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石
雲紫蘿不禁心中苦笑,想道:“原來她說的是繆長鳳。不錯,這個人的確是豪氣干雲,人中俊傑。但他再好,我也決不會嫁給他的。莫說我的丈夫還在人間,即使楊牧死了,我的心亦已另有所屬。”當然這些話她是不能和姨媽說的。
簫夫人見她默不作聲,以爲她有點動心,繼續說道:“剛纔你笑我大發議論,其實這乃是我拾人牙慧,本來是繆長風說的,有一天邵叔度問他,何以年已四十尚未娶妻,他說:娶妻並非只是爲了傳宗接代,一定得要合意才行。當時我也在座,我就向他打趣:要怎樣的人才合你的心意?東不成,西不就,假如到你老了,再找到合意的人,那時只怕人家的姑娘,也不肯嫁給你了。他說:我也不是眼角太高,說來很是尋常,我要她有女性的溫柔,內心裡有鬚眉的豪氣。邵叔度笑道:還說尋常,像這樣的閨女,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還沒見過。他說若有這樣的人,就是寡婦又有何妨,何須定要黃花閨女?跟着他就發了剛纔我和你說的那一套議論。說了之後,又再嘆道:姻緣姻緣,講的恐怕還是一個緣字。我若無緣碰上一個我真正能夠喜歡的人,今生我是寧願不娶的了。
“紫蘿,剛纔你和我談及仙兒和鶴年這孩子的事情,你曾說過讓他們隨緣遇合的話,我就覺得你和他的見解頗有昭合之處,而你也正是他所要找的人!”
“倘若換是別人,我決不敢爲你做媒,但是繆長風就不同了。他是言行如一的人,他說過那樣的話,我敢擔保他歡喜了你,就決不會賺棄你是有了孩子的母親。”。
雲紫蘿心裡想道:“楊牧也何嘗不是知道我有了孩子還要我的,我嫁了他卻從未得到快樂。如今我又不是受情勢所逼,我可以名正言順的把孩子養下來,沒來由何苦自招煩惱?”於是淡淡說道:“多謝姨媽好意,無奈甥女已是心如止水,並不揚波!”
蕭夫人見她態度冷淡,嘆口氣道:“好,那就當我沒有說過這些話吧。”
果然從此之後,雲紫蘿的姨媽就沒有和她再提繆長風了。不知不覺過了七日,邵叔度還宋回來。這一天早上,雲紫蘿起得早。獨自無聊,走到梅林散心。梅花正在盛開,放目梅林,只見紅滿枝頭,花光似海。雲紫蘿心中的鬱悶登時消散許多,想道:“我已有好多天沒練過劍法了,爹爹所傳的那三招劍法,自從那次用它打敗了點蒼雙煞之後,我似乎悟出了一些變化,卻也沒有試過,正好借這盛開的梅花,練練我的新招。”當下就在梅林展開劍法,使到疾處,輕輕的飛身一掠,削下了一朵梅花。
梅枝輕輕一顫,除掉那朵梅花落下之外,還有兩片樹葉跟着落下來。雲紫蘿搖了搖頭,心裡想道:“我的劍法還是未曾學得到家。”
原來她家傳的躡雲劍法,最講究的就是“輕靈”二字。中原各大門派的劍法,都有獨到之處,但若論到輕靈翔動,卻要推躡雲劍法第一了。尤其她父親晚年所創這三招劍法,變化雖然繁複奇奧,但卻一氣呵成,更是深得輕靈翔動之妙。
這三招劍法倘若練到爐火純青之境,可以在繁花密繆的枝頭,隨意削下一片花瓣,枝不搖,葉不落,同一朵花的另一片花瓣也絕不會受到損傷。如今雲紫蘿削下了一朵梅花,卻連帶觸落了兩片樹葉,離爐火純青之境,自是還有相當遠了。
雲紫蘿凝神靜氣,把得失署之腦後,靈臺一片清明,意與神合,神與劍合,將參悟了的劍法重新施展,到了最後,終於隨心所欲,削下了三朵梅花,枝葉毫不搖動。
雲紫蘿滿懷歡悅,但低頭一看,只見遍地梅花,殘紅混染污泥,餘香隨風飄散,心中歡悅之情,不禁化爲烏有,“爲了練這劍法,糟蹋瞭如許梅花,此舉何殊焚琴煮鶴?”她本來是最愛梅花的,嘆息之餘,突然聯想到自己的身世,與這沾泥墮塵的梅花,難道沒有相同之處?想到此處,不禁更是悲從中來,難以斷絕。
小時候讀過一首詠梅花的詞忽地涌上心頭,這首詞是南宋詩人陸游所作的“卜算子’,詞道:“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羣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
本來陸游的這首詞是以梅花的高風亮節自比的,但此際雲紫蘿卻是將眼前“零落成泥碾作塵”的梅花,和自己平生的不幸聯想在一起了。想到丈夫死別生離,意中人後會難期,而姨媽還要爲自己做媒,禁不住心中苦笑。眼前雖是麗日晴天,心中卻是雨絲風著的黃昏,翹首雲天,有家歸不得,她感到自己就像是“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的梅花一樣。
心頭悵觸,情難自己,不知不覺,就把在心中默唸的這一詞,從口中唸了出來。
忽聽得有人讚道:“好劍法!好詞!”
雲紫蘿驟吃一驚,嚇得幾乎跳了起來,擡頭看時,只見一個短鬚如朝的黃衫客已是站在她的面前。
這個黃衫客正是繆長風。
雲紫蘿不禁面紅過耳,就好像在無意之中突然給人窺破了心底秘密的少女一樣。
繆長風施了一禮,說道:“我本來不該偷看姑娘的劍術,只是姑娘的劍法委實太過精妙,我經過此地,看了一眼,就禁不住自己不看下去了。”
雲紫蘿殮身還禮,說道:“繆先生過獎了,我這幾手見不得人的劍法,在繆先生面前施展,只怕當真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呢。”
繆長風怔了一怔,說道,“請恕唐突,敢問姑娘高姓大名。我們以前好像沒有見過?”心裡有點奇怪,不知雲紫蘿何以會知道他的姓名。
雲紫蘿說道:“小姓雲,賤字紫蘿。蕭夫人是我的姨媽,我來了纔不過幾天。”
繆長風笑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前幾天剛剛來過,卻沒有見着姑娘。”
雲紫蘿說道:“我聽得姨媽說過,聽說繆先生是和陳大俠陳天宇的二公子一同來的。”
繆長風道:“不錯,但這次我卻是爲了自己的事情來的,陳二公子另有事情,他可不能陪我再來做邵家的客人了。”
雲紫蘿道:“邵老伯剛好是在我來的第二天離家,他說要到陳大俠家裡回拜,你們沒有見着嗎?”
