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銅鐘的聲音響起, 朱祐樘被這聲音吵醒,身邊的張音睡得正香,絲毫沒有受着這鐘聲的影響, 她嘴巴微微張開, 白皙光滑的手臂擱在被子外面, 朱祐樘替她掖了掖被子, 然後躺下, 腦子卻越發的清晰起來,家事、政事都一一在他腦海裡走馬觀花的掠過。
朱祐樘索性輕輕的坐了起來,披上衣服, 出了房間,初春的夜晚, 還是有些冷,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朱祐樘攏了攏披風,忍不住看看天空, 清冷的峨眉月猶掛在空中,夜深人靜,連鳥雀、蟋蟀們也都休息了,他嘆息,毫無目的的隨意走着, 眼前的景物熟悉起來, 原來他竟然不知不覺走到了安樂堂。
安樂堂的牌匾破舊的連安樂兩個字也只能隱約可見, 推開門進去, 裡面卻收拾的乾淨整潔, 朱祐樘詫異,自他與母妃離開安樂堂後, 便在沒有收拾這裡了,如何會這麼幹淨,正當他納悶時,一個宮裝麗人緩緩走了進來,喚道:“皇兒!”
朱祐樘回頭,原來是母妃,他不禁潸然淚下,“母妃,孩兒好想您!”
這宮裝麗人正是紀妃娘娘,紀妃看着兒子,美目不似平時那般和藹可親,她指着皇帝,嚴肅着面孔,“皇上,你太讓我失望了。”
見朱祐樘神色迷茫,她說:“何鼎乃是正直的讀書人,你爲何要處死他?”
朱祐樘急忙解釋道:“母妃,何鼎受朝臣指使,意圖對太子皇后行不軌之事,兒臣並沒有做錯,母妃,爲何對孩兒失望?”
“呵呵,”紀妃冷笑,“當年我懷孕,萬妃欲置我於死地,幸的太監張敏相助,纔在這安樂堂苟延殘喘活了下了,最後反而連累這張敏吞金自殺,皇兒那時候陛下接我們母子出這冷宮時你是怎麼說的?”紀妃反問道。
朱祐樘恍然記起,那時候他說:“我要做個明君,使朝政清明,好人得到好報。”何鼎罪不至死,可是他是出頭鳥,不拿他殺雞儆猴的話,以後還會有人不停地質疑太子皇后,他不知該如何回答母親,只能低着頭,不言語。
紀妃又說:“你心胸寬闊,即便是萬氏也沒有傷他們的命,但對何鼎卻這樣嚴苛,張氏外戚仗着皇后、太子胡作非爲,你放縱他們,反而杖殺了敢於直言的人,失了人心,你落難的時候,有誰會幫助你,你太過看重皇后,反而迷失了本性,皇兒,爲娘對你太失望了。”
朱祐樘對母親感情十分深厚,看着母親失望的神色,他心中難受,“娘,你不要對孩兒失望。”
紀妃神色悽楚起來,搖了搖頭,轉身就要離開,朱祐樘伸出去就拉她,只拉住她的衣角,紀妃沒有回頭,她的身影漸漸變得模糊,朱祐樘伸開手,空空如也。
“母妃!”他叫道,睜開眼睛,他躺在牀上,原來剛纔的一切都是夢了。
張音也驚醒了,見朱祐樘滿頭大汗,連忙關切的問道:“陛下,你做噩夢了?”
