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愛的初體驗。

歐陽德剛忍不住想高聲唱——總有一天等到「它」!

經過兩次極不人道的對待,上帝終於可憐他,決定排除一切外在因素,柔化所有內在因素,就在今夜,讓他得以一償宿願。

這夜,火辣得燒盡一切理智,肢體的交纏譜出男女間最原始的韻律,爾後,兩顆心在激喘中撞擊了、交融了,在雲端輕輕漫舞……

只是,他雖然儘可能的溫柔,小心再小心,江心雅還是痛到全身縮得像個小蝦米。不過,她也沒讓他太好過,在他肩頭留下好幾道齒印不說,寬廣的背也被她的「秀爪」抓出好道交叉紋路。

「你是不是被杏仁同化?爪子怎麼這麼利?」事後,歐陽德剛抱著她溫存,親著她白嫩嫩的肩頭。

「嗚,你騙人,人家好痛耶……」還說不會傷害她?!嗚,縱慾的結果,她腰都快斷了。

他低笑,柔聲哄著:「就這一次,我保證,下次一定不會痛,肯定不會痛,再也不會痛,好不好?」

「不好不好!你不要抱那麼緊啦,我、我覺得怪怪的。哇啊,手拿開啦!唔……」她的抗議聲消失在他的熱吻下,感覺在胸脯留連的大手正慢慢往下、往下、往下……

「不要……阿公會聽見……」那很丟臉耶,可是她頭又暈了,根本推不動他。

「阿公知道你今晚在這裡過夜,早料到我們關在房裡做什麼了,他剛纔還灌了我一百CC的鹿茸酒,就算他聽見了,也會裝作聽不見。」

「不是吧……」

「呵呵呵……」

就這樣,她的「愛之夜」還沒到打烊時候,—波襲來,又起,一浪還有一浪高。

或者,全得歸功於那杯歐陽家特製的鹿茸酒。

這四天,江心雅雖是休假,但歐陽德剛沒辦法配合,他這陣子忙碌許多,一部分是因爲門診,另一部分則是研究的內容有了突破,和日本那邊的聯絡也密集起來。

因此,這幾天江心雅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杏林春」裡,他忙著工作,她就跟歐陽春和一羣熟面孔的阿公、阿嬤、伯伯、嬸嬸們練氣功,有時幾名推拿師剛好有空檔,還會教她幾招絕活。

其實,相戀並不需要刻意約會,能融入彼此的生活中,更能將兩顆心聯繫。

在那些長輩眼裡,她已經理所當然被視爲歐陽春的孫媳婦,聊天時,好幾位熱心的歐巴桑不斷提供情報,一會兒說哪家的傳統大餅做得好吃得不得了,禮餅一定要去那裡訂;一會兒又說哪家婚紗攝影價格便宜、拍得又美,不撿這個便宜對不起自己;一會兒還說哪家飯店的場地大方氣派,又打六六折,是結婚辦喜宴的最佳所在。

應付這些,江心雅全是微笑以對,反正傻傻地笑、傻傻地聽就是了。

對未來,她還沒想得那麼深遠——這跟一個人的大腦功能相關,她腦力不太好,所以只能注重眼前、珍惜眼前,想太多對身體不好呵。

對婚姻,她並不排斥,也希望有一天能爲心愛的人穿上純潔的白紗,那個人或者就是歐陽德剛了,但一切還是慢慢來吧,順其自然,她還在享受戀情。

休假結束,江心雅又回到工作崗位。

這個月可說是個幸福月份,「環球幸福」航空接連傳出好幾位空服員有喜,根據GH的規定,只要確定懷了寶寶,就不能再上機工作,因此,原本在月初排定的班表做了大幅度的變動,江心雅的工作量也增加了。