繆長風道:“是嗎,這麼說我倒是和邵叔度錯過了見面的機會了。”
接着說道:“邵叔度不在家,我見令姨媽也是一樣。不知雲姑娘還要不要再練劍法?”
雲紫蘿說道:“我陪繆先生去見姨媽吧。”
兩人走出梅林,繆長風忽道:“我與姑娘初會,有句話不知該不該問?”
雲紫蘿心裡有點納罕:“不知他要問我什麼?”她本來是個端莊灑脫兼有之的俠女,不是小家氣的姑娘可比,當下也就落落大方地說道:“繆先生請說。”
繆長風道:“姑娘的躡雲劍法輕靈翔動,有如天馬行空,不可羈勒。但和陸游那首詠梅花的詞,卻似乎並不相稱?”話中之意,即是要問雲紫蘿何以在練了如此灑脫的劍法之後,卻會念出那樣幽怨的一首詞來?
雲紫蘿淡淡說道:“沒什麼,我不過因見梅花零落,墮落沾泥,偶爾想起了這首詞罷了。”
繆長風笑:“我素來是胡亂說話的,請姑娘不要見怪。我想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有時一個人也難免忽生感觸,無端惆悵的。但多愁善感,卻似乎不是我輩所宜。尤其是在這西洞庭山,放眼一看,就可以看見煙波浩藏的太湖,我們的胸襟是應該更加寬廣了。嗯,我胡說一通,姑娘不會怪我文淺言深吧?”
一個初相識的男子和她說這樣的話,確實可算得是交淺言深。雲紫蘿心裡想道:“這個人做朋友倒是不錯。”當下笑道:“我自問還不是個太過多愁善感的女子,但繆先生的金玉良言,我還是要感謝的。”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或許是我浪跡江湖,已經慣了。縱使是有天大的煩惱,轉眼間我也就會忘了。比如就說那些零落的梅花吧,我見了卻想起了另外的兩句詩來。”
雲紫蘿給他引起了興趣,不覺就問他道:“是哪兩句?”
繆長風道:“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想起了這兩句詩,我就不會爲梅花傷感了。”
雲紫蘿心裡嘆了口氣、想道:“我若是能夠像他這樣灑脫,倒是可以免掉許多煩惱。”
二人言語投機,談談說說,不知不覺,已是回到雲紫蘿姨媽的家中。
蕭夫人看見雲紫蘿帶了繆長風來到,又是詫異,又是歡喜,說道:“什麼風把你又吹來了?嗯,你已經認識了我的甥女,那就用不着我再給你們介紹了。”
坐定之後,繆長風說道:“我是爲了打聽一件事情來的。”
蕭夫人是個急性子的人,說道:“且慢,我也要向你打聽一件事情。你是從陳家來的吧?”
繆長風道:“不錯。陳天宇和陳光世兩父子要到泰山去參加一個什麼扶桑派在中原重建的典禮,所以那位陳二公子不能來了。”
蕭夫人道:“我問的不是陳二公子,我想問的是邵叔度有沒有到過陳家?”
繆長風道:“我不知道,我沒有見着他。”
蕭夫人道:“你是什麼時候離開陳家的。”
繆長風道:“三天之前。”
蕭夫人不覺有點擔憂,說道:“邵叔度離家已有六日,按說他兩天就可以到達陳家的,但你卻沒有見着他,他到了哪裡呢?”
繆長風笑道:“邵叔度本領高強,江湖經驗又是極之豐富,你還怕他會失了嗎?我想或許他也是赴泰山之會去了。聽說扶桑派的掌門人牟宗濤,這次要在中原開宗立派,光大門戶,是以大張旗鼓,遍邀江湖上的成名人物。邵叔度雖然沒有接到請帖,那是因爲牟宗濤不知道他的住址之故。老邵想是聽得這個消息,想去見一班平時難以見到的朋友。他料想牟宗濤是決不會嫌他不請自來的。”
蕭夫人心裡想道:“不錯,叔度赴泰山之會,要打聽兒子的下落,自是比只去陳家打聽,更爲方便了。”當下笑道:“那你又爲什麼不去?”
繆長風笑道:“我本來是想去的,就因爲要到你這裡打聽一件事情,以至不能湊這熱鬧了。”
蕭夫人心裡已然明白了:“想必他是要打聽連甘沛那件事情。”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繆長風接下去說道:“蕭大嫂,我走了之後,可曾有一個姓連的人到過這裡找我?”
蕭夫人道:“不錯,是有一個叫連甘沛的人跑到這兒撤野。他不自量力,竟敢向我們討人。大概是你的仇家吧?”
繆長風道,“後來怎樣?”
蕭夫人笑道:“你應該多謝我的甥女,是紫蘿她幫你把這個姓連的打發了,嘿,嘿,這人敢來和你作對,我以爲他的本領定然十分了得,誰知紫蘿一出手,就叫他不能不夾着尾巴逃走,不過話說回來,這人的本領雖然不是十分了得,也可算是相當不錯的了。若不是紫蘿使出了躡雲劍法,只怕還當真不容易將他打發呢。”
雲紫蘿有點不好意思,說道:“這人雙筆點穴的功夫確是十分了得,我好不容易纔僥倖勝了一招,結果還是邵伯伯和姨媽將他趕跑的。”
繆長風道:“想不到我給你們惹了麻煩了。你們知不知道這個姓連的來歷?”
蕭夫人道:“大不了是‘驚神筆’連家的人,我雖然是女流之輩,本事低微,也還不至於就怕了連家。”
繆長風道:“蕭大嫂,你是女中豪傑,即使連甘沛的叔叔,那個當年曾與金逐流、厲南星爭勝的連城虎武功未廢,也未必是你的對手。不過,咱們害怕的不是連家——”
蕭夫人道:“那又是誰?”
繆長風道:“據我所知,連甘沛已經投在御林軍統領北宮望門下!”
