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樣子,看起來倒像是有幾分木訥呢。她笑臉相迎:“葉大人,您請坐。”說着還吩咐花梨上茶。
然後她探究地望着葉軒:“不知找我所爲何事?”
葉軒見她坦然地望着自己,竟不像是記得昨日之事,他繃着臉問道:“聽說蘇姑娘近日尋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真是可喜可賀。”
蘇雲挑眉:怎麼說起了這個?他這是拐着彎想套我的話吧?她淺笑道:“謝謝葉大人關心,那是我的孿生弟弟,如今我們一家團聚,這比什麼都要珍貴。”
她看着他,他卻低頭看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蘇雲見他滿腹心事的樣子,心笑着:他不是有話要問我麼?怎麼不說話呢?我左右是不着急的,就看今日他如何先開口了。
她篤定地淺抿了一口香茶。
葉軒原本已經打好了腹稿,想好了見面之後該如何開口的。不過見到她之後,特別是她那令春暉失色的笑容之後,他竟然手足無措地忘詞了。
半響他終於開口:“姑娘的風寒可有好些了?”
風寒?蘇雲心中揣測着,莫非是蘇巡在他面前裝病糊弄他?不過蘇巡那傢伙果然現世報呢,後來還真的感染了風寒。
她故作吃驚:“咦?我沒有什麼不適啊。”
花梨在一旁不住點頭:“就是就是,小姐身體好得很吶。葉大人這話是從何談起啊?”
葉軒臉色微變,昨日他見到的果然是她的弟弟?想起“她”在他手上那有意無意的一撩,沒想到居然是自己誤會了?他悵然若失道:“那姑娘的這枚玉佩……”他指着蘇雲腰間。
“玉佩?瞧我這記性呢,想必昨日民女的弟弟蘇巡撞見的就是大人您吧?我聽他說起過所遇之人的相貌衣着,估摸着就是葉大人您了。說起來還真得感謝葉大人呢,救了民女性命,還替民女找到了這枚玉佩,這玉佩是仙逝的家母留給我的唯一東西,因此我視若珍寶一直戴着它,若是遺失了,我真不知道會如何心疼呢。”
“原來如此。姑娘也不必言謝,這些不過是舉手之勞。”別看葉軒說話的時候四平八穩,其實他偷偷攥緊了自己的拳頭。
蘇雲試探地問道:“我那個弟弟從小被人拐走,也沒機會讀書識字,言行舉止難免有失得體,不知道昨日可曾衝撞了大人?”
說起來也怪自己莽撞認錯了人,葉軒正爲此難堪呢。如今又被蘇雲問起,他覺得臉上掛不住,乾咳兩聲:“不會,姑娘別多慮了。”
蘇雲見狀,更覺得可疑,卻也不好追問下去,想來弟弟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來,否則葉軒也沒有維護他的理由,她稍事安心。
當下兩人無話。
花梨在一旁乾着急,她早看出來蘇雲與葉軒之間的異樣,不過這葉軒探案的本事一流,遇到這等兒女情長之事卻是木頭一個,竟爲了公事三番四次把小姐給得罪了。如今他明明爲了救小姐而受傷不輕,又總是追着小姐不放,想必對小姐用情已深。可是現如今他連半句明話都不給,這算什麼?她真爲小姐而感到憋屈。
見葉軒沒有開口的意思,蘇雲柔聲說道:“民女感念大人的救命之恩,實在無以爲報,若是大人不嫌棄,今後大人的所有衣裝便由雲錦布莊一應提供,不收分毫,您看何如?”
葉軒剛想婉拒,卻見蘇雲殷切摯誠的眼神望着自己,心想話都被她說去了,若是自己拒絕了,豈不是嫌棄雲錦布莊?他便盤算着如何拒絕才不至於得罪了人家姑娘。
不過,蘇雲卻不給他這個機會,馬上笑道:“葉大人既然不說話,那便是默認了。擇日不如撞日,大人既然來了,豈能空手而歸?不如今日就做套衣服再走吧?”
葉軒張口想謝絕,蘇雲已經轉身吩咐花梨:“你去讓楊掌櫃準備一下,咱們稍後帶葉大人去三樓的錦繡閣去挑選料子。”復又對葉軒說道:“這是民女的一片心意,還請大人莫要拒絕。”
“多謝姑娘美意。”
葉軒其實也不想那麼早離開,如今蘇雲留他下來製衣,這樣便能與她多處一會兒,雖然只是一會兒,對他而言也是美好珍貴的。他想起兩人初次見面以來,由於種種誤會,總以爲她站在他的對立面,兩人一直都是針鋒相對的局面,如今終於能坐下來好好與她說說話,他覺得恍如隔世一般,由衷希望這份友好和諧不要再被打破。不過,一想起雲霄閣,他隱隱有些擔心。
雲錦布莊共有三層,樓層越往上,布料越是稀貴,那錦繡閣更是專門給那些蓬門貴賓開闢的,裡面擺放的皆是從全國各地甚至異域運來的上等布料,價格不菲。
不一會兒,花梨走了回來,對着蘇雲躬身道:“小姐,楊掌櫃都準備妥當了。請小姐和葉大人移步錦繡閣。”
他們到了錦繡閣門口,蘇雲領着葉軒進去,門口侍立着一個頭發花白穿着駝色褂子的老頭,身旁站着一個年輕夥計。
那老頭一見蘇雲,趕緊行禮道:“小姐,我已經吩咐下去,請客人儘管慢慢挑選,這段時間不會有其他人打攪。”
蘇雲向他介紹葉軒說道:“楊掌櫃,這位是大理寺卿葉大人。”葉軒與楊掌櫃相互致意。
她四處張望了一下,問掌櫃的:“姚師傅怎麼不在?”