她由雪梨飛回臺灣,又飛去雪梨一個禮拜。

昨天在越洋電話裡,她跟歐陽德剛提過,今天下午會到家。飛機一抵達中正國際機場,下了空橋,她便打開手機電源試著聯絡他,電話才響兩聲就接通了——

「心雅,你回來啦?」手機有來電顯示,歐陽德剛馬上知道是她,那聲音聽起來興奮得像個孩子。

一邊拉著行李小拖車,偏著頭,微微笑著,「你還在忙呀?」

「對呀,其實我——」

「喂?!歐陽?!喂?!」

通話突然斷掉,江心雅疑惑地檢查手機,收訊滿格,電池也滿格,實在莫名其妙。

她又撥,可是情況有點詭異,連續打五通都沒人接,到了第六通,對方已關掉手機電源。

「吉兒,怎麼啦?」一起下機的華籍空服員姊姊走過她身邊,見她杵在出境大廳,神情還古古怪怪的,遂關心地問。

她搖了搖頭,雖然想不通,仍習慣性地咧出一個甜笑。「沒事啦,只是……只是對方手機沒人接。」

「打給你男朋友喔?」這位資深的空服員姊姊在「環航」裡挺有名氣,常周旋在各國男士之中,如魚得水,是名副其實的愛情高手。

見江心雅點頭,她拍拍她的肩膀,突然語重心長地說:「男人不能太寵,也不能一下子給太多,要吊著他們的胃口,讓他們看得到、摸得到,偏偏吃不著,這樣,他的心纔會懸在你身上,不用打電話給他,他自然天天打電話跟你報到,還會記住你每趟下機的時間,特地來機場接你回家。」

「啊?」江心雅瞠目結舌。這太深奧了,以她單純的思維恐怕很難做到。「可是他很忙,他、他沒有時間來接我。」更何況公司有派車,也不需要他特地趕到桃園來接她呀。

「唉唉,吉兒,你要記住,忙不是藉口。他如果真有心,就一定做得到。」空服員姊姊媚媚地笑著,嘆了一聲,「男人啊,基本上都是賤骨頭,古今中外都一樣。你如果毫無保留全給了他,他就不希罕你啦。」

江心雅笑得有點尷尬。「我知道了。我們回辦公室開檢討會吧。」

兩人並肩走向辦公室,這位空眼員姊姊一路上還是不斷叮嚀,傳授她這幾年潛心「修練」的「秘技」和獵男心得。

江心雅不答話,只是被動地聽著,聲浪輕輕飄過耳邊,她心思仍在那撥下通的手機上。

也許,他的手機剛好沒電。

也許,他的通訊突然出狀況。

也許……也許他的手機摔到地上,就這麼摔壞了。

是呀,有太多、大多的可能性了。

等下開完會,她可以再打打看,要不,還可以打到「杏林春」的櫃檯,不是嗎?她幹嘛要想這麼多呢?呵……真是庸人自擾。

結果,歐陽德剛的手機仍然沒辦法撥通。

江心雅本想打電話到「杏林春」的櫃檯,再請小姐幫忙轉進三診,可是又覺得不妥,說不定他正忙著替病人看病、作治療,她不想貿然打擾。

回到家裡,室友唐欣欣今天竟然準時下班,見到江心雅拖著行李回來,她劈頭就問:「麻吉和士諺正在召集社員上山,沛鈴、美秀、大頭、國碩都會去,明天禮拜五出發,三天兩夜,禮拜日下山。你剛好休假,要不要參一腳?」她提到的都是大學登山社的成員,再加一個資深社長羅士諺,以及資深副社長麻吉。

江心雅怔了怔,隨即問:「要爬哪一段啊?」好久沒爬山,想她大學時好歹也是有領隊證的登山好手,只是一出社會,那張領隊證就束之高閣,再也沒用過啦。

唐欣欣接著說:「北三段。可是這次會走較輕鬆的路線,不會走到奇萊連棱和卡羅樓山那邊。麻吉說,這次主要是登山社的老社員約出來散散心、聚一聚。」

「哇啊,那就是要走古道羅?」

唐欣欣點點頭。「路程是士諺決定的,由廬山溫泉進去,然後第二天再連接合歡越嶺古道。哪,路線圖在這裡,拿去看吧,入山證0K了,我們也已經開了兩次會議羅。」

「要去,我要去。」從來沒走過北三段的古道,江心雅興奮得臉兒紅紅。大學時,大家都覺得該去挑戰高山,越險峻、越難行,就越顯得自己很厲害,倒錯過不少適合踏青散心的古道。

