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慕華苦悶的坐在搖搖晃晃的交椅上,聽着它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背後起了一陣冷汗,她害怕萬一這把椅子支撐不了自己的重量突然斷了,那她的屁股豈不遭殃。
可她也忙活了大半天了,雙腳實在是酸的慌,就連肚子也不禁打起鼓來,以前從來都沒有這個樣子過,她曾嘗試過被罰舉着一吊子熱水跪在冰天雪地之中,整整餓了一天一宿,除了餓得頭昏眼花之外,也沒有任何的後遺症,可自從生活的安逸了,反而忍耐力就下降了。
“這是怎麼了?”
驚詫聲從外面傳來,陰慕華扯起了微笑,徐徐來到了門外:“原來是九姨娘,這裡太亂了,您可小心點腳下。”
九姨娘蹙眉:“你這院子裡也太冷清了,還不及我那地方。”
陰慕華瞥了一眼青姑,她立馬會意攙扶着九姨娘進入了簡陋的屋子裡。
對方錯愕的眼神被陰慕華收入眼簾,她扯起了尷尬的笑容:“很久都沒住人了,有些傢俱都腐爛了,也就只有這把椅子是好的,但是也搖搖晃晃的,也不知道能挺到什麼地方。”
九姨娘一想到自己的處境,瞬間酸淚盈眶,低聲啜泣起來。
陰慕華趕緊將她扶到了內室,讓她坐到了唯一堅固的傢俱——牀上,柔聲寬慰:“以前青姑和我打趣,說懷孕的人情緒最是不穩,我還不信,如今看來這是真的,姨娘得好好的保重身子纔是,爹爹膝下兒子不多,若是姨娘能夠再爲爹爹生下個健康的大胖兒子,定能夠討得老太太的歡心,也能讓自己的地位固若金湯,若是個女兒的話,也是個貼心小棉襖。”
她拿出了絹帕,爲這位姨娘拭淚,九姨娘立刻吸了下鼻子,擡起了紅潤的眼眶,勉強歡笑:“能爲老爺開枝散葉就好,只是怕以後色衰愛弛,等老了,就什麼都沒了。”
“這又是說的什麼胡話,您還年輕,我叫你一聲姨娘還覺得害羞呢。”陰慕華走到了不穩的梳妝桌前,打開了妝奩,從裡面拿出了剛得到的那一對瓜瓞綿綿金簪來到了她的身邊,“我還是個姑娘,戴這個簪子實在是不合適,如今正好借花獻佛贈予姨娘。”
“這……可怎麼使得,那是老太太給你的,我怎麼能夠要走你的心頭好。”雖是滿口推辭,可是那豔羨的眼神是無論如何逃脫不了陰慕華的眼睛的。
她笑臉盈盈,半推半就的把那對簪子插在了九姨娘欲墜非墜的墮馬髻上,赤金的顏色與一頭烏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更顯她面頰粉嫩,恍若能夠掐出水來。
怪不得二夫人對她總是咬牙切齒的,這樣水靈的人擺在府裡,想必是很得國公的寵吧,只待她誕下男孫,她在府中的地位可就會水漲船高,指不定就會與之比肩,畢竟二夫人年華已老,手中真正捏着的實權着實少得可憐,膝下也只有一子兩女,兒子被嬌慣成了紈絝子弟,雖然不至於惹是生非,但是也是個不成器的,兩個女兒也被寵的心高氣傲的,對於她介紹的侯門貴族皆瞧不上眼,聽青姑所言,琪姐兒更是把眼睛放在了信王的身上,可惜這次她是最有可能害死宜姐兒的,畢竟論身份,只要宜姐兒沒了,她就能實現自己的心願。
當然其他人也是有嫌疑的,特別是三姨娘,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女人總給自己一種深藏不露的感覺。
“這樣就行了,姨娘風采照人,想必父親和您在一起,也會感覺精神充沛
,彷彿回到年輕時候吧。”
一想到老爺對自己的那些好,九姨娘的臉不禁緋紅起來,嘴角不覺得勾起了蜜糖般的笑。
“大小姐,是冬娘來了。”
原本守在外頭的青姑匆匆行來,面露喜色,看來對方是帶來了什麼好消息,至少對於她來說是個好消息。
陰慕華趕緊站起,親自走到了門外迎接了冬娘,卻瞥見她身後跟着兩個一色妃色素面對襟半臂、月白襦裙的丫鬟,統統都梳着雙環髻,唯一不同的是點綴青絲上的花鈿,一個是點藍銀質梅花,一個是點藍銀質蝴蝶。
冬娘端和一笑:“大小姐剛剛回來,事兒也多,老太太特地給您添了兩個二等的丫鬟,冬梅和彩蝶,今日就讓她們幫襯點青姑。”
“多謝冬孃親自跑一趟。”陰慕華笑語晏晏,眉眼都眯成了月芽兒,大方的脫下了手腕上唯一一枚素銀鐲子,塞到了她的手中,“這是我一點小心意,還請嬤嬤不要推辭。”
冬娘眸中劃過一絲錯愕,但還是笑着將東西收了下來:“老太太那裡還有事情要做,奴婢先回去了,還請大小姐別忘了,等會兒到飯廳一起用膳。”
陰慕華頷首點頭,等到她的背影逐漸消失之後,這才領着兩個新得的丫鬟進入內室。
她們明明見了端坐在牀上的九姨娘,可恍若沒見一樣低垂腦袋,恭敬的侍立一旁等待吩咐。
“我這房裡原本有兩個二等丫鬟,只是她們犯了事捱了罰,如今正在房裡養傷,加上你們就等於有了四個二等丫鬟,實在是太多了,遠遠超過了各位姨娘。”陰慕華擰眉思忖一會,便對青姑吩咐,“那兩個丫頭實在是不成器,又是個嘴雜的,不如就降爲三等丫鬟吧,這樣如何。”
青姑恭敬的垂眸:“一切都按小姐說的辦。”