蕭夫人吃了一驚,說道:“你是說他已經做了清廷鷹犬?”心望想道:“這倒給邵叔度猜中了!”
繆長風道:“不錯,但他是爲清廷暗中出力,江湖上一般人還是不知道的。像他這樣的武林敗類還有好幾個呢。在江湖上突然消聲匿跡的那個石朝璣也是其中之一。”
蕭夫人口裡說是不怕,心裡其實卻是有點顧慮的。要知得罪了御林軍的人,是隨時可能給加上反叛的罪名,招致滅門之禍的。不錯,蕭夫人雖然是同情反清的人物,但她還不願意捲入漩渦。心裡暗自想道:“我還有夫仇宋報,若然變了‘欽犯’,這個麻煩倒真是不小了。”
繆長風道:“蕭大嫂,我真是過急不去,連累了你們。唉,這個地方,恐怕你們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蕭夫人畢竟是個女中豪傑,雖然有所顧慮,隨即就想道:“事已如斯,怕又有什麼用?”如此一想,豪氣陡生,笑道:“反正我也是四海爲家慣了的。不過,繆大哥,我倒還未知你也是義軍中人呢!”
繆長風笑道:“義軍中的人物,我倒倒認識一些,說道加盟義軍,當個頭目那我卻還不配呢!”雲紫蘿道:“繆先生客氣了。”繆長風道:“不是客氣,我是匹不受羈勒的野馬,即使我想參加義軍,又怕他們也不敢要我呢。”說罷哈哈大笑。
蕭夫人道:“然則連甘沛這廝又何以要來捉你,難道竟是私怨嗎?”
繆長風道:“私怨也有一點,卻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大約是五年前,有一天我經過連家莊,恰巧碰上他和一個農夫爭路。那時他的驚神筆法大概還沒有練成,也還沒有投入北宮望的門下。
“他和那個農夫各自一方行來,在一條獨木橋上迎面碰上了。農夫是挑着兩桶大糞的,自是不便在獨木橋上倒退回去,他又不肯相讓。
“爭持不下,吵了起來,俗語說得好,相罵無好口,那農大自是不免說了幾句粗話。連甘沛就發起怒來,冷笑說道:‘好,你不肯讓路,那你就站在這裡吧!’摺扇輕輕一點,點了那農夫的穴道,又再慢條斯理地說道:‘好啦,你喜歡站多久就站多久,除非你向我求饒,求我放你,否則你是休想再走的了,誰也救不了你!’說罷。這才一捋長衫,翩如飛鳥般從那農夫頭頂飛過。
“我惱他欺侮鄉下人,口氣又太狂妄,遂決意將他戲耍戲耍。當他以‘黃鵲沖霄’的輕功身法掠過那農夫的頭頂之際,我把兩顆石子投人糞桶之中,他那件潔白的長衫登時給糞汁濺污。
“這一下他當然勃然大怒了,氣沖沖向我跑來,可是他終於不敢發作。”
雲紫蘿聽得有趣,笑道:“雖然惡作劇,但用惡作劇來懲戒惡徒,卻正是最妙不過。那廝爲什麼又不敢發作呢?”
繆長風道:“我接着擲出一顆石子,把他的獨門點穴手法解開,那農夫突然能夠走動,莫名其妙,以爲是受了他的邪法作弄,而這邪法卻給過路的神靈解了,於是一路罵不絕口的挑着兩桶大糞回家。
“連甘沛見我破了他的獨門點穴手法,登時不敢發作,請問我的姓名。我這才和他說道,我不是有意和你爲難,只因你說你的點穴功夫無人能解,我這才試試而已。連甘沛大概也知道江湖上有我這麼一個人,聽了我的名字之後,一言不發,就回去了。”
蕭夫人道:“小人此仇必報,他吃了這樣一個啞虧,自是難怪要懷恨在心的了。不過聽說連家的點穴功夫,乃是武林一絕,不傳之秘,你卻是怎麼會解的呢?”
繆長風道:“連家的驚神筆法決非浪得虛名,不過要兩人同使,使出四筆點八脈的功夫,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連甘沛上來是驚神筆法還沒練成,二來只是一個人,點的又非隱穴,才能夠破解。若然真正交手,碰上了四筆點八脈的功夫,只怕我也是隻能防禦,不敢讓他們點中的了。”
蕭夫人笑道:“雖然如此,但你破得連家的獨門點穴手法,你這武學的廣博,已經是足以令人深深佩服的了。”
繆長風道:“蕭大嫂,多謝你給我臉上貼金,好在我的臉皮厚,否則可真要給你說得臉紅了。”他卻不知蕭夫人是有意在雲紫蘿面前誇讚他的。
雲紫蘿說道:“但他那大來勢洶洶。若然只是爲了這樣一件小事,恐怕不會如此。’\
繆長風與:“不錯,他當然不僅是爲了這件小事,他如今已是北宮望的手下,在御林軍中,有了個掛名差事的。只能說他是因利乘便,假公濟私,公報私仇。因爲我雖然沒有加入義軍,但承北宮望‘看得起’,卻也早已把我列名爲朝廷的欽犯了。”
蕭夫人吃了一驚,問道:了你是怎樣變成欽犯的?”
繆長風道:“事情是這樣的,江湖上有個天地會,你們可知道次?”
蕭夫人道:“聽說大地會是個反清的組織,現任的舵主叫林道軒,年紀還不到三十歲,是武林第一高手江海天的徒弟。我說得對嗎?”
繆長風道:“不錯,江海天有四個徒弟,大弟子葉幕華是大涼山的義軍副首領,二弟子字文雄是江湖遙俠,林道軒排行第三,他還有一個師弟名叫李光夏,也是天地會的副舵主。我和江海天師徒並不相識,但在天地會卻也有個老朋友,此人名叫戴漠,他的父親就是曾經當過京師震遠鏢局總鏢頭的戴均。”
蕭夫人吃了一驚,說道:“震遠鏢局的前一任總鏢頭不是韓巨源嗎?”
繆長風道:“戴均就是給韓巨源排擠掉的,他做震遠鏢局的總鏢頭還在韓巨源之前。當然他離開鏢局也還有一些其他原因,這裡不必細說了。”
蕭夫人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心道:“原來如此,他和我的仇家也是有粱子的。否則我和繆長風說話,也要有所顧慮了。”
繆長風繼續說道:“去年我經過保定,到天地會總舵拜訪戴謨,想藉此結識林、李二人。不料林道軒和李光夏都不在家,我在天地會中作客等待他們回來,誰知第三天晚上,就遭遇了突襲!”