「看你家歐陽有沒有空,你之前不是說他對登山懂得也不少,還挺有一套的嗎?可以的話,就邀他一起來,嘿嘿,這樣我們就有隨隊醫護人員,不僅多一層保障,還多一個壯丁幫忙搬東西哩。」唐欣欣打著如意算盤。

提到歐陽德剛,江心雅這才記起心裡的牽掛,又試撥了幾次他的手機,卻還是撥不通。

把大小行李丟回房間,她快手快腳地換上便服,杏仁在腳邊蹭來蹭去,她歉然地摳摳它的下巴,沒時間抱起它溫存,人就跑出去了,害得胖花貓只好垂著尾巴回到牆角,蜷起身軀黯然飲泣。喵嗚……壞姊姊,重色輕貓。

下班時間,捷運站裡十分擁擠,江心雅比平常多花了十分鐘左右纔來到「杏林春」。

診所裡一切如常,休息時間已經到了,工作人員出去吃飯,只有一位小姐留守櫃檯,而前面大廳的歐巴桑們都是常來串門子的熟客,坐在那兒邊看電視新聞、邊七嘴八舌地討論,真正來看病的除了在推拿區作復健的兩位老人家,其餘都是掛晚上的門診。

「阿雅,進來喔,恁叨在這裡,站在那裡幹什麼?」一位歐巴桑眼尖,嗓門一嚷,所有人都看向她。

雖然江心雅很想直接衝向後面的診療區,卻仍笑容可掬地迴應,「阿桑,阮叨在臺南,不是這裡啦。」

另一位歐巴桑笑呵呵地揮動多肉的手臂。「都一樣啦,臺南素孃家,這裡素夫家,都素恁叨咩。」

怕歐巴桑們又會越扯越遠,她趕忙問:「阿春阿公呢?怎麼沒跟大家在一起?」

「可能在樓上啦。阿你的阿娜答還在後面的診療室沒出來,今天來了一個漂亮小姐,長得很像電影明星,說素要找你家的歐陽老書,厚——兩個人還把三診的門關起來說話,都不朱道素不素真的在說話?」

「阿蕊啊,你不要亂講啦。人家那個小姐找歐陽老書當然有要緊事,你怎麼給人家講得這麼難聽?」

「偶哪有?!偶只素要先跟阿雅說,讓她早一點作心理準備咩。」

「厚——三八阿蕊,你惦惦沒人會說你素啞巴啦。」

江心雅微微怔然,聽到來訪的漂亮小姐長得像電影明星,立刻猜想到是辛曼麗。歐陽說她是老朋友,她當然相信他的話,老朋友見面吃飯是稀鬆平常的事,又需要什麼理由?

「阿桑,那位小姐是歐陽的好朋友啦,他們已經認識好多年了,她找他當然是談事情啊。」這些話一出口,江心雅也弄不明白爲什麼,好像急著想護衛、想辯駁什麼似的。難道她潛意識裡不信任歐陽嗎?實在該打哩。

那羣歐巴桑針對這個話題竟然吵了起來,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的,整個診所大廳頓時熱鬧得不得了。

江心雅悄悄走開,步向裡邊的診療區,因爲是休息時間,醫師們下班的下班,還得值晚班的也都出去吃飯,這裡好安靜,只有三診隱隱約約還傳出聲音,向來爲病患敞開的門,此時緊緊關閉著。

莫名其妙地,她的心竟在瞬間懸得好高,不知是不是錯覺,耳朵聽見微微的嗡鳴聲,讓她的平衡感有些失控。

她竟感到害怕?竟無法抑制的害怕起來?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

作了一個深深、深深的呼吸,她腳步好輕,手已搭在門把上,她試圖給自己一個微笑,想好要說的話,跟著,推門進去——

「歐陽,要一起吃晚飯嗎?對啦,你手機怎麼回事?爲什麼講不到一句話就斷了,之後還一直打不通?」心裡緊張,一開門,她忍不住就噼哩帕啦說了一長串,但放眼望去,診療室裡……只有一個人?

