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談話間, 整個車廂突然向後一傾,毫無防備的紫洲順勢跌進桓行弘的懷裡,同時外面響起馬嘶聲, 整個車身抖了幾下停在原地, 緊接着貂皮做的簾子被掀開, 當劍子聰第一眼掃視車廂內的情景時表情微異, 但瞬即低首道:“馬車的車輪陷入雪地裡, 可能要先下車等候。”
二人前後腳下了馬車,才發現外面的天氣已是風雪交加。
“一直從車廂內,卻不知外面已下起那麼大的雪。”紫洲放眼望去滿眼的白雪皚皚, 不由得眯起雙眼,桓行弘爲他罩上斗篷上的連襟風帽, 指尖輕輕的掃去他臉上的雪漬。
紫洲望着師傅的一舉一動, 心生暖意。
正在此時劍子聰陡然增高的驅馬聲, 瞬時將二人之間微妙的氣氛打破。
回首看去劍子聰的身上落滿雪花,臉已被凍的發紅, 被凍僵的手攥着繮繩還在不住的抽打着馬背,桓行弘有些尷尬的向他喊了句:“阿聰!辛苦了!”
劍子聰只是略略看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
當紫洲若有所思的目光收回時,正發現山坡上隱現一隊人馬,緩緩向他們馬車陷落的地方行進, 他突然面上一白, “是神策軍!”
隨着紫洲的話, 桓行弘向同樣的方向瞟了一眼, 只是片刻便恢復平靜道:“不要害怕!師傅與小紫都改變了容貌不會有人認出來的。”
“他們爲什麼會出現在此?”話剛問出口, 紫洲一凜:“他居然動用了神策軍!”
桓行弘連忙拉過紫洲的手,不放心的叮囑道:“不要怕!要記住一切聽師傅的!”
紫洲聽畢, 好久才道:“師傅放心!我既然選擇跟你走,自然是不會讓他們發現我的!”
及至他們靠近,劍子聰跳下馬車,幾個人互相見了禮。其中一滿面虯髭的將領問:“這麼惡劣的天氣還要趕路,各位是不是有什麼急事?”
“我家夫人遠在鄔縣的母親身染重疾,急着趕過去能見上最後一面。”
劍子聰話音方落,紫洲的面上跟着浮起一層憂傷之色,倒在桓行弘的懷裡低泣。
桓行弘低着頭安慰着懷裡嬌滴滴的美人。
“原來如此,人固有一死,活着的人切莫傷心纔是!”虯髭大將一面以目示意身旁的一個年輕兵卒下馬去搜車,一面道:“陛下有旨,所有出入的車輛必須查驗一番,還請見諒。”
劍子聰回頭看了眼,桓行弘朝他點了點頭,他便退了一步欠身禮讓。
過了半刻,查驗完畢。那兵卒折身返回時注意到了桓行弘懷裡的美人,於是在虯髭大將的耳畔低語了一番,只見虯髭大將兩道粗眉一緊,投向美人側影的目光閃爍着疑色,“這位夫人可否讓大家瞧一眼正面。”
桓行弘面色沉了沉,時間僵持了一剎,他一笑即斂,一雙眼眸靜若寒潭,淡淡道:“有何不可。”
在桓行弘多次的柔聲勸慰下,美人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緩緩轉過身子,面向衆人。
如此荒蕪的地段,放眼望去滿是慘淡的雪白,出現那麼一位嬌弱憂鬱的美人,自然免不了一番驚歎,虯髭大將心下一軟,拱手讓道:“職務在身如有失禮處還望夫人見諒。”
美人微微撇了下嘴,什麼都沒說。
桓行弘忙道:“無礙,在下與夫人還要急着趕路,不知哪裡還需要各位軍爺查驗的?”
“你們是夫妻?”
“正是!”桓行弘笑問:“有什麼問題嗎?”
“如何證明?”
桓行弘乍一聽此荒誕的問題不免的有些惱火,只聽那虯髭大將搶先道:“我想聽夫人說說!”
於是衆人的焦點全都落在美人身上,只待她開口證明。
美人心知不管這個問題有多麼的可笑,不管自己怎麼回答,只要一開口便什麼都清楚了,所以她舉起雙手向所有人胡亂的打起手語。
桓行弘一下便反應過來,向對方解釋道:“我家夫人自小便不會說話,她的意思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十五歲嫁給他,奴家喚他夫君,夫君喚我娘子,彼此舉案齊眉已是順理成章的事兒,現下軍爺要證明,可爲難了奴家,不得不讓奴家懷疑各位軍爺是不是藉着神策軍的威儀欺負我們這些平民百姓!”
一番話說的虯髭大將無言以對,幾位軍人彼此看了一眼,都沒有其他辦法,若再執意下去只怕會有損神策軍的顏面,損了神策軍的顏面,那可就損了皇帝的顏面。
虯髭大將尷尬的咳了咳,道:“既然都查了沒有問題,那我們就不叨擾各位了,告辭!”說畢,遂率領衆人策馬離去。
待神策軍走出幾步之遠,桓行弘突然想起什麼似得,立即趨步追了過去。
而紫洲踩着積雪來到獨自整理馬車的劍子聰身側,在他背後拍了一下,悄悄道:“其實我不懂啞語,瞎比劃的,我聰明吧!”
“你喜歡門主嗎?”劍子聰側頭凝於紫洲,一雙眸子純淨得如同不慘任何雜質的水晶一般。
紫洲微一遲疑,不成想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想必是誤會了,放要開口解釋,而此時桓行弘已折回,他吩咐劍子聰按照第二條路線啓程,原來從神策軍口中得知第一條路線已被大雪封住。
馬車重新啓程,萬里飛雪,目的地究竟在何方?