雲紫蘿吃了一驚,問道:“是誰這樣大膽,竟敢偷襲天地會的總舵。”
繆長風道:“是北宮望派來的御林軍中的高手,共有十八人之多,爲首的是北宮望的師兄西門的。此人武功據說不及師弟,但所練的血神掌卻是歹毒之極。林、李二人不在,敵強我弱,戴謨和我殿後,掩護大地會的弟兄逃走。一場惡戰,截謨不幸傷重身亡。我擊斃了對方七名高手,也着了西門的的一掌,僥倖還能逃得出來。但卻從此變成了欽犯了。”說罷解開上衣,只見胸瞠上有個掌印,好像火烙一般。繆長風苦笑道:“這就是那天晚上,西門的在我身上留下的記號了。好在我剛剛練成了護體神功,否則真是不堪設想。”蕭夫人和雲紫蘿看了,都是不禁駭然。
繆長風說道:“去年連甘沛這廝已經在御林軍中拴上名了,不過他是不露面而作虎悵的鷹爪孫,那天晚上,沒有和西門的同來。
“北宮望和西門的不知我的姓名來歷,據我猜想,想必是連甘沛自告奮勇,要爲朝廷緝拿我的。北宮望的手下只有他認識我,這差事也就順理成章的落在他的身上了。”
蕭夫人道:“他前幾天剛給我們趕跑,而且還受了一點傷,料想不會這樣快就能邀了高手再回來的。不如你在這裡多住幾天,等到邵叔度回來,咱們再作計較,也還來得及吧?”
雲紫蘿道:“邵伯伯若果是去赴泰山之會,恐怕就不知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
繆長風知道蕭夫人捨不得這裡的家,說道:“我來的時候已經想好一個主意,我不怕他們來找,只怕他們不來。”
蕭夫人詫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
繆長風道:“他們到來,我和他們作個了斷。無論如何,你們不要插手。這樣,就不關你們的事了。”
蕭夫人怫然不悅,說道:“我雖是女流之輩,肩膊也還敢擔當一點事情。”
繆長風道:“話不是這麼說,我怎敢小覷大嫂,只是不想連累你們而已。再說,若有兩全之策,你們又何苦捲入漩渦?蕭大嫂,你不答應,那我只好現在就走了。”
蕭夫人暗自思量:“暫且答應下來,當真到了迫不得已之時,說不得我也只好出手了。”主意打定,於是笑道:“這樣說來:要盼望那姓連的別這樣快來了,最好他在一年半截之後纔來,你可以多住一些時候。”
繆長風道:“我擔心的就是等不着他們,因爲我恐怕只能在這裡逗留不超過一個月的時間,如果我走之後他們纔來,那就要連累你們了。因此,我又爲你們想好了一個主意。”
蕭夫人笑道:“我只知道你的武功超卓,卻原來還是個很會出主意的小諸葛呢。”
繆長風道:“大嫂你別見怪,我這個主意卻是要委屈你們的。”說罷,拿出了幾張薄如蟬翼的面具,接着說道:“這是十年前我從苗疆得來的人皮面具,製作十分精巧,輕柔軟熟,且有彈性,可以張開來粘在臉上,決計不會給人看破。當時我爲了好玩,蒐羅了各式各樣的十多張,送了一些給朋友,現在恰好還剩下四張,正好分給你們。如果我等不着他們,無法和他們在此作個了斷。那麼你們還是離開這裡的好。”
蕭夫人道:“難爲你給我們想得這麼周到。”要知她和雲紫蘿、邵紫薇、蕭月仙四人都是和連甘沛見過面的,尤其是她,在江湖上熟人更多、若然要遠走他方避禍的話,當然最好是不要讓人識破她的本來面目。
繆長風笑道:“戴上這個面具,包管熟人也認不出你們。只是有一樣可得請你們原諒,這幾張面具的主人,生前都是醜女。”
蕭夫人笑道:“我都是雞皮鶴髮的老婦人了,容貌的好醜還會放在心上麼?只是我這甥女花容月貌,要她變成個母夜叉,卻確實是有點委屈了。”
雲紫蘿道:“我只怕戴上這種人皮面具,難免會感到噁心。”
繆長風道:“當然能夠不用,那是最好。但有備無患,留下來也是好的。”雲紫蘿聽得他這樣說,只好接過一張人皮面具,多謝他的禮物。
繆長風道:“令媛和邵姑娘怎麼不見?”蕭夫人道:“想必是到外面玩耍去了,待我叫她們回來。”
繆長風道:“讓我叫她們吧,她們會聽得出我的龍吟功的。”說罷一聲長嘯,果然是宛若龍吟。震得蕭夫人都感覺耳鼓有點嗡嗡作響。雲紫蘿那日在湖上聽過他的龍吟功,不以爲異。蕭夫人不禁暗暗佩服,心裡想到:“怪不得叔度贊他天生異稟,是個不出世的武學奇材,他今年不過四十歲,但只憑他這份內功造詣,已是遠遠在我之上。”
過了一會,邵紫薇和蕭月仙飛跑回來,蕭月仙道:“我和薇姐在後山練劍,不知道是繆叔叔來了。媽,你也不早點叫我們。”邵紫薇沒有見着陳光世,卻有點失望。
繆長風笑道:“這次只有我一個人來,我還有點兒害怕你們不歡迎我呢。”當下將陳天宇父子赴泰山之會的事情,說給她們知道。
邵紫薇給他說中心事,面上一紅,說道:“繆叔叔真會說笑、我們練習劍術,正是巴不得有你這樣一位大行家來指教呢。”
繆長風笑道:“大行家就在你們自己家裡,何用外求?”
