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月寒

姚珠雖是面上說着不會管姚世平,任他生死,但在她心中也還是有着一番自己的思量。

饒是往日裡姚世平的偏頗有多麼的明顯,但他們之間的一層血脈關係終究是斷不去的,所以酉時左右姚珠便打算着出去到醫館裡尋上一個大夫前來診治一番。

早上的積雪到現在也還未完全化去,天空壓的很低顯得格外陰沉,朵朵烏雲厚重的朝人直逼下來,這個冬日十分讓人不喜。

姚珠揉了揉胳膊,看了看天色便是出了院子。

姚婉眼瞅着她離去,許氏母女兩還在屋子裡面睡覺,要知道阿珠去請大夫,那麼她藏私的事情必定是瞞不過去的,依着許氏的性子定是不依不饒。

但眼下也別無他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街上的人已經少了許多,不多時天空中就已經是慢慢的飄起了些許的雪花。

冬日裡白晝極短,夜色慢慢侵襲而來。看見醫館,姚珠便是走上前去敲門。

在這樣的時節裡,店家關門也都是比較早的,除卻天氣的原因之外,還因平州城裡有一處極大的軍營雖是較之與京都中的那處稍遜一些,但是也還駐紮着將近七萬的大軍。京都兵馬司鞭長莫及,這裡免不了的就會生出一些兵痞什麼的,所以爲了避免招惹上是非,很多店家晚間都是不開門的。

因着已經是晚了,姚珠好說歹說大夫才答應着跟着走上一趟。

雪勢轉大,踩在上面發出吱嘎的聲音。

姚珠走在前面,孱弱的肩膀上揹着的是大夫那沉重的藥箱,身後醫館的大夫不緊不慢的跟着。也說不上是大夫什麼的,不過只是一個小學徒而已,平日裡也是會跟坐堂大夫學着,一聽說只是風寒,大夫揮手邊讓學徒來了。

學徒年紀也很輕,看着似乎是有十七八歲的樣子,眉目還算是端正,只不過眼中微微透露出一股的桀驁,看着姚珠一拐進了一個巷子,那人腳下微微一頓,隨即也跟了上去。

走到門口,還未推開院子的門,就聽見裡面傳出了