紫洲斜靠着軟墊,眯着眼看向車外,心底的迷茫若隱若現,突然開口道:“師傅,我們逃開吧!”
桓行弘聽到此話驟然一愣,絕對想不到紫洲會對他說出要和他一起離開的話,看着對方的神情動容道:“真的嗎?你願意放棄所有,跟父……師傅一起離開。”
紫洲歉疚的沉默了,睜開眼撞上師傅瞭然一切的目光,不由得別開視線。
“你真的不用如此的!”桓行弘嘆了口氣,抑制不住的寒意自心底泛起,轉過臉以極低的聲音答道:“師傅只是想多照顧你些時日,彌補對你的虧欠。”
紫洲不解道:“明明是我欠師傅太多,師傅怎會虧欠我?”
桓行弘看着他,遲疑着要不要告訴小紫實情,但最終嘆息道:“終有一天小紫會明白的。”
雪終於停了,天地之間的寒氣更加濃重了。小鎮上的客棧基本上都不太寬敞,這時又住滿了被風雪所阻的人,故而顯得分外擁擠。到這裡的時候,客棧裡連一張空鋪都沒有了,所以他們在飯鋪裡找了張角落裡的桌子,要了些酒菜,邊吃邊等。
這時三四個官兵自後面的一道門走進了這飯鋪,他們撿了一張桌子,圍坐在一起,很快要來了酒菜,開始大吃大喝起來。
可是酒菜並不能塞住他們的嘴,喝了幾杯酒之後,其中一人道:“兄弟,咱們這是找了幾天了?”
另一人道:“大年初一開始的,如今已是初七,你說幾天了?”
“他鳥的!你說這麼冷的天放着錦衣玉食的皇宮不好好呆着,閒着沒事兒鬧什麼離家出走呀,老子還是頭一次聽說皇子還有離家出走的,走就走了唄還非得撿個大過年都該休息的時候,扯着大夥跟着遭罪!”
第三人嚼着嘴裡的菜,搶着道:“我說兄弟你就別這麼多抱怨了!聽說這次上頭那位是真的急了,竟調動了神策軍,神策軍是什麼?”說到此處,那人臉上一片崇敬之色,“如果說御林軍是皇帝的戰袍,那神策軍就是皇帝手中鋒利的一把刀,聽說去年僅憑五百人便奪回瀘溪,平定叛亂,如今與西部弋國一戰更是捷報連連,不日將班師回朝,這戰績誰能比!”
第二人插嘴道:“說這麼多有什麼用,趕緊把人找回來咱也能好好過個上元節。”
第一人道:“說的容易!這茫茫人海的上哪去找?”說着聲音突然壓低下來,“誒!你說這六皇子可是皇帝的心頭肉好端端的爲何離家出走?”
一陣沉默後,第二人又道:“快吃你的吧,那麼多廢話幹啥?”
就在此時客店的小二走了過來,對紫洲三人道:“南面已空兩間房出來了,也已打掃乾淨,三位隨時可以休息。”
一頓飯只聽着閒言碎語這三人卻是無語,紫洲覺得有些乏了於是先回房間休息。
待到桓行弘回到室內時,見小小的人卸下所有的妝容蜷成一團,背對着自己像是已經睡着。
但聽紫洲道:“躺過來!”
於是他脫了長靴上塌攬住他:“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桓行弘暖哄哄的氣息,紫洲忍不住再靠近了些,輕言道:“沒睡,一直再等你。”
聽着溫情話語桓行弘氣息微滯,忍了忍,試着轉換輕鬆一點的話題,“你有想去的地方嗎?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懷裡人微微一動,沒有說話。
“我們去南方怎麼樣,那裡四季如陽,而且很是秀美?或者去西域也是不錯,那裡的風土人情和這裡很是不同,以你的性子我想你一定會喜歡那裡。”他兀自說着,親暱的蹭了下紫洲的額,那顏色淺淡的疤彷彿提醒着自己的保護不周。
“阿聰他睡在另一個房間嗎?”紫洲仰起臉凝望他的眼。
“這個時候提他做什麼?”
“他很好!我……”他頓了頓,咬了咬脣道:“不好!”
“誰說的?”他半是責備半是憐惜的捏了捏他的瓊鼻,“我的小紫那麼純善,什麼事情寧願自己忍着也總是先爲他人考慮,有時候任性起來教人恨的牙根癢癢,有時候懂起事來卻教人很是心疼,只是有一點要改掉,有些人對你的好,是不需要回報的,不要總是拒絕或是急着償還,教人感覺和你的距離很遠。”
紫洲默默地聽着黑白分明的眸子浸潤潮溼,緩緩垂下,迷茫而悽惶。
“小紫……”話到嘴邊,桓行弘又止住了,而後鬆了一口氣,決定道出一切挽留他:“別離開好嗎?讓我好好彌補……”話未說完他感到腰間豁然一麻便無法動彈了,張了張口發不出任何聲音,心登時一片冰寒。
“對不起,小紫是故意的!”他看着師傅,悽美的笑臉煞是嬌豔絢麗,“忘了母親!和阿聰離開這裡,我會求父皇放過你們的!”望着師傅的掙扎,油然而生屢屢恍惚之感,“我沒辦法放棄母親的遺願,沒有我,你可以和阿聰好好的生活下去,而我只適合生活在地獄裡。”
話落,他整理好衣服,緩步走至門邊凝佇,回過頭深深的看了一眼,然後決然而去。
那抹身影陡然消失於模糊的視野,桓行弘的心在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