雲紫蘿道:“繆先生太客氣了,我也正想請你指點幾招劍法呢。”
蕭夫人巴不得他們接近,跟着說道:“對啦,紫蘿家傳的躡雲劍法,外人是很少知道的。你一見就說得出它的名字,我也有點奇怪呢。怪不得人家說你武學廣博,果然名不虛傳。你不要客氣了,看在我的份上,你也該指點指點她們纔是。”
繆長風道:“大嫂,你又給我臉上貼金了。躡雲劍法的奧秘,我只是一知半解,雲姑娘卻是衣鉢真傳,當真要說到指點二字,那可得顛倒過來說纔對。”
蕭月仙噗嗤一笑,說道:“繆叔叔,你一向都很爽快,從未見過你這樣哆哩哆嗦的說客套話的。好啦,你們都不要客氣了,不用指點二字,大家切磋好啦。你們切磋劍法,我也好沾光。”
第二天繆長風果然和她們到梅林練習劍術,邵紫薇道:“纓叔叔,你沒有帶劍,卻怎麼練?暫且用我這一把如何?”
繆長風微笑道:“不用。”隨手摺下一株樹枝,說道:“雲姑娘,請你展開躡雲劍法,儘管向我刺來,不必顧忌。”
雲紫蘿知他武功超卓,倒不怕誤傷了他,只是心裡想道:“我這把劍雖然不是削鐵如泥的寶劍,但這樹枝卻是一削就斷的,難道他還能夠總不讓我碰着不成?”
繆長風說了一個“請”字,樹枝輕輕一揮,使了一招普通的“請手式”,雲紫蘿恐怕一交手就削斷他的樹枝,於他面子不大好看,當下來取避實擊虛的域術,劍尖一顫,避開他的樹枝,喇的一劍,刺向他膝蓋的“環跳穴”。
哪知繆長風這株樹枝竟是活似靈蛇,吞吐騰挪,變化莫測,雲紫蘿一劍刺空,他的樹枝已是突然從雲紫蘿意想不到的穴位刺來。學武之人,抵禦敵人的進攻乃是出於本能,急切間雲紫蘿無暇思索,立即回劍一圈,還招反擊。
繆長風讚了一個“好”字,霎那間身形步換,樹枝沒有給她碰着,又是從她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了。
雲紫蘿識得這是武當派的招數,名爲“星漢浮搓”,這是上刺咽喉,斜削雙目的凌厲絕招,不敢怠慢,連忙以躡雲劍法的“移星摘鬥”一招化解,不料繆長風的樹枝倏地中途一變,看似“星漢浮搓”,其實卻不是“星漢浮磋”,只聽得“嗤”的一聲,雲紫蘿的衣袖已是給他的樹枝拂着,雲紫蘿面上一紅,連退三步,說道:“繆先生劍術果然神妙非凡,我輸了招了。”
繆長風笑道:“這是你還有顧忌之故,並非真的輸招。再來,再來!”
再度試招,雲紫蘿哪裡還敢輕視他手中的“樹劍”,顧忌一去把躡雲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
繆長風亦是不禁暗暗佩服,心裡想道:“躡雲劍法傳到她的手上,似乎又多了許多變化,其中精微之處,我以前想都沒有想到。嗯,像她這樣能夠把劍法推陳出新的聰明女子,在鬚眉之中也不多見!”
繆長風眼中的雲紫蘿是如此,雲紫蘿眼中的繆長風更是令她心折,感到他的劍法難以捉摸了。只見他所出的招數,時而少林,時而武當,時而峨眉,時而峻幗,各家各派的劍迭紛然雜陳,奇招妙着,層出不窮,但每招每式,儘管是脫胎自各大門派,卻又都有別出心裁之處,或大同而小異,或大異而小同。
轉眼過了三五十招,繆長風的一株樹枝使得虎虎風生,矯若遊龍,雖是柔枝,勁道不亞刀劍。由於他的每一招都是制敵機先,攻敵之所必救,雲紫蘿被迫轉爲防禦,拆了三五十招,仍然未能削着他的樹枝。
忽地繆長風一招刺來,竟是躡雲劍法的招數,雲紫蘿的本門劍法自是熟極如流,不用思索,立即便用相應的招數化解,不料繆長風陡然加以變化,又是從雲紫蘿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雲紫蘿吃了一驚,百忙中一個“風颳落花”的身法,這才堪堪避過、繆長風說道:“我這一招輕雲出帕,按貴杴的劍理,是應該先慢後快的,我改爲先快後慢,不知也可以使得麼?”雲紫蘿道:“繆先生別出心裁,令人佩服。不過若非內力足以駕御,恐怕不宜。”這話當然還是稱讚繆長風的,意思是說,倘若是尋常的武學之士,沒有繆長風這樣的內功道詣,那就不宜更改原來的劍法了。一面是稱讚對方,一面也提出了自己的意見,話出了口,雲紫蘿這才突然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想道:“我和他初初相識,他的武學造詣又遠勝於我,我這話只怕是說得太直率了。”
繆長風大爲歡喜,說道:“雲姑娘說得不錯。”過了數招,繆長風又是一招略加變化的躡雲劍法,這次雲紫蔡已有準備,使出她最近參悟的三招劍法中的一招絕招,心裡想道:“這次無論你如何變化,我總可以削着你的樹枝了吧?”心念未已,繆長風的樹枝果然給她的青鋼劍碰着,可是那樹枝卻似一片木片似的附着在她的劍脊上,雲紫蘿突然感到一股粘默之勁,青鋼劍不知不覺給他帶過一邊,那根樹枝仍然沒有削斷!
繆長風霍地跳出圈子,扔掉樹枝,笑道:“這次是我真的輸了招了。雲姑娘的躡雲劍法端的是出神入化,非我所及。”
邵、蕭二女看得目眩神迷,在繆長風扔掉樹枝之後,心神稍定。
蕭月仙詫道:“邵叔叔,這一招分明是你贏了表姐,怎的反而說是輸了?”
繆長風道:“我不過是在內力上稍勝你的表姐一籌,劍法上實是已經受制,不能不甘拜下風。”
雲紫蘿道:“繆先生,你這話就說得不對了,躡雲劍法或者是各有變化,我勉強夠得上和你切磋。但你精通各家各派的劍術,這卻是我望塵莫及的了。”
邵紫薇笑道:“你們的劍法都是令我大開眼界,受益不少,大家都不必謙讓了,繆叔叔,你怎的懂得這許多門派的劍術,當今天下,恐怕是再也沒有第二個人了!”
繆長風哈哈笑道:“好在這裡沒有第二人,你這話若是給別人聽見,只怕會笑掉別人牙齒!”
邵紫薇道:“我不信還有別人在劍術上比得上你。”
繆長風道:“比我劍法高明的不知多少呢!如金逐流,如厲南星,如牟宗濤等人,他們就都是一派的劍木名家,遠遠在我之上。”
蕭月仙道:“你和他們交過手?”
