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咳嗽一聲, 沈瓊蓮驚醒,從書本中擡起頭,心中驚訝, 但面上依然平靜, 她放下書, 行禮, “見過陛下。”
朱祐樘隨便坐了下來, 道:“不必多禮,你也坐下吧。”
沈瓊蓮默默地坐下,垂下目光, 她心中如雷鳴一般,沒想到此生還有機會單獨與他對坐。
朱祐樘隨口問道:“瑩中, 這次找皇后有什麼事?”
沈瓊蓮回答:“臣整理了一批宮女名單, 拿來給皇后過目, 皇后確認後,這批宮女就可以放還歸家了。”
“哦, 朕近日與皇后對弈,皇后的棋藝漸長,多虧了你的教導,正好有時間,不如我們下一盤棋?”
“皇后聰慧, 臣不敢居功。”沈瓊蓮拿出棋盤, “陛下執白子, 臣執黑子, 臣就不客氣, 先走一步。”說完,捻起黑子, 放下。
朱祐樘拿起一枚白子,也放在棋盤上。
皇帝身上的龍涎香陣陣襲來,沈瓊蓮不禁面紅耳赤,她長這麼大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接觸親戚以外的成年男子,不禁面紅耳熱,連着走了幾步臭棋,朱祐樘不禁側目,暗自想着這沈瓊蓮棋藝也不過如此,皇后實在太誇大了。
沈瓊蓮感受到皇帝的目光,連忙收拾心神,把精力集中放在棋盤上,不多時,兩人漸漸勢均力敵。
最終兩人和棋了,朱祐樘誠心誠意的說:“沈學士棋藝不錯,朕也有所不如。”
沈瓊蓮仰着頭,故作大方的說:“陛下國事繁忙,臣閒的時間比較多罷了,無事就看書打譜了,如此,才堪堪與陛下和棋了,臣實在不如陛下。”
“哈哈,你就不要謙虛了,”朱祐樘笑,“近日我得了一本古代棋譜,朕賜給你一本手抄本,等會就派人拿去給你。”
沈瓊蓮又驚又喜,“多謝陛下!”
“娘,你來找我啊!”屋外傳來朱厚照的歡呼聲,他喜歡跟人玩捉迷藏,張音在後面叮囑:“你跑慢點啊,小心跌着!”
朱祐樘聽這聲音,心情變得更加開心起來,棋子往棋盒裡一扔,循着聲音出去了,他剛剛出了書房的門,朱厚照一把撞了上來,“哎呦!”他胖乎乎的手捂住臉,然後擡起頭,頓時笑起來:“爹爹!”
他奶聲奶氣的叫着爹爹,朱祐樘心都融化了,一把抱起他,摸摸他的頭,“爹可抓住你啦!”說完,就去撓他的腋窩,朱厚照咯咯的直笑,父子兩個玩的不亦樂乎。
張音隨後跟了進來,卻見到後面的沈瓊蓮,沈瓊蓮低着頭,耳根有些泛紅,再聯想到朱祐樘也是從書房出來的,張音心念一動,上前一步,道:“瑩中,你隨本宮去偏殿的大廳吧。”
兩人來到大廳,先入座,又喝了半盞茶,沈瓊蓮將宮女名單交給張音,張音細細的看着這份名單,其他人還罷了,她在上面看到兩個熟悉的名字,鄭金蓮、王女兒。
張音的手指在這兩個名字上劃過,沈瓊蓮見她神色不愉,問道:“娘娘可是覺得這份名單有問題?”
“把鄭金蓮的名字劃掉吧!其他的沒問題了。”這兩人不能放出宮,否則被有心人利用又是一樁麻煩事,張音也沒給沈瓊蓮解釋理由。
沈瓊蓮是明白人,也不多問,立刻從善如流:“那臣就照娘娘說的辦。”
張音讚賞她的聰慧,識時務,又多才,她不得不承認,在文才方面,她是遠遠不如沈瓊蓮的,沈瓊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樣的女子雖然比不上蔡文姬、李易安,但也差不了多少了,唯一輸在蔡、李二人生逢亂世、顛沛流離,命運如無根浮萍一樣隨風漂泊,後半生,心性大變,因此才寫出曠世名篇。所以,朱祐樘對沈瓊蓮有好感也是自然的。
張音欲言又止,沈瓊蓮也是猜到可能是皇后不滿,陛下同自己單獨在室內下棋吧,但她不願意解釋,她對陛下確實有一份傾慕之情,陛下有嬌妻愛子,沈家的女兒沒有做妾的,即使是皇帝的妃子,她早已決定不準備嫁人了,像如今這樣,待在離陛下最近的地方,能遠遠看着陛下,這一生就足夠了。
每個戀愛或結婚中的女人都是神探,沈瓊蓮的細微表情動作,張音對她的心思已瞭然於心。
直到聽到外面朱厚照大聲的叫孃親的聲音,張音才緩過神來,沈瓊蓮趁機告退,張音神色變幻莫測的看着她修長清瘦的身影遠去。
朱厚照比較黏母親,片刻見不到張音就會叫喚她,這對於張音來說,真是甜蜜的負擔啊。她按住想要往她身上跳的兒子,笑道:“大郎,如今可不能往爲娘身上跳,”她摸摸肚子,“你的妹妹在這裡呢。”
朱祐樘連忙抱住兒子,輕輕拍打他的屁股,假裝生氣,“不是叮囑了你好幾遍嗎,現在不能讓孃親抱了。”
朱厚照“嗷嗷”的叫了兩聲,可憐兮兮的望着張音,“我不要妹妹,有了妹妹你們就不喜歡我了。”
雖然明知道他在扮可憐,張音仍然仍不住心疼,安慰他說:“爹孃最愛的是照兒啊,就算以後還有弟弟妹妹,照兒也是第一位。”
朱厚照笑了,過了一會兒覺得不夠,又說:“聖旨,要聖旨!”