朱祐樘清醒了過來,見張音擔憂的目光,勉強笑了笑,安慰她:“不是惡噩夢,夢到我母妃了,說起來,我也好久沒有見到母妃了。”
“嗯,可能是你想母妃了,咱們抽個日子去皇陵拜祭母妃吧。”張音提議。
朱祐樘精神不濟,隨口應道:“好,睡吧。”
“嗯!”張音答應一聲,靠在他的懷裡,沒一會兒,便甜甜的睡着了,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朱祐樘看着她這麼快就進入夢鄉,不禁失笑,她睡得這樣安穩,也是自己給了她足夠的安全感吧。
也許是這幾日沒有睡好的原因,朱祐樘精神十分不好,白天處理政事的事情,耳邊總是彷彿有聲音在響,李廣帶着人查了又查,宮中守衛森嚴,那是連個蒼蠅都沒法飛進來,張音也吩咐親自燉蔘湯給他,喝了效果也不佳,待要請太醫過來診脈,朱祐樘卻不願意,他知道自己是心病,看太醫也是沒有用的。
晚上的時候他在文華殿看書,突然聽得大殿鐘聲響起來,“咚、咚、咚”三聲,朱祐樘扔掉筆,問道:“蕭敬,剛纔你有沒有聽到鐘聲?”
“回陛下,奴婢沒有聽到鐘聲響,”蕭敬思慮了下,還是勸道,“陛下,不如奴婢請太醫過來給請看看,您最近茶飯不思,如此下去,對身體有很大的影響啊。”
朱祐樘不耐煩聽這個,他拜拜手,示意蕭敬退下去,蕭敬無法,只能退出了書房。
朱祐樘閉着眼睛,用手揉着眉心,最近確實太累,李廣機靈的很,他見朱祐樘這個樣子,連忙跪在他面前,“陛下,奴婢有事要想您稟告。”這是他的機會,如果抓住了,就能一步昇天,如果觸犯了皇上的逆鱗,那也沒什麼,今上仁慈,想來也不會因爲他一個小小的建議就要了他的命。
朱祐樘睜開眼睛,用手扣了扣桌面。
李廣道:“陛下,奴婢聽聞近日也有宮中聽到大殿鐘聲不動自響,宮中有傳言說這個何鼎的魂魄在伸冤。”
李廣這一說,恰好說道了朱祐樘的心頭上,其實他內心也認爲何鼎是無辜的,但是爲了皇后與太子,又不得不處置他,他問道:“有何化解的方法?”
賭贏了,看來陛下也與先帝沒有什麼兩樣,不管是英明的君王,還是昏庸的君王,哪怕是秦始皇、漢武帝這樣偉大的君子,依然求着道術,幻想着身體康泰、長生不老,今上把先帝時期的傳奉官一鍋端了,沒想到到頭來一樣要依賴道術。
李廣又磕了一個頭才說:“奴婢在沒有入宮前,曾經拜到九宮道人門下學藝,略同道家術法,陛下可先厚葬何鼎,然後建齋宮,由奴婢做法,如此陛下便可高枕無憂。”
朱祐樘道:“這事就由你主持辦理吧。”
李廣心中暗喜,先是派人去給收拾何鼎的屍體,找了塊風水寶地,厚厚的藏了他,在何鼎的墓前,他在黃紙上畫了一些誰都不認識的符號,脫了太監服,披上道袍,拿着桃木劍起舞,嘴裡神神道道的嘮念着,最後,燒了黃紙,行了,事情也辦完了,可以向皇帝彙報了工作情況了。
說來也是玄,自從李廣導演了這一場不倫不類的法事之後,朱祐樘耳邊再也聽不到鐘聲響了,也不再失眠,精神好了起來,飯也吃的香了,重重的賞賜了李廣,這李廣得意了,穿上的道袍再也不願意脫下來了,整日穿着道袍在紫禁城西南角主持修建齋宮。
張音聽聞這事後,覺得可笑,朱祐樘卻說:“鬼神之事,還是要有敬畏之心,李廣辦事確實還不錯。”
朱祐樘前段時間,狀態不好,人也清瘦了不少,自從何鼎的心結解開之後,也漸漸有了向道之心,每日裡也會看看道家的一些書籍,只覺得受益匪淺。張音仔細觀察,他並不沉溺其中,也就不再勸告他,皇帝其實是個壓力很大的職業,如果是專注吃喝玩樂,沒心沒肺的皇帝那是無所謂,但朱祐樘這樣的中興之主,時刻把如何治理好國家的重擔壓在心上,有一個愛好,或許也可以減輕這種壓力。