繆長風道:“人的名兒,樹的影兒,盛名之下無瞻士,何須交過手才知高下?”
邵紫薇道:“焉知他們不是浪得虛名?何況即使如你所言,他們也不過只是一派的劍術名家,你卻是精通各家各派?”
繆長風笑道:“你這話就外行了。第一、我不過是對各派的劍法涉獵得多一些,距離精通二字,還差得遠呢。第二、武學的最高境界,是要融會百家,自闢蹊徑。融會百家我還未能做到,自闢蹊徑,獨創一派,那就更談不上了,又怎能與他們早已成爲一派宗師的相提並論?”
雲紫蘿心裡想道:“這人有狂放的一面,也有謙虛的一面,倒是難得。”不過,雖然知道他說的是客氣話,但細細咀嚼他說的“融會百家,自闢蹊徑”這八個字,亦是感到得益不少。
邵紫薇和蕭月仙卻是不約而同的有另一種想法,他們昨日聽得繆長風說過泰山之會的事情,此際心中都是想道:“牟宗濤是此會的主人,繆叔叔剛纔說的金、厲等人都是上客,另外還不知有多少武學高明之士?陳光世和他父親也都去了。唉,倘若我也能赴會開開眼界,這該多好!”
繆長風來了之後,蕭月仙已經和邵紫薇搬回家裡,把邵家的客房讓給繆長風。她們合住蕭月仙的臥房。雲紫蘿則住在蕭夫人的房間。
這晚雲紫蘿怕她姨媽嘮叨,說她不願意聽的話,一早就假裝熟睡,到了午夜時分,忽然聽得遠處隱隱似有長嘯之聲!
聽這嘯聲,似是來自數裡之外的梅林,雲紫蘿大爲詫異,心裡想道:“嘯聲從數裡之外傳來,依然聽得清清楚楚,自必是繆長風的龍呤功無疑。半夜三更,他爲何無端端跑到梅林發嘯?”
嘯聲未歇,忽地又聽得兩種異聲,相繼傳來。如狼嗥,如嫋鳴,難聽之極,三種聲音,相互糾纏,相互撞擊,好像拚殺一般。繆長風的嘯聲似是在那兩種異聲包圍之中覓縫鑽隙,搖曳而出,音細而清,宛如遊絲嫋空,若斷若續,狼嗥與嫋鳴這兩種異聲雖然宏亮,卻也掩蓋不了他這清冷的嘯聲。陡然間嘯聲大振,有如孤軍奮戰,突破重圍。又如白居易“琵琶行”中所描寫的那樣:“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響遏行雲,羣峰迴應,久久不絕!
雲紫蘿是個武學行家,大驚之下,忙即披衣而起,說道:“姨媽,你聽!恐怕是繆長風碰上勁敵了!”
蕭夫人早已坐了起來,說道:“不錯,這兩個人恐怕都是練有獨門內功的高手,不過你也不用擔心,繆長風大概也還可以應付得了。紫蘿,你做什麼?”只見雲紫蘿推開了窗門。
雲紫蘿道:“我出去看看!”
蕭夫人道:“你忘了他的叮囑嗎?他這嘯聲想必就是要叫咱們躲開的。要去也只能我去!”
雲紫蘿道:“姨媽,你是一家之主,你應該留下來照顧表妹和邵姑娘,還是我去的好!”
蕭夫人道:“我看繆長風是對付得了的,對付不了,咱們再出手不遲。何況,你、你——”
她想說的是“何況你又有孕在身”,話猶未了,雲紫蘿已是躍出窗子,說道:“若然來的不止兩個強敵呢?他縱然對付得了,咱們也不能讓他獨自對付強敵!”說到最後的幾個字之時,身形已經翻過圍牆,到了屋子外面了。
蕭夫人本來要阻攔她的,轉念一想:“患難見真情,我不是要撮合他們的嗎?那就讓她的真情給繆長風知道也未嘗不好。”同時心裡又不禁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想道:“我年紀大了一些,俠氣倒是不及她們小一輩的。”
雲紫蘿踏入梅林,只聽得風聲呼呼,人還未見,卻已見到了滿空都是飛舞的梅花!
雲紫蘿向那聲音來處走去,走得稍近一些,忽地感到一股熱浪襲來,好像鼓風爐中吹出的熱氣,觸人如炙。方自一驚,陡地又有一股寒冷襲來,登時又似從鼓風爐畔突然移到了冰窟之中。饒是雲紫蘿的內功已有相當造詣,也是不由得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
擡頭一看,只見淡月疏星之下,紅黑黃三條人影,倏合倏分,鬥得正酣。
原來圍攻繆長風的那兩個人,一個是披着黑色斗篷的武士,一個是披着大紅袈裟的和尚。
那和尚披的是木紅袈裟,掌心也好像塗滿鮮血一樣紅得怕人,每一掌劈出,都挾着一般炙人的熱風。
那黑衣武士的打法卻完全兩樣,遠不如和尚的兇悍粗獷,一掌拍出,輕飄飄的若不經意,但一股侵肌刺骨的寒冷卻隨着他的手足起處,突然無聲無息的襲來!
雲紫蘿雖然尚未練成上乘內功,一看之下,亦已看出一些門道,暗自思忖:“姨媽說得不錯,這兩個人果然都是練有獨門的邪派內功,黑衣武士似乎練得更純。我的功夫和他們相差太遠,明刀亮劍,只怕未必近得他們身子。”
繆長風在這兩人夾攻之下,雙掌盤旋飛舞,掌力時而柔如柳絮,時而猛若狂濤,忽柔忽剛,變化莫測。旁人看來,似乎是他處在下風,其實卻是個各有顧忌的相持局面。黑衣武士接連拍出連環七掌,內力有如排山倒海般的從掌心發出,直攻過去,只聽得“咔喳,咔喳”之聲不絕於耳,那是在他方圓三丈之內,無數的樹枝給他的掌力折斷的聲音,但他的每一掌仍是輕飄飄的拍出,不帶風聲!繆長風頭頂上發散出熱騰騰的白氣,白氣越來越濃,似是正以絕頂的內功抵禦對方的陰寒之氣,抵禦得相當吃力。可是黑衣武土卻感到對方的內力堅韌非常,面前好像堆着一堵無形的牆壁,任憑他如何衝擊,總是攻它不破。
繆長風雙掌一合,劃了一道圓圈,冷冷說道:“西門的,你縱然練成了玄陰掌,加上這個禿驢的火龍功,卻又能奈我何哉?你們是不是還要再打下去,但在這裡我可不想奉陪了!”
