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曲一出,懿宗連飲了二大觥酒,而後大讚道:“妙哉美哉,好個‘江山永固豐萬年’!曲調激昂,詞意動人,舞姿逸趣橫生,真乃絕世佳作也!快將編曲之人與那領舞者宣上來,朕要看賞!”
不一會兒,太樂署令董思明便領着蘇雲與那領舞的白麪小生楚明義一同登上鳳陽樓,來到御前。
蘇雲見面前龍椅上坐着一個身穿蟠龍黃袍的男子,體態瘦削,闊鼻方脣,鬍鬚微卷,此人正是懿宗。乍一見面,蘇雲只覺得背脊涼意甚弄,心頭泛起層層噁心。
這張面孔,她決計忘不了!她在前世被充作官奴之後也曾在宮中見過他,他那雙陰冷殘酷的雙眼,涼薄寡情的譏笑,就像利劍一般深深紮在她的心上。
如今的他貴爲九五之尊,卻較之前顯得更加消瘦。目下無塵,顯得十分機深而多疑。嘴脣薄而緊抿,一雙眼睛始終冰冷嚴肅。嘴上的鬍子又長又稀,顯得那張臉更加瘦長。
而懿宗身後衆嬪妃之中,蘇雲也一眼就認出了德妃。她玉肌雪白,身材豐滿姣好,一雙鳳目明媚豔麗,至今風韻猶存,也難怪懿宗對其寵愛有加,從她穿戴裝扮來看,只比皇后差了一個等級。她輕顰淺笑,媚態百生,身邊的衆多佳麗都被她給比了下去。
蘇雲走近的時候,德妃的眼角掃了蘇雲一眼,就是這樣不經意的一眼,卻讓蘇雲打了一個冷戰。她心裡就像是吃了蒼蠅一般的難受,她竭力剋制着自己,身子仍是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她畢恭畢敬地跪下磕頭,極力掩飾着內心的驚濤駭浪。
蘇雲心知肚明,有着這般花容月貌的絕世美人,卻藏着如同蛇蠍般的心腸。德妃乃時任車騎將軍的朱升拓之女,朱升拓一心想要攀附故太子趙賢,原是有意要將女兒朱巧玲許配給趙賢爲妾,沒想到趙賢與太子妃鄭如意感情篤深,沒有同意納妾。朱巧玲陰差陽錯最後成了齊王的小妾,不過她心中卻是惦記着風度翩翩一表人才的趙賢,因此萬分嫉恨鄭如意。德妃雖然貌美如花,內心卻是個睚眥必較之人,就算她爲齊王生兒育女,仍舊對當年趙賢的拒絕而耿耿於懷。
因此,當齊王登基之後,朱巧玲搖身一變成了德妃,竟變着法子折磨鄭如意,連已經貶爲宮奴的鄭淑音也不放過,動輒打罵羞辱不說,甚至還指使太監誣陷鄭淑音謀害自己。
彈指一揮間十多年過去了,蘇雲念及往事,心口的那道傷痕就像是被人撕開一樣,又劇烈抽痛起來。
但是她依舊不動聲色地跪在地上。
懿宗看到蘇雲之後目光頗爲驚疑,轉而問董思明道:“莫非剛纔那首舞曲就是出自此女之手?”
董思明向懿宗深深一鞠:“陛下,此乃京師富商蘇敬宇之女,名叫蘇雲。這首‘盛世賦’還有那羯鼓之舞皆是她一人所作。”
懿宗饒有興趣地打量着蘇雲,見她眉清目秀,娉娉婷婷,端莊賢淑,看起來尚未及笄,沒想到才華倒是不輸男子。
他呵呵兩聲,對着董思明說道:“此女看起來小小年紀,竟有這等才藝?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
董思明馬上應道:“神洲人才濟濟,也是託陛下之洪福!”
懿宗滿意地點點頭,而後轉向蘇雲,挑眉問道:“這首‘盛世賦’磅礴大氣,詞曲皆是老練,可是有高人指點?”
蘇雲恭敬地回道:“回稟陛下,中華□□國富民強,外邦皆來朝賀進貢,民女也是有感而發,故作這首‘盛世賦’以頌聖德,並無旁人指點。不過民女自幼師從穆嘉儒,因此對於音律略通一二。”
懿宗想了一想,有些詫異道:“穆嘉儒?莫非就是那個號稱‘天音琴師’,被封爲江南八大才子之首的穆嘉儒?”
蘇雲微微頷首:“正是家師。”
“穆先生如今何在?當年一曲‘暮雪戀江曲’名震大江南北,朕也有意招他入宮爲樂師。”
蘇雲一聲香嘆:“家師若知承蒙聖眷,自當感激涕零。只可惜三年前家師因病告老還鄉,恐怕難以爲陛下效力了。”
懿宗皺了皺眉,眼中露出不悅之色。
董思明趕緊在一旁湊趣道:“陛下,穆先生雖已告老,但蘇姑娘學藝多年,德藝雙馨,陛下何不將她招入太樂署,也好代替穆先生爲陛下獻藝?”
