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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運達還是用他自己的辦法找到了趙槿的學校。
老校長一見高運達,臉就變成了豬肝色,雖然他有些怯懦,可中國文人總是帶着獨有的迂腐和清高,他袖子一甩衝着高運達鄙視地來了一句:“就算你們高家的錢多得可以買下整個學校,也不用輪番來欺負一個小女子吧,從今以後我不會助紂爲虐了,本來就夠可憐的了,不知道怎麼得罪了你的寶貝女兒,欺負的還不夠嗎?還不解氣嗎?如果想要趙槿辭職,直接找上頭,我懶得應付你們這些有錢人!”
“老校長,您說什麼?小女來過?”
“你不知道?你不是來逼我讓趙槿辭職的?”
“我來是想讓校長查查貴校有沒有一個叫高歌的老師?”
“學校裡並沒有姓高的老師。”老校長口氣緩了下來。
高運達沉思了一下:“或者不叫高歌,或者叫林歌,要不是姓別的,有沒有?”
“沒有,沒有叫歌的老師。老朽斗膽問一句,此人是高先生的——”
“哦,是一個親戚家的孩子。從老家來的,讓我幫忙找一找。”
校長是何等聰明的人,以高家的財力如果要找一個人哪裡用得着高老爺親自出馬,報紙警察局跟他們家開的一樣,這個人姓高,又得高老爺如此緊張,還如此隱秘,肯定是在外的私生女。
“你剛纔說的小女來?她又藉着我的名頭在外欺負人了?小女驕縱,若是有什麼過分的要求,老校長你不必理會,都怪高某教女無方。”
“倒不是她親自來的,一個流裡流氣的人來我辦公室,砸壞我的桌子,要我讓趙槿辭職,我們學校的老師都是政府聘用的,我沒有這個權利,那個流氓就說要處處爲難趙槿,讓她受不了自動辭職。老朽害怕報復,很是爲難了這孩子幾回,真是慚愧啊!”老校長心想,你哪裡是教女無方,你根本就沒教,你們高家兒子霸道女兒跋扈是全城出名的,這樣輕描淡寫,果然是視窮人如草芥!
兩個人客套了幾句,老校長送高運達出來,順道參觀下學校,經過教室的時候朗朗讀書聲傳過來,高運達不禁停下了腳步。再一看,講臺上赫然立着的,不是高歌是哪個?
只見她表情溫和,整個人顯得神情消瘦,一身單薄的春衣合身地貼在她過瘦的身體上放佛不勝寒氣,她把教鞭按在講臺上,用暖暖的令人嚮往的聲音講道:“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她安靜的嗓音有一沙啞,詠誦完全詩後她輕輕地頓了頓接着講:“這首詩的作者是唐代號稱‘小李杜’的李商隱,字義山,號玉溪生。他是晚唐最出色的詩人之一,和杜牧合稱“小李杜”,與溫庭筠合稱爲“溫李”。詩人一生很不得志……”
高運達呆立住了,放佛多年前女兒立於窗前朗朗成誦的情景,那時候真是父女倆個的黃金時間啊!她靠在他的懷裡爲他背誦長長的《琵琶行》,《蜀道難》。。。。。。還有這首《錦瑟》。
他的女兒,溫潤如玉的高歌,還是孩提的時候就是那麼才熱愛這些古詩詞,她的人也和這些詩詞一樣,時而熱烈洶涌,時而涓涓而流,時而款款而舞,那曾經是讓他多麼驕傲的女兒啊!如今的她,隔了這許多的人和事,連父親都不肯承認,或者對於她,是羞於承認。
“老校長,這位老師講得很好嘛!”
“這個就是剛纔提到過的趙槿老師。”
哦,原來她叫趙槿!她不但改了姓,還改了名,看來她是怕自己找到她,完全變成了一個新的陌生的人。林雪梅沒有阻止她改姓名,大概也是想和自己劃清界限吧。
高運達想了想還是走了,他什麼也沒有說,他的心裡放佛被重重地打了一拳,疼了。自己當年一時氣憤,把她們母女兩個趕出了家門,可是家用應該夠的,他是囑咐過管家給了足夠的錢的,爲什麼雪梅看起來那麼蒼老?而高歌身上也能看得出來,她們母女兩個過得很窘迫。是遭人偷盜至窮還是不會算計而生活潦倒?