坐在桌子後的歐陽德剛猛地擡起頭,見到站在門邊的江心雅,他先是一愣,神情微繃,黝黑眼底閃過一絲複雜情緒。

江心雅笑著又問:「你不是有訪客嗎?是不是辛小姐?她呢?呵呵,我想跟她要簽名。」

「心雅,她——」歐陽德剛話還沒說完,一頭豐厚的、浪漫的大波浪長鬈髮剛巧從桌子底下探出。

從江心雅所在的位置望去,那人正好跪在他打開的兩腿問,十根纖指大大方方擱在那有力的腿上,極其柔膩地嗔著——

「唉,累死我了,人家嘴動得好酸,你很討厭耶,我都已經這樣委曲求全了,你到底還要人家怎樣嘛?我都說了,絕對不會虧待你的,大家一起爽不好嗎?咦……」終於,辛曼麗注意到在場還有第三者,媚眼一瞟,大方地對江心雅打招呼,「嗨,你好。」

現場沒有鏡子,要不,江心雅會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蒼白。

她的嘴——動、得、好、酸?!

一起爽不好嗎?!

頭有點發暈,空氣一下子稀薄起來,她傻傻看著大桌後一坐一跪的男女,耳邊嗡嗡的鳴響變成驚脆的破裂聲——那是她的心,從好高、好高的地方掉下來,他沒能爲她接住,慘兮兮地摔碎一地。

「……對不起,你們、你們……」她被嚇著了,這一切的一切,根本超出她所能承受的範圍。「對不起……」無意識輕喃著,她轉身退出,竟還記得幫他們帶上門。

「心雅?!」歐陽德剛大喊,同樣被她蒼白得像隨時要暈倒的臉色給嚇著了,馬上要衝出去攔住她。她肯定誤會了什麼,該死!這真是一團亂,他到底招誰惹誰?!

怎知,辛曼麗使出賤招,一把抱住他的大腿。「你如果不答應,我就不讓你離開。」

頓時,他火不打一處來,邊拖著她艱難跨步,邊撂狠話:「你再不放開,我就把你大學時燙爆炸頭的照片賣給《八週刊》當封面。」他不想做得這麼絕,但事到如今,顧不得情分了。

一聽,換辛曼麗臉色慘白。「你怎麼還有那些照片?!不是都被我毀了嗎?!」那個爆炸頭燙得失敗到了極點,簡直是她的夢魘。

「你不信?咱們就來試試看!」

「嗚……」她彷佛觸電一樣,迅速收回雙手。

「還不把我的手機拿出來?」

「不要這麼兇嘛……」她癟癟嘴,兩根手指探進自己豐偉的前胸,「撈」出一支手機。

歐陽德剛重重地哼一聲,一把搶回自己的手機,隨即風也似的飄出去。

可是,候診區哪裡還有江心雅的身影?他低聲詛咒了一句,又快步跑到外面的大廳,十二萬分地慶幸,她就在那裡,被那羣歐巴桑纏住了。

這羣歐巴桑把「杏林春」當交誼所,還三不五時拿他當醫療顧問,現在終於有所建功,果然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

「心雅!」他迅雷不及掩耳地跑過去,直接堵在她面前,心裡太急、太緊張,甚至有股衝動想乾脆關門放狗,呃……不是,是想關門防止她逃開。

見到他,江心雅咬著脣,把臉轉向一旁。

雖然強忍著,但明眼人都瞧得出,她眼眶正迅速泛紅,鼻頭和雙頰也跟著泛紅,呼吸十分不穩,隨時都可能哭出來。

「歐陽老書,快來喬一下啦,阿雅臉色很不對,阿你們兩個素不素吵架?」

「哎喲,烏代志好好講嘛,少年人火氣這麼大,要喝黑松沙士喔。」

「沙士?!賣啦!沙士金恐怖ㄋㄟ,可樂卡安全啦。」這個笑話不太成功,現場的氣氛還是很僵。

「你爲什麼轉頭就跑?」無視於其他人的存在,歐陽德剛雙目直勾勾地鎖住她。

聽到這樣的質問,江心雅的身軀輕輕顫動,怒氣在胸口集結。「我不該跑嗎?你、你還來問我幹什麼?你心裡很清楚!」

他憑什麼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憑什麼用那樣的語氣質問她?!