西門的喝道:“你說不怕,爲何要跑?”與那和尚一前一後,堵住繆長風的去路,繆長風冷笑道:“我只是不想糟塌梅花,毀壞風景,你當我是怕了你麼?有種的你跟我來,咱們另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分個雌雄,決個高下,你們儘可放心,纓某決不會找人幫手!”
雲紫蘿躲在一棵老梅樹後,心裡想道:“繆長風想必是已經知道我來到了,他這番話是有意說給我聽的。他要把那兩個人引開,他不想我捲入漩渦。可是看這情形,他要跑也難以跑開,我又焉能袖手旁觀。”
心念未已,果然便聽得西門的喝道:“這裡便是你喪身之地,何須另選地方?”那和尚也喝道:“任憑你花言巧語,你要跑就是不成!”兩人聯手夾攻,攻得更加緊了。
繆長風哈哈一笑,說道:“你有多大本領,膽敢口吐狂言?”輕輕的一掌拍出,把對方兩個人的掌力化開,西門的正在使到第七重的玄陰掌功夫,忽覺微風颯然,如受春風吹拂一般,竟有懶洋洋的感覺。西門的大吃一驚,心裡想道:“難道他竟練成了太清氣功?”
太清氣功乃是道家的一種上乘內功,龍吟功則是從佛門的獅子吼功脫胎的,雲紫蘿未來之前,繆長風已經用龍吟功和他們較量過了,此時又再使出太清氣功輕描淡寫的化解了他們的攻勢,饒是西門的武學深堪,見多識廣,也是不禁爲之駭然,想道:“這小子的武學也真雜得可以,怪不得我的師弟歷來是不佩服別人的,也不能不稱讚他是當今武學最博之士,果然名不虛傳!他不但通曉各大門派的劍法,居然還擅長佛道兩家的正宗內功!看來我若不冒險一施殺手,今日只怕難逃一敗。”
三人各以正邪各派的絕頂功夫比拼,西門的的玄陰掌有如嚴冬肅殺,那和尚的火龍功有如炎夏驕陽。但繆長風的太清氣功卻有如和煦的春日。肅殺的寒氣,三伏的炎威都在春風之中溶解。
西門的也端的非同小可,一受太清氣功的侵襲,僅僅退了兩步,立即就默遠玄功,片刻之間,真氣周行全身三十六道大穴。消除了那股懶洋洋的感覺。隨即化掌爲指,輕輕的一指向繆氏風胸口的“璇璣穴”彈去。
繆長風焉能給他彈着,吞胸吸腹,身形登時挪後少許,恰恰避開。可是雖然沒有給他彈個正着,胸口卻突然感到火烙一般,渾身發熱。呼呼風聲,那和尚的雙掌又是連環擊到。他是練有火龍功的,掌風如同鼓風爐中噴出的熱風,令得繆長風熱得更加難受,不由自己的接連退出七八步。
繆長風也不禁吃了一驚,要知西門的的玄陰掌發的本來是奇寒的陰煞之氣,和他這一指所用的陽剛氣功路子剛好相反,縱使武學高明之士,也很難把兩種大相逕庭的內功迅速轉換的。繆長風自忖:“敗是不會敗給他們,但只怕過後可得大病一場。”
殊不知西門的這“雷神指”的功夫也未練成,強自把玄陰掌迅速變化雷神指,本身真氣亦是耗損不少,決計不敢多用。而繆長風每退一步,就消去了對方的一分勁道,退出了七八步,已是把對方那寒熱的作用消除了。
只雲紫蘿不明這種上乘武學的奧秘,她躲在樹後伺機出手,看見繆長風接連退了七八步,卻是禁不住心慌了!
大吃一驚之下,雲紫蘿無暇思索,摸出了三枚銅錢,立即便向西門的打去。
雲家的錢鏢打穴功夫也是武林一絕,三枚錢鏢分打西門的上盤的“太陽穴”,中盤的“愈氣穴”,下盤的“歸藏穴”,黑夜之中,認穴不差毫釐!
西門的喝道:“誰敢偷施暗算?”陡然間三枚錢鏢都向着雲紫蘿反射回來。不但錢鏢反射回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也隨之而至!
雲紫蘿禁不住那股力道的衝擊,大驚之下,迫出了她絕妙的輕功,一個“細胞巧翻雲”,跳將起來,纖手一按梅枝,在半空中翻了一個筋斗,退縱出數丈開外!幸而她內功頗有道詣,順着那股力道的來勢,輕輕巧巧的落下地來,這才得以沒有摔倒!
可是那三枚反射回來的錢鏢,仍然如影隨形的跟着她,她剛剛腳尖着地,那三枚錢鏢也跟着到了。
雲紫蘿聽風辨器,聽出錢鏢來勢已緩,既是無法閃避從三路打來的錢鏢,便即伸指疾彈,鎊、鉢、鉻三聲,把三枚銅錢彈開!
錢鏢雖給彈開,但她的手指與反射回來的銅錢接觸,卻突然感到一股冷意,直透心頭,不由得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冷顫。
忽地有一雙手從她後面伸來,拖着她就跑。雲紫蘿驚魂未定。吃了一驚,正要掙扎,身邊聽得蕭夫人的聲音說道:“別慌,是我!”
西門的以劈空掌力反擊雲紫蘿,這就給了繆長風一個可乘之機,當下身形一起,猛的就向他的琵琶骨硬劈下來!
西門的在對方強攻之下,不敢拼個兩敗俱傷,他的功夫也已到了能發能收的境界,雙掌向前滾動之勢,倏然變爲向上接招。
只聽得“蓬”的一聲,西門的雙掌一合,夾着了繆長風的手掌。繆長風內力一震,西門的虎口發熱,雙掌連忙鬆開,繆長風電光石火般的疾即轉身,雙掌齊出,十指如鉤,只聽得嗤嗤聲響,那個和尚剛剛向他攻來,給他掌指兼施,反擊回去。饒是這和尚閃避得快,身上披的那件大紅袈裟已是給他撕去了一幅。
繆長風暗暗叫聲“慚愧。”心裡想道:“若不是雲紫蘿助我一臂之力,只怕我還當真不容易脫身呢。但我無論如何也是不能連累她了!”