掌櫃答道:“回稟小姐,姚師傅正在給知府大人府上給二公子改衣服。”
蘇雲又問:“那劉師傅呢?”
“劉師傅家中老母病重,他請假回家了。”
蘇雲有些失望:“真不湊巧。”她轉身對葉軒說道:“姚師傅與劉師傅是專門負責錦繡閣貴賓的裁縫,他們的手藝精湛,乃雲錦布莊的招牌裁縫。民女原本打算請他們親自爲葉大人裁衣呢。”
葉軒拱手一揖:“姑娘的美意葉某心領了,既然二位裁縫師傅都不在,那衣服的事情還是免了吧。”
蘇雲笑容晏晏,態度卻是不依不饒:“民女豈是言而無信之人?葉大人,您先進去選料子吧,民女自有安排。”
錦繡閣果然是別具一格,寬敞明亮窗明几淨,一排排鎦金的貨架上擺放着各色精美布料,貨架旁還設有茶歇點心。葉軒擡眼望向貨架,那裡布料應有盡有,玲琅滿目。他平素要麼就是官袍,要麼就是黑、白、灰色的素衣,如今看得眼前這些五顏六色、繡花似錦的布匹,眼睛都花了。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了多年的青袍,洗得都已經泛白了,再擡頭看看那些華美高貴的布料,就覺得自己與這裡格格不入。
他連忙對蘇雲說道:“蘇姑娘,這些料子實在貴重,葉某不過一個四品官員,實在是消受不起。小姐的好意葉某心領了,只是這衣服就免了吧?”其實,以他的俸祿也不至於連這樣的料子都消受不起,只是對於衣裝他向來是不講究的。
蘇雲聽他口氣倒像是自己爲難他似的,心道這人還真夠耿直的。不過,她欠了他的人情,她總是要還的,不然她心裡不安。所以她鐵了心一定要葉軒收下回禮的。
於是,她笑着說道:“葉大人別太客氣了,大人若是嫌麻煩,那民女替大人代爲挑選如何?”她轉身對花梨遞了個眼色:“花梨,請葉大人去貴賓椅那邊休息片刻,再奉上些點心。我挑完了請他過目。”
小姐的話她可不敢不聽啊,花梨幾乎是連拖帶拽地將葉軒“請”到了貴賓椅上。
花梨看着他們倆一個拼命要送禮,一個卻扭扭捏捏不肯收,就覺得好笑。她好想勸勸葉軒這個木頭人:小姐的命都是您救回的,這些薄禮您就收下吧,若是不收倒顯得我家小姐小氣了。不過,蘇雲在場,她終究還是不敢亂說話的。
蘇雲的目光在那些布料上一個個掃過去,她挑來選去,最後目光落在了一匹竹青色的雲紋暗底雨絲錦,還有一匹銀白色的金邊對獸織錦上。這樣的料子既體面,又不花哨,想來也襯得他的穩重威嚴。
她招來夥計將布匹取下,呈到葉軒面前。蘇雲指着其中之一侃侃而道:“葉大人,此乃青蟬雨絲錦,面料柔軟,質地堅韌,顏色經久不褪,是東瀛皇室御用的布帛之一。您看如何?”
葉軒看到她櫻桃小嘴不停,隱約露出裡面珍珠般的貝齒,聲音如乳鶯般輕柔悅耳。她介紹起布料的時候,眉飛色舞,眸中綻放着朝霞般動人的光彩。他不覺看得癡了,時不時地點點頭。
蘇雲說着說着,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他雖然在點頭,兩隻眼睛卻一直盯着自己,何曾對着那些布料看過一眼?
他在看什麼呢?
蘇雲有些不自在,她偷偷朝着不遠處的落地大銅鏡照了照,沒發現臉上有什麼異常。當下她低眉說道:“既然葉大人已經點頭了,那就定這兩套吧。您可有什麼喜好?如今天氣轉涼,不如替大人做兩件禦寒的大氅如何?”
葉軒這才依依不捨地收回視線,低下頭說道:“我都可以,全憑姑娘做主。”
蘇雲一聽,臉更紅了,輕咬着嘴脣:這人還真是……我是你的什麼人呢?哪裡能讓我替你做主?冷不防地,她腦中突然冒出了昨日與蘇巡的對話,她不是還開玩笑地說要親自驗證一番,看葉軒是不是真的有龍陽之好嗎?原本他好不好龍陽,於她是毫無關係的,不過如今他對自己有恩,她自然也對他上心起來,想要多瞭解他一些。所以她心念一動,竟是按捺不住想要試探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