“李廣這段時間忙着建齋宮,我上次問他,連德清公主駙馬的備選都沒確定,不知道他是不是忘了,不如找個人協助他?”張音道。
“一事不勞二主,李廣辦事快,也是何鼎的事情耽誤了,很快了,你也別擔心。”
李廣當然是沒有忘記爲德清公主選駙馬的事情,相反,這個事情被他時時刻刻關注着,雖然他忙着別的事情,但隔幾日,就去面試駙馬參選者。
李廣看着剛剛面試完的年輕人出去了,眉頭緊緊皺着,小張子在一邊說道:“乾爹,這個年輕人還不成麼,麪皮白淨,長的也俊俏,而且孝順父母,還受到過官府的表彰呢,孩兒覺得這個人還不錯。”
“你覺得,那你自己選,還要咱家作甚!”李廣使勁啐了小張子一口,“這人家底實在太薄,不與公主相配。”
小張子委屈的說:“皇家嫁娶不都是從平民小官中選拔,公主有那麼多的嫁妝,這人家中有沒錢又有什麼要緊的,反正他家再有錢還能比得過皇家嗎?”
李廣使勁的敲了小張子的頭,“說你笨你還真傻上了,公主嫁妝多與咱家有何干系,咱家主持駙馬選拔,少不了要些辛苦費。”
小張子恍然大悟,道:“還是乾爹聰明,孩兒拍馬也及不上。”
李廣也懶得聽他的奉承話,直接說:“下一位!”
下一位進來的是一個滿身綾羅錦繡的少爺,看這身上掛的玉佩,就不是凡品,這人雖然樣貌一般,但身材高大,五官也算端正,配上一身金馬鞍,看着倒也一表人才,這人進了便給李廣行了個大禮,道:“在下見過李公公。”
李廣看了他的簡歷,念道:“袁相,京畿人士,父親是監生,家有良田千頃。”
這個袁相今年已經週歲二十八了,這個年紀在古代在過兩年就要當爺爺的年紀,如此一個大齡剩男還沒有結婚也是有原因的,袁相自視甚高,一般的女子看不上眼,從小就立誓要娶一個身份高貴的女子,這世上還有比公主身份更高貴的未婚女子嗎,是以,他聽說李廣在替德清公主選駙馬,他的心思就活絡起來。
袁相低聲說:“在下前幾天去海南遊歷,無意中得到一個玩意兒,公公在皇宮當差,見多識廣,可否幫在下看看?”說完,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盒子來,遞給了李廣。
李廣還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嗎,打開盒子,精光四射,似乎要閃花人的眼睛,待細細查看,卻原來是鴿子大小,晶瑩剔透,形狀不規則的寶石。饒是李廣在宮中見慣了寶物,也不禁爲這塊寶石着了迷,太監已經失了子孫根,索性就一門心思的追求財富了,李廣也是同樣的心思。
袁相見李廣的神色,心道事情已經成了一大半了,“公公,聽洋人說這個寶石叫做鑽石,價值千金,這樣貴重的東西,得陪公公才更好,只留公公在陛下面前多爲在下美顏幾句,事成之後,在下還有禮物贈送公公。”
李廣也不客氣,直接把這鑽石揣道懷裡,笑嘻嘻的說:“你是個聰明人,咱家看好你!咱家看來這麼多年輕人,大多都不懂事,袁公子,你這個駙馬爺的位置指日可待。”
李廣回宮後,便把袁相這個人推薦個裡朱祐樘,當然也說了一堆袁相的好話,什麼孝順父母,友愛兄弟,什麼學問好之類的,朱祐樘聽李廣這麼一說也覺得袁相此人做駙馬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