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北方的天氣一到了秋天就立刻感覺出陽光都變得溫和起來，天空晴朗，那麼藍，藍到深深的遙遠裡去，趙槿踏着秋天的落葉，腳底下窸窸窣窣的聲響，偶爾有一片幹樹葉掉在地上，啪的一聲，騎車的人過去碎了，一片一片地又落下來。
她是喜歡秋天的，秋天的陽光裡總有那麼一種好聞的味道，曬的衣服上都是那麼一股清鮮的味道，每逢這個時候她的心就變得很喜悅，放佛整個心臟都承載不下她的快樂似的，勢必要蔓延到整個面部纔好，所以誰見到她都覺得她一張笑盈盈的臉格外動人。
高儀軒當然也有這種感覺，他警告周圍的人不許告訴趙槿他是高家的大少爺，那樣肯定會嚇跑了她，這樣的女孩子身上總有那麼一股小門小戶的彆扭勁，一看見有錢人腰桿挺的分外直。
他爲她提供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教他的兩個手下識字，趙槿開始還猶豫，曉麗勸她：“你還是去吧，這裡的活你想做的話可以帶回去的，再說了，也沒有多少活，經理那麼好說話，難得找到薪水不錯的活，幹你原來的活，也輕鬆些。”
高儀軒把她領到一個小小的四合院，整個院子空落落的，連一點植物都沒有，整個院子都用方形的灰磚鋪的平平的，連屋子裡的地也是灰磚鋪的，倒顯得裡外一體。房間都很小，除了正北的房子是開着的，其他都鎖着，裡面沒有擺設，大約也不住人。
正中間的房間裡是一個大炕，裡面擺了木頭的桌椅，外頭上課的這間擺着一件大大的屏風，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學校裡的桌椅，還爲趙槿特意準備了教鞭，因爲沒有黑板，高儀軒讓人往牆上掛了一塊用墨汁塗黑的木板，顯得不倫不類的。
學生只有兩個，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趙槿有點怯，高儀軒說：“都是我公司的人，沒文化，連個電話號碼也記不住，把六寫成九，你就從最簡單的開始，要是不聽話你告訴我，我收拾他們。”轉而又對兩個學生說：“好好學，下次我來檢查！”
趙槿本來打算問問花的事，可是看高儀軒好像忘記了，她想可能是自己多慮了，於是專心教兩個學生唸書。大概是因爲主人的吩咐，兩個人學的很用心，雖然有點笨，但趙槿很有耐心，一個禮拜多已經認識了不少的字。
這天趙槿下了課沒有走，沒一會高儀軒就來了，趙槿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學校要開始上課了，以後一個禮拜我只能來一次了。”
高儀軒看了看她說：“也好。”
看她還沒有走的意思，高儀軒問：“還有事嗎？”
她躊躇着不肯開口。
高儀軒明白了，卻偏偏問：“到底有事嗎？”
她只好說：“之前上課的薪水能不能先給我？”
“那怎麼行？萬一你上了一半嫌我的人笨不肯接着來怎麼辦？”
“可是，可是我真的很需要錢。”
“那這樣我開一半給你，以後每個月我都開個你，什麼時候學完了我再把那一半退給你，你看行不行？”
“那，好吧！”
高儀軒有點小得意，這個女人真是笨啊，學完了，什麼叫學完了，哪有個盡頭啊？連討價還價都不會！
趙槿當然不是，可她眼下等着用錢，而且她能有這份工已經很開心了，哪怕少給點錢總比不給強吧！
“你下了課有事嗎？”
“沒有，高先生還有其他事需要我做嗎？”
“那倒沒有，快中午了，我肚子餓了，我們去吃飯。”
“不了，我回去吃，我媽在等我，我拿了薪水就走。”
“你不陪我吃飯我就餓着，我一餓就容易生氣發火，一發火了錢不給你都有可能。別人都巴不得跟我吃飯呢！”
趙槿忍住氣：“好吧，那我恭敬不如從命。”
“這就對了，你想吃什麼？”
“什麼都可以。”
“那我帶你去吃東來順的涮羊肉。”
一片霧氣繚繞，在這樣晴好的天氣裡，還是顯得有點清冷，不過羊肉一下肚，就感到渾身都溫暖了許多。趙槿微笑着，伸出手去烤那霧氣，高儀軒笑了。
“你笑什麼？”
“我小時候認識的一個人，每次吃火鍋的時候也是拿手去烤，你不覺得這個舉動很傻氣嗎？火鍋這點熱氣到了空氣裡都是冷的，還用來烤火？”
“我只是喜歡這樣溼溼的感覺。你剛纔說你認識的一個人，他也喜歡吃火鍋嗎？”
“很久以前的一個人了，十多年沒見了，你吃粉條嗎？我下粉條了。”
趙槿吃的斯斯文文，高儀軒歪着頭注視着她：“你倒不像是我認識的窮人。”
“哦？”
“我們公司那幫窮鬼，吃起東西來稀里嘩啦的，我簡直沒法聽，每次中午他們吃飯的時候我都提前出來，實在受不了那吧嗒嘴的聲音。”