懿宗大笑,他笑起來的時候臉頰上的橫肉微微顫動,一雙眼睛仍是冷冷的,顯得笑容虛假又僵硬。
他傳旨將白銀五百兩打賞衆位伶人樂師,又將十匹織金錦賜給了楚明義。準蘇雲入太樂署爲宮廷樂師,並賞一把瑪瑙打造的琵琶。
一旦做了宮廷樂師,今後出入皇宮可就方便了。
蘇雲的嘴脣邊勾起了一抹神秘叵測的微笑,她叩首謝恩道:“謝主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待她擡頭,正巧撞見懿宗左手座後一位容貌嬌美,打扮得珠圍翠繞的女子,一雙丹鳳媚眼如膠似漆般地纏在楚明義的身上。
蘇雲曾在禮部尚書陸徵壽宴上見過她,她正是京師赫赫有名的南郡公主趙敏芝,民間關於她的風流韻事甚爲津津樂道。
南郡公主乃德妃之女,長相嬌美,生性敏慧,懿宗在諸多公主之中對她最爲寵愛。她第一任丈夫得病死後,她便在京師廣招樂師舞伶,明面上是因爲喜好笙歌,暗地裡卻將那些人□□成面首。
之後她又相中遠征將軍之子史崇德的姿色,硬是逼他休了髮妻,下嫁於他。但不到一年,夫妻二人時有間隙,隨後南郡公主因史崇德對其不忠,一怒之下竟向懿宗誣告史崇德謀反。懿宗自從宮中鬧鬼之後便神思不振,加上司天監報稱紫微帝星顫動,令他終日疑神疑鬼,捕風捉影,總懷疑有人背後作祟,欲對他不利。懿宗聽到南郡公主的控訴,懿宗也不問皁白,審也不審即把駙馬問成棄軍的罪,發配邊疆。
自此南郡公主獨居公主府,沒了駙馬,她反倒覺得愈發自由放縱起來。養了一羣樂童伶人在府中,終日與諸公主親王開宴歡聚,興歡作樂,徹夜不休。
適才鳳陽樓下衆伶人□□上身的羯鼓之舞本令一些官家女子面紅耳赤羞於觀賞,不過南郡公主倒是看得興致盎然,雙目不停在白晃晃的俊男身上流連忘返,絲毫不顧及旁人的眼神。
如今楚明義走到她的跟前,她見其身姿挺拔如鬆,膚白俊美,頓生萬般憐慕之意,而且毫不掩飾自己□□裸的慾望。
那楚明義原是蘇雲從京師裡各大樂坊裡精心挑選的男伶之一,自幼生長在煙花柳巷,皮相甚美,又精通男女之道。見到南郡公主這般肆無忌憚的目光,桃花眼中脈脈秋波偷偷丟了公主幾眼,看得南郡公主心蕩神怡,礙於皇上跟前不好下手,心中卻是將楚明義給惦記上了。
蘇雲在旁將一切看在眼中。
三日之後,蘇雲應南郡公主之邀來到公主府上。南郡公主極得父皇偏愛,因此這公主府也是建造得如同珠闕貝閣,十分富麗堂皇,皇上還賞賜食邑三千,侍衛五百,算得是諸多公主中最爲尊貴的禮遇了。
穿過一面巍峨高聳的影壁之後,蘇雲與花梨跟隨公主府的家丁走在周圍繁花似錦的遊廊上。蘇雲靜默地走着,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四周,顯得十分莊重。而花梨的腦袋卻是東轉西晃,一雙眼睛被那些明晃晃亮晶晶的牆飾樓角迷得眼花繚亂。
她們走到中庭的時候,花梨突然從背後扯了扯蘇雲的衣袖,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小姐,快看那裡!”花梨瞠目張口,一副大驚小怪的樣子,不停朝着旁邊幾處指了又指。
蘇雲其實早已留意到了,那怪石嶙峋的假山之上,清香四溢的花蔭之下,潺潺流水的水榭橋邊時不時坐着三兩美貌男子,身着華貴豔麗的綾羅錦衣,在那裡或氣定神閒地撫琴下棋,或嬉笑逗樂地喝酒聊天。
蘇雲見那些男子個個粉腮紅脣,身材姣好,又打扮得十分風流妖冶,猜想他們便是外面盛傳的南郡公主豢養的衆多入幕之賓。她立即目含警示,示意花梨快作收斂。花梨看着那些如花似玉的俊男,只得乾巴巴地嚥了咽口水。
此時正巧迎面走來了兩個挺拔玉立的男子,錦衣玉帶,步履生風,流蘇飄然,就跟九天仙人一樣。他們從蘇雲與花梨身邊走過的時候,那領路的家丁朝着他們恭敬一揖,蘇雲也趕緊拉着花梨立於一邊讓出路來。蘇雲低着頭,靜靜等待着兩人過去。花梨卻覺得一股幽香飄入鼻竅,讓人骨蕩神酥,忍不住擡頭,雙眼竟和一雙狹長美目撞個正着。
一個穿着綾羅綠袍,面如美玉脣紅齒白,手裡拿着一把胡琴的風流樂師正挑眉打量着花梨,目含挑逗。
花梨的小臉兒刷地一下飛紅,腳步都不捨得挪了,一個勁兒癡癡傻傻地望着人家,腦子裡胡思亂想起來。
突然,她被人敲了一下胳臂,這纔回過神來。卻見蘇雲粉面含怒地瞪着自己,只好灰溜溜地跟着蘇雲走了。徒留那兩個樂師在那裡駐足流連,不停慨嘆:這兩位姑娘不知是何人,真乃稀世尤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