理虧的人明明是他,爲什麼他一點羞恥心也沒有?!

這世界是怎麼了?越沉穩安全的表象,就包裹著越洶涌醜陋的驚濤嗎?胸口好痛,痛得讓她快站不住腳,可她的心不是破碎了嗎?爲什麼還有痛覺?奇怪呵……奇怪呵……

歐陽德剛擰著劍眉,一個大步縮短兩人的距離,伸手想碰觸她,卻被她抗拒地撥開,當場他如同被掃了一巴掌,又痛又氣。

「我該要清楚什麼?」他呼吸變得急促,深邃的眼瞳像兩潭黑幽幽的井,沉聲說:「我沒有對不起你。這完全是一個誤會,你聽不聽我說?」

男人總是這麼、這麼、這麼的壞嗎?做了就是做了,敢做敢當,還有什麼藉口?江心雅被動地立在那兒,周遭好多人、好多雙眼睛,可她看不見他們,也聽不見他們,眼中只有唯一的一個他,而他正說著可惡的謊話。

她吸了吸鼻子,費盡力氣想讓聲音持平,可幾聲哽咽仍下小心從喉間逸出——

「……你、你你怎麼可以這樣?爲什麼要騙我……我說過了,如果你找到心裡喜歡的女孩,不想再跟我繼續下去,你可以……可以直接跟我說的,我也有尊嚴、有骨氣,我也能提得起、放得下,我也可以走得瀟瀟灑灑,我、我就算心裡很喜歡、很在乎你,但是該結束的時候,我也不會死纏爛打,巴著你不放……你爲什麼不說?爲什麼不說……」

她是愛哭,但今天不知是突然進化還是怎地,竟能有效地控制那些從眼眶裡冒出來的淚珠,一滴接著一滴,很有秩序、很安靜地順著香頰滑下,而不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歐陽德剛鐵青苦臉,死死瞪著她,分不清心痛多一些,還是惱她多一些。

此時,現場的圍觀者又增加了一小批,是那些解決完晚餐、慢慢晃回「杏林春」準備上晚班的醫師、護士、推拿師和配藥師。

「你要我說,我已經老老實實告訴你了,這是一場誤會,我和曼麗就只是朋友,認識多年的老朋友!」不過,他開始後悔認識那位麻煩女王了。歐陽德剛壓抑著自己不要吼叫,不過口氣還是滿硬的,被人誤會的滋味十二萬分難受,尤其還是他心裡在乎、想去呵護的人,那感覺就更悶了。

圍成一圈的局外人看著他們吵起來,不約而同地,視線一下子看男方、一下子又瞧向女方,彷彿在看場乒乓球賽。歐巴桑們總是比較熱心一點,好幾個已搶著當調解委員——

「哎喲,阿雅,不要流目屎,你要好好聽歐陽老書解釋呀,他從小就很條直、很古意,不會給你亂騙啦。」

「不要這樣啦,給偶綿一點點面子,阿雅你卡乖,不要跟歐陽老書冤家啦。」

兩個當事人彷彿都聽不到周遭的聲音,四目交接,瞬也不瞬地直視著彼此,要從對方眼底探出每絲每縷的情感。

抿著脣片刻,歐陽德剛再次低沉開口:「如果你不相信,我們現在就進去找曼麗,要她當場說明。」

「我不去!」江心雅想著剛纔那一幕,像有一股力量扯痛她的心,她都傷得鮮血淋漓了,還要再補上一刀嗎?「我不要去,我也不要聽……我明明都看見了,爲什麼還要騙我?歐陽……歐陽……爲什麼……」聲音破碎,沒辦法成句,她只能停頓下來,眸光映著水霧,可憐而無助地指控著。

「好、好——」他點頭,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眉間皺撂,「你說你看見了,請問你到底看見什麼?」心痛、胃痛、頭痛,他每條脈絡都在喊痛,被她氣得都快氣血逆流、走火入魔了。

他、他他他還有臉這樣問她?!

