的就是這樣的人,而最缺的就是那種天真爛漫的人,可這種人通常只會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
伏在金磚上的莫氏閃過一絲恨意,她又不是傻子,就算被嚇糊塗了,但是也能聽出對方的暗諷冷譏,一個堂堂的縣主豈會第一次見到鮫綃,又豈會眼見小呢,這擺明了就是說自己小家子氣,又在明裡提醒着自己,自己是慶王未來的岳母又如何,她可是未來的太子妃,將來自己的寶貝女兒都得對她俯首叩拜,而自己又曾經刻薄的對待未來太子妃的生母,這個苦果將來還得由琋姐兒來承受!
莫氏此時再也不顧上臉頰上的傷疤,淚如雨下的匍匐前進,來到了葛氏的身邊,搖尾乞憐的扯住了墨綠的裙襬:“老祖宗,是妾身糊塗,只顧着出一時之氣,沒能考慮周全,老祖宗您大人有大量,看在老爺和哥兒姐兒的份上,不要再生媳婦的氣了。”
抽抽泣泣之中沒有半點悔意,葛氏更是惱怒,無情的將自己的裙襬從她的手中扯了去,隨後厭棄的瞥了一眼她剛纔拉着的地方,彷彿上面沾染了什麼髒污的細菌。
“本宮當真沒想到這相府的當家主母竟然如此失儀,聽聞相爺垂憐於你,特地將一對哥兒姐兒放在你身邊,由你親自撫養。可你卻辜負了相爺的一片苦心,竟將一個好端端的貴家哥兒養成了那副頑劣荒誕的性格,想來你的姐兒也未必能夠溫順婉約到哪裡去。”雲承歡嘴角上翹,梨渦淺現,卻透露着狠戾之氣,“這琋姐兒似乎還是我家慶王侄兒的未來王妃,看來本宮得空得陪皇兄好好嘮嘮家常,讓他再重新考慮下慶王妃的人選,畢竟這王府可不是一般的人家,若是嫡妃沒有能服衆的手段,當真要把王府搞得一團糟,到時候皇兄這個做公爹的也得跟着心煩!”
裴玉嬌雖不知道長公主這番舉動是何意,但是她知曉現在是個好機會,她刻意露出了受傷的手指,隨後尖銳驚叫:“哎呀,都是嬌兒不仔細,把好好的一幅繡畫給損壞了。”
大夥兒的視線再次被她吸引到那幅繡畫上,不但見到了被劃拉開來的童子更是看到了纖細手指上的傷痕,已經過去了大約半盞茶的時間,可那裡還在冒着血珠,可見那道傷疤也多麼的深。
葛氏的臉再次沉了下去,暴風雨前的寧靜讓人都不敢大聲喘氣。
她當初是看在兒子的份上這才容忍這位續絃胡作非爲,看來她之前的做法是錯了,她得儘快挽回這個錯誤才行。
“好端端的繡畫被毀了雖是可惜,但也已經無法補救了,這就算手再巧活再細的繡娘也無法將它完整無缺的恢復,它的價值除了珍貴的料子精細的繡活之外,那就是這富有寓意的麒麟送子圖,如今這童子已毀,這再好的寓意也成了刺眼的諷刺。”葛氏惋惜的嘆了口氣,隨後凌厲的掃向匍匐在自己腳下的兒媳,“既然這錯是你犯下的,那就得由你來補救。正巧我這裡還有一疋鮫綃,如果你能在嬌姐兒大婚之前,再繡一幅一模一樣的麒麟送子圖,那老身就原諒了你這個不懂事的兒媳。否則的話,你就到佛堂去思過吧,就像當年的郡主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