“看來我這個窮鬼算是個文雅的窮鬼！”
高儀軒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他低下頭去吃他自己的，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你覺得我怎麼樣？”
“很好。”
“怎麼個好法？”
“你聽見過你的員工敢說你不好的嗎？”
“不是從僱傭的角度說，從朋友的角度說，我怎麼樣？”
“我們還算不上朋友吧，對我而言，你只是個給我發工錢的姓高的先生，別的我都不知道。”
“那你想知道什麼？”
“這樣就夠了，沒有必要知道那麼多，上好課纔是我的本分。”
可高儀軒沒理會她說的話，自顧自地說：“我家裡只有一個妹妹，已經嫁人了，我爸媽希望我也趕快結婚，所以總是找人給我相親，我都煩死了。”
趙槿不知道怎麼接話，低頭去撿菜吃，高儀軒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是想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以前一直沒遇到，所以就耽擱了下來。最近我媽又給我找了一個女孩，人也還算漂亮，不過我自己總是不喜歡，我願意自己找到要找的人，現在我覺得找到了。”
“那個女孩是什麼樣的人？”
他突然生氣了，臉上陰雲密佈：“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喜歡她，我有自己喜歡的人，你明不明白？”
趙槿有點不耐煩：“不是說陪你吃完飯嗎？這是你的私事，我也不方便知道的。”
“我喜歡的人是你，我看上你了，現在你明白了？”
趙槿突然愣住了，她完全沒防備，對方在這個時候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她不知道該如何迴應。
高儀軒沮喪地說：“我頭一次跟女人說喜歡你，居然是這樣的反應！我嚇你的，看你吃的那麼專心，都沒有聽我說話！”
“你嚇死我了！”趙槿誇張地拍了拍胸口，“不過能讓你喜歡的肯定不是普通女孩，你長得這麼好看。”
“你覺得我長得好看嗎？”
“高先生，你要是吃飽了，我就先走了，吃頓飯還得一直拍你馬屁，我比上班都累。”
“那我不說了，你安靜吃你的吧！”
可是靜下來反而有一種彆扭，沒一會兒趙槿就憋不住噗嗤笑出聲來：“這樣不說話，跟默哀似的。我們聊點家常有意思的事兒吧？”
於是高儀軒又問她平時喜歡看什麼書，喜歡誰的戲，學生們調不調皮，趙槿一一告訴他，他也講一些辦公室裡有意思的事兒給趙槿聽，趙槿第一次聽這些笑話，倒覺得很新鮮。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了，兩個人一頓飯都吃得很開心，高儀軒堅持要送趙槿回家，趙槿慌忙拒絕：“不行，我家太簡陋了！”
“我只送到門外！”
“真的不行，高先生，我媽要是看見了，以爲我揹着她交男朋友！”她着急地說。
“你這個年紀也該交男朋友了！再說了，有一個我這樣的男朋友也不算丟人吧！”
“真的不行啊，高先生，我有家要養，哪有時間交男朋友，而且我也不會找有錢的男朋友！”
這個趙槿，都是些什麼理論，人家巴不得找個有錢的男朋友，她卻這麼抗拒，而且好像有自己這樣的男朋友是丟人的事兒，高儀軒的優越感今天第二次被挫敗，難道自己這麼差？或者，她心裡已經有了人。高儀軒這樣想着，臉上卻沒露出來：“那好吧，你自己回去吧！我也還有事先走了！”
“哎——”趙槿叫住了高儀軒。
高儀軒趕緊道歉：“不好意思，我忘記了，給你。那下星期天來上課吧！不用來太早！”
趙槿拿到了錢很高興，走到街上買了幾個梨，秋天的梨剛剛下來，一個個黃燦燦水汪汪的，林雪梅最近有點咳嗽，趙槿打算一會兒回去給她燉點冰糖雪梨去去火，家裡也沒有面了，該買一些，還有鹽也不多了，給媽買點肉，最近她都瘦了，錢一拿到手趙槿才覺得居然有那麼多東西需要買，原來家裡缺這麼多東西。
她還要買點點心去看看鞠萍的父母，雖然那時候答應鞠萍過去一起住，可林雪梅覺得太打擾人家，到時候過去又要麻煩人家諸多照顧，還是沒有過去，趙槿每隔幾天就要過去看看，鞠伯母每次都叫小洲包了饅頭給她帶回去。今天發了錢，一定要買點好吃的帶過去，也讓他們高興高興！
高儀軒卻高興不起來，他一下午心情都不好，衝着下屬發了好幾次火，大家都躲着他。他覺得一切都沒勁，人也個個面目可憎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