也難爲這孩子才三歲,居然能想這麼遠,張音爲自家兒子感到自豪,索性也就陪他玩下去了,於是推了推朱祐樘,“陛下,你兒子要聖旨呢,快給他寫個吧!”
朱祐樘拗不過這對母子,只好吩咐人備齊筆墨紙硯,正要提筆準備寫了,張音又壞心眼的說:“用白紙可不成,要用黃色絹布才行!”
朱厚照在一邊幫襯,嚷道:“要黃色的!”
朱祐樘無奈,只能讓人拿來黃絹,這次確定沒問題了,很快落筆完成了,最後由朱厚照同學親自捧着玉璽,重重的按在了黃絹上。
等墨跡幹了之後,張音捲起聖旨,用紫檀木的雕花匣子裝起來,爲了防止蟲蛀,又往裡面放了幾顆樟腦丸,如此妥當了,又對兒子說:“娘先幫收着,等你出閣讀書了,這東西就交給你自己收着,行嗎?”
“行!”朱厚照笑嘻嘻的答應了。
一家人吃過午飯後,兩人先哄着朱厚照午睡,待他睡着後,朱祐樘扶着張音出來,小心翼翼的關上門,兩人沿着九曲的迴廊慢慢地散步,正是盛夏的季節,迴廊兩側臨水,微風吹來,帶來陣陣蓮花的清香,張音此刻心情纔好一點。她彎下腰,想要去採摘近處的粉荷。
朱祐樘拉住她,“你別動,讓我來。”張音拿着朱祐樘採摘的荷花,心頭思緒萬千。朱祐樘見她臉色不太好看,問道:“你不舒服,不如咱們回房去,讓太醫過來看看。”
“不用了,”張音拉着他的手,懷孕的女人總是多愁善感的,酸酸的說:“陛下覺得我是臭棋簍子的,不愛跟我下棋,今日跟沈大姑下棋,是否覺得盡興呀?”
朱祐樘好笑的看着她,“原來你是因爲這件事啊,難怪和照兒一同胡鬧,非要我寫什麼聖旨的!”
張音見他笑話,更加不好意思了,也不理他,一個勁兒往前走,朱祐樘快走幾步,拉住她,“這個乾醋你也吃,我只是和她下棋而已,沈家乃是大族,那沈瓊蓮心性高潔,把名節看的比性命看的還重。”
女子要是真的喜歡一個人,哪裡管什麼名節名譽,不管是詩書世家的女子,還是寒門小戶的女子,張音懶得跟他解釋,自顧往前走,朱祐樘無法,只能說:“阿音,我們這夫妻七年,你還不瞭解我嗎?”
就是有個七年之癢,所以我纔要給你緊緊弦,張音在心底默默的說,然後對着朱祐樘又是另外一個說法,“陛下,這個孩子懷的難受,不像照兒那樣省心,我心情不好,難免多想。”
“等着小子出來,我要罰他,誰叫他讓孃親這麼難過!”朱祐樘摸着她的肚子說。張音笑,“當年照兒還沒有出生時,陛下也這麼說,如今又是這一套說辭,結果孩子出來,說過的話又都忘了。”
朱祐樘表情訕訕的,“就是討你開心嘛,別生氣了,你很好,我有你,有兩個孩子就夠了,太多的人蔘與進來,只會把大家的生活弄得一團糟糕。”
弘治七年十二月庚申,北京城下了第一場雪,厚厚的大雪鋪滿整個京城,白雪皚皚,整個紫禁城都成了白色的,但這美景張音暫時是無法欣賞了,這一天,她終於生下了皇二子,這個孩子來的正是時候,有了他,民間那些關於她不能生子以及朱厚照的謠言不攻而破。而她的地位也是更加穩固,朝臣們再也沒有理由要求陛下廣選秀女,開枝散葉了。朱祐樘對這個孩子十分疼愛,滿月後就給他賜了名字:朱厚煒,還命令李廣在太初宮做了幾場法事,爲這個孩子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