他也有那麼幾次懷疑過,可是每次還沒有說什麼就被劉素素梨花帶雨的雙眼打動了,後來時局動盪來到了內地,也就斷掉了尋找她們母女的念頭。不過至少她還是完成了學業,不然她不可能在城裡最大的學校裡教書,林雪梅身上的書卷氣她完全繼承了,歲月在她的身上,在她楚楚動人的眼睛裡,散下了書香之氣。
一連三天他都偷偷地在學校門口等着,高歌總是和一男一女的年輕人一起下班,他沒有單獨和她說話的機會,而且他們下了班都會一起去一個很隱秘的小院裡,總是一個老媽子開門,每次開門還要四下張望確定周圍沒有什麼可疑的人才開。
他隱隱有些擔憂:“這孩子別是加入了什麼革命黨吧!”他不能在外面呆太晚,不然劉素素如果知道他已經找到了大女兒,一定會鬧翻天,以她們母女兩個的個性,非把林雪梅和高歌挖地三尺找出來,到時候自己更加不好收場。
現在只有慢慢和高歌母女接近,找合適的機會讓她們回來,實在不行就在外頭再買一處房子安置她們兩個,到了非說不可的時候再說。
終於到了第四天,高歌一個人回家了,高運達跟在身後躲閃不及,還是讓林雪梅看見了,她沉着臉說:“進來說話吧!”
他藉着還不太黯淡的陽光打量着這個小家,這是兩間還不足二十平的小屋子,外頭的這間房又分成了兩部分,用隔扇隔開了,可以看見裡頭的鍋竈和碗盆兒,外頭搭起來一塊長長的木頭板子,一直搭到窗臺來,上面放着一個小簸籮,裡頭擺滿了剪刀和皮尺,板子底下是一堆堆的布料,地上擺着兩把椅子和一個摺疊的桌子,應該吃飯和做衣服都在這裡了吧!
林雪梅把他帶進裡間,裡頭只擺了一張牀,比單人的寬一點,看來是不夠睡兩個人在旁邊搭了一塊木頭板子。靠近窗臺的地方放着一件黑乎乎的傢俱,看不出是做什麼用的,不過上面擺着幾個杯子,大概這就是待客的地方了。
他心裡一陣酸楚:“她們就住在這種地方,連高家的下人都不如,看牀上的被褥也應該是很舊了,雖然洗的很乾淨,可是依然難掩的寒酸。
“你今天來是做什麼?如果想爲你過去的所作所爲做出補償,那麼我告訴你,不用了,沒有你的這十幾年來,我和媽過得很好。”趙槿自己這麼說,看着高運達四處掃描的眼神裡充滿了憐憫和不安,她自己也覺得有些自欺欺人。
“高歌,我是你父親,你就這麼對你的父親說話嗎?”
“父親?”她擡高了嗓門,鼻子裡不屑地哼了一聲:“那請問您盡過做份親的責任嗎?你給過我一分錢嗎?你給我買過一串冰糖葫蘆還是送我去讀書了?你連一雙襪子都沒有給我買過,我所有的成長都是我媽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她沒白天沒黑夜地幹活,不是做衣服就是洗衣服,餓着肚子供我念書,那個時候你在哪裡?我沒有父親,沒有人教過我應該用什麼樣的語氣和所謂的父親說話!”
林雪梅拽了一下趙槿的衣襟,趙槿回過頭來對她說:“媽,你不要怕,難道他還帶着小老婆來抄了咱們家?上次派人綁架我,這次又要出什麼花招?”
“你說什麼?綁架你?你的意思是說你二媽知道你們在這兒?”
“什麼你二媽?是你的寵妾,你的小老婆,和我沒有關係,你那個寶貝女兒,派人來綁架我,差點沒有把我賣到妓院去,你不知道吧,你以爲世界上只有我和我媽是邪惡的母女,你的那個小老婆純潔的像一朵花一樣,怎麼能幹出這麼喪盡天良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