陰慕華笑得更深了,將一柄小巧玲瓏的鑰匙遞到了冬梅的面前:“我房裡的財物就讓你管理吧,你可千萬別讓我失望。”
冬梅是家生子,又在老太太身邊長大,自然聽得懂她的話:“奴婢定不會讓小姐失望的。”
九姨娘靜靜的看着這一切,笑而不語,可心中早就有了打算。
這個看似孤苦無依的大小姐,恐怕並不是想象的那麼簡單的,剛剛回府不久,就已經掀起了一段不大不小的風浪,如今竟然能當着她的面將如此重要的鑰匙交給了冬梅,毫不避嫌,這若不是信任那便是提醒,她以爲後者的成分居多。
九姨娘立刻尋了個身子不爽的藉口離開了簡陋的屋子,她前腳剛走,後腳就來了幾個忙碌的僕人,他們很快就把屋內破舊不堪的傢俱給換了,並且又添置了幾樣擺設。
雖然不比瑞澤院的富麗堂皇,卻也精巧,尤其是正中水色極佳栩栩如生的石楠花,那一色的碧綠透亮,讓人一眼便陷了進去,好似還能聞到它散發的香味。
正在外頭打掃的冬梅見了,立刻笑逐顏開:“小姐這下可是苦盡甘來了,這座石楠花可是老太太的心儀之物,就怕被人磕着碰着,如今卻賞給了小姐,說明您在她心中的分量可是極重的。”
陰慕華梨渦淺淺:“就你嘴甜,不過我也覺得這座石楠花雕的極好,就連細節也表現了出來,想來雕刻它的工匠定是個手藝精巧且細心的人。”
“小姐正是好眼力,雕刻它的工匠原本就是宮裡出來的人,只可惜老年孤苦
無依,只能割愛將它買了換得了些能夠度日的口糧,因緣巧合,又輾轉來到了老太太的手中,這一晃已是數十年了,這些事情,奴婢還是聽母親說的呢。”冬梅一邊點着新送來的衣物,一邊將數量統統記了下來。
陰慕華瞄了一眼她手上的本子,好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着實讓人羨慕不已。
“你的母親是誰?”
冬梅頓了下筆墨:“奴婢的母親就是冬娘。”
陰慕華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不但識字而且還能練得這一手娟秀字體,原來她的母親正是老太太身邊的陪房嬤嬤。
這下子她更覺得自己如履薄冰起來,人人都說老太太是心疼自己,在她看來這位老太太卻是不放心自己,所以纔會派來知心的眼線,時時刻刻盯着自己的一舉一動,以後也只有和青姑獨處的時候,她才能稍稍的放鬆些,這時時刻刻都要披上面皮演戲的滋味,實在是太難受了。
這一晃眼就到晚膳的時候,陰慕華被強迫的換上了一襲銀紅底挑絲錦上添花方領襖衣,衣襟上點綴着一對鎏金菱形如意紋鴛鴦扣,柳腰上系一條蔥白百褶裙,唯有裙襬上密密匝匝的繡着蟹爪菊紋。
烏絲綰成元寶髻,青姑更是把老太太賞的金縷空如意蜂花紋流蘇簪點綴在上頭,而後又插上了一隻玲瓏攢珠草蟲頭分心,一對鎏金鏨刻回蜂菊掩鬢。
耳垂上帶着一對鎏金丁香,幸好她極力反對,否則現在套在她手臂上的就是那串沉重的鎏金五穀豐登卷草紋臂釧,她那條好不容易纔恢復了的胳膊一定又會被折回原形。
陰慕華看了眼皓腕上流淌光輝的珊瑚手釧,幽幽的呼出一口氣。
冬梅見了她眉間的愁絲,還以爲她看到了這副手串想到了往事,便柔聲寬慰:“等到小姐參加雪海宴回來,若是能爭取一門好姻緣,老爺在怎麼不願意定會把大夫人的牌位接回來的,畢竟是天潢貴胄的岳母,總不能孤孤零零的留在外頭。”
陰慕華的眼眶瞬間紅潤起來,卻是又被青姑死命的掐了一把:“我省的,這次是難得的機會,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的。”
水眸中流淌出來的堅定與嬌羞,讓冬梅頷首欽佩,老太太是個明眼人,這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務有哪件能夠逃脫她的眼,她也是知曉有人動了什麼手腳,幸好這位大小姐福大命大,能夠平安回到本家,這才讓她心頭的鬱氣稍稍紓解。
可自從見了這位大小姐後,老太太的表情甚爲古怪,尤其是聽到冬娘說她住的地方是如何如何的簡陋,竟沒有流露一絲心疼的表情,反而一揮手讓冬娘把那座石楠花的擺設給送了過來,一併送來的還有一箱的衣物首飾和她們兩個二等丫鬟。
表面上是心疼這位大小姐無人依傍,怕她受盡委屈,可實際上卻是讓她死死的盯着這位大小姐,只要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要用殘忍的方法,絕了不可預知的後患。
頭上戴着如此沉重的首飾,她起身的時候,更是有些搖搖晃晃的,險些腳下一個踉蹌。
青姑看了,微微蹙眉:“小姐若是身子不適的話,就不用去飯廳用膳了,老太太那裡應該會體恤……”
陰慕華趕緊使了個眼刀:“我沒事的,只是肚子餓得有點頭昏眼花,再說了,老太太縱然再怎麼疼愛我,若是我不去的話,恐怕也會讓老太太心裡難受,並且給那些妹妹們做個壞榜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