蕭夫人把雲紫蘿拖入梅林深處,埋怨她道:“紫蘿,你怎的可以如此冒險,不怕驚動了胎氣嗎?”
雲紫蘿還不來得及說話,忽聽得長嘯一聲,宛若龍吟。霎那間繆長風已是出了梅林了。西門的和那和尚緊追不捨,激戰過後的梅林,恢復了原來的寧靜。
雲紫蘿道:“姨媽,你別隻是顧我,繆先生恐怕——”話猶未了,就好像聽得繆長風在她耳邊說話一般,說道:“我不礙事,多謝你們。快照我那天說的話去做!”繆長風用的是最上乘的傳音入密的功夫。雲紫蘿見他仍然能夠運用這樣上乘的內功,心頭的一塊大石方始落下。
蕭夫人道:“這你可以放心了吧,我早說過繆長風是可以應付得了的。咦,你怎麼啦?手心如此寒冷!”雲紫蘿道:“沒什麼,大概是着了點涼。”
蕭夫人緊緊握着她的雙手,以本身深厚的內功助她驅除寒氣,過了大約半柱香的時刻,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顆顆從雲紫籮的額上滴下來,雲紫蘿的臉色這纔開始恢復紅潤。蕭夫人噓了口氣,說道:“原來你是沾上了玄陰掌的寒毒,卻還對我遮瞞,好在你只有兩個月身孕,胎兒尚未成形,沾上的寒毒也不算多,否則你縱然可免內傷,腹中的胎兒卻只怕是難以保全了。唉,我也想不到敵人竟是如此厲害的!”
雲紫蘿低下了頭,睛暗叫了一聲“僥倖”,心裡想道:“楊牧非常盼望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幸虧我保得住腹中這一塊肉,否則是更對不起他了。”
蕭夫人責備了她一頓之後,想把氣氛弄得輕鬆一些,接着笑道:“紫蘿,你說你心如槁木,其實卻是個熱心人呢!經過了今晚的事情,我看繆長風是永遠也不會忘記你了。”
雲紫蘿面上一紅,說道:“我只問事情應不應爲,他既然算得上咱們的朋友,換了另一個,我也會這樣做的。”
蕭夫人微微一笑,爲了避免甥女太過尷尬,說道:“爲朋友固然緊要,但也得愛惜自己的身體啊!這次的事情已經過去,以後你可得謹慎一些。”雲紫蘿低頭說道:“姨媽說得是。”
蕭夫人道:“咱們現在應該說正經的事啦,繆長風的話想必你也聽見了,我看明天一早,我們就應當離開這兒。”
剛說到這裡,只見邵紫薇和蕭月仙上氣不接下氣的匆匆跑來。手中都拿着一把出了鞘的長劍,一見蕭夫人,便即說道:“繆叔叔呢?咱們快幫他打架去!”
蕭夫人笑道:“繆叔叔早已把敵人趕跑了,還用得着你們趕來幫忙。你們還是趕快回去收拾東西吧。”
蕭月仙怔了一怔,說道:“收拾東西。上哪兒去?”
蕭夫人道:“這裡是不能再住的了”,我想和你們回三河縣的老家去,暫且躲避一時。”
邵紫薇道:“爹爹和哥哥還未回來,我們走了,怎樣和他們互通消息?”
蕭夫人皺了皺眉頭,說道:“我也是爲了此事放心不下,還沒有想到好的主意,唉,但也只好先走了再說吧。”
蕭月仙道:“媽,我倒有個主意。”
蕭夫人道:“你這丫頭只懂玩耍,還能有什麼好主意?姑且說來聽聽吧。”
蕭月仙道:“繆叔叔說,邵伯伯和邵大哥多半是前往泰山,去參加那個什麼扶桑派的開宗立派的大會去了,因此、我想、我想……”
蕭夫人道:“你也想到泰山去湊這個熱鬧,是麼?”
蕭月仙道:“媽,你讓我去好不好?我戴上人皮面具,不會有人認識我的。你若還不放心,可以叫薇姐和我一同去。”
蕭夫人道:“我道是什麼好主意?原來是找個藉口好去胡鬧。不行!”
蕭月仙嘟着小嘴兒道:“爲什麼不行?我答應你決不胡鬧就是。”
蕭夫人道:“這樣的一個盛會,不知有多少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到場,你當是玩耍的麼?你又沒有半點江湖經驗,你不鬧事,只怕事情也會鬧到你的頭上來!別哆嗦了,不行就是不行!”
蕭月仙大失所望,但見母親說得這樣斬釘截鐵,也是不敢撒嬌了。
“這個主意我也曾想過的,我也不敢去呢。”蕭夫人回過頭來,接着對雲紫蘿說道:“震遠鏢局的人和四海游龍齊建業想必也會在場,我雖然不怕他們,但這樣的場合,卻不是我報仇的時機。”
雲紫蘿忽道:“姨媽,我看還是讓我去最好!”
蕭夫人吃了一驚道:“你去?”
雲紫蘿道:“第一、我在江湖上沒有仇家。第二、我戴上了面具,縱然瞞不過四海游龍,他總算是我的長輩親戚,料也不會與我爲難。第三、在這樣的盛會之中,說不定我還可以碰到爹爹的朋友,打聽得媽媽的消息。”說罷,悄悄的豎起兩個指頭,讓蕭夫人看見,表示自己只有兩個月的身孕,姨媽大可放心。
蕭夫人道:“你不怕碰上連甘沛這一班人,給他們看一出破綻。”
雲紫蘿道:“泰山之會,有金逐流、厲南星等許多名震江湖的俠義道在場,清廷鷹犬縱然混了進來,也決計不敢鬧事。”
蕭夫人道:“且說泰山之會乃是重九召開,只悄你趕不上。”
雲紫蘿道:“如此盛會,總有幾天,趕不上我就在山下等候邵伯伯和他們回家。”
蕭夫人也想找到邵家父子,見雲紫蘿既然堅決要去,雖然她還是不大放心,終於也答應了。當下與雲紫蘿約定,若然見着了邵叔度父子,就和他們一同回到三河縣的雲家老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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