江心雅瞪著他,胸脯劇烈起伏,脣瓣顫動,好不容易纔擠出聲音——

「我看見、我看見……她……她、她在幫你做……她在幫你……」小臉火熱通紅,一方面是因爲氣惱,另一方面則是因爲羞赧,她支吾了老半天,就是講不出來。

沒想到——

「你看見她在幫我『吹簫』嗎?!你看見她跪在我腿間,拉開我褲子的拉鍊,捧著我那根老二,用嘴幫我做嗎?!」他兩眼瞪得比她還大、還圓,硬生生逼到她面前,灼熱的氣息避無可避地噴在她臉容上,鏗然有力地質問:「告訴我,你真的親眼看見了嗎?!」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

江心雅被他的氣勢震退一大步,不僅是她,在場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不由自主打了倒退檔。

豈料,又一波勁爆話語當頭襲來——

「別傻了,小姐,歐陽和我現在真的只是老朋友而已。我承認,我是他的初戀啦,不過那是大學時代的事,早已是八百年前的歷史了,拜託,不要吃這種無聊的醋啦!」

「曼麗!」

辛曼麗不知哪時也跑出來看熱鬧,正閒閒地倚在牆邊,邊說著,邊檢查美美的指甲,聽見歐陽德剛警告意味濃厚的低吼,不禁一怔——

「不會吧,歐陽,她不是你的GIRLFRIEND嗎?你沒把我們之前的事跟她說喔?」

就因爲她是他的GIRLFRIEND,他在意她所有感受,才決定隱瞞。歐陽德剛瞪了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一眼,又調轉視線凝視著眼前心愛的女子,喉結蠕動,卻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已不想再費脣舌強調自己的無辜。

初戀……

江心雅掀了掀脣,無語,同樣從辛曼麗臉上收回視線,眼眸再次定定地看著歐陽德剛,瞧見他臉色又是一沉,陰鬱地閃過什麼,快得讓人沒辦法捕捉。

心中,她悄悄渴望他能開口說些話,說什麼都好,讓她聽聽他的聲音,那飄浮不安的感覺,或者可以得到一些些安慰。

但他一句話也不講了,緊抿著峻脣,下顎的線條從來沒有這般僵硬過。

初戀。原來,那漂亮女郎是他的初戀回憶。妒忌嗎?是的,她妒忌,胸口的痛楚又添了不同感受,酸澀得讓她想用力嘆息。

方纔,他問了,直勾勾地問倒了她,診療室裡的春光,她真的親眼所見嗎?有嗎?!有嗎?!還是斷章取義的結果?!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已經想不明白,有誰可以告訴她?或者,給她一點時間沉澱一下,好不好?

她的腦容量不夠大,腦細胞不夠多,記憶力不夠好,反應能力不夠快,不要質問她,多給她一些時間,好不好……

下意識合上眼,她覺得好難堪,不管是她誤解他,抑或足他欺瞞她,她再也不能面對他眼底的火焰,至少,現在不能。

「我、我想離開這裡……」她覺得喘不過氣,從他身邊走過,手腕微緊,是他拉住了自己。

「心雅……」他啞聲喚著,心中早把自己罵個狗血淋頭。

今天的誤會,有好幾種解決的方式,他卻選了最糟的一種。他不想她傷心難過,偏偏違背誓言,弄得她失魂落魄。豬頭,他到底在幹什麼?!

江心雅有些恍惚地牽動脣瓣,喃語著——

「我們不要見面吧,我頭好暈,很想好好睡一覺。你放開,我想回家睡覺,搭捷運二十五分鐘就到家了,我想抱著杏仁睡,它軟呼呼的很好抱,等睡飽了再來想事情吧,這樣可能比較好,對不對……」

心臟強烈收縮,看著這樣的她,歐陽德剛怎可能真放開她不管?頭一甩,他忍著胸中那股無形的疼痛,低沉且不容抗拒地說:「我開車載你。」

先讓她回家,讓她抱著她的胖花貓,在柔軟的牀上安穩地睡上一覺吧。

反正,他的手已經握住了她,牢牢的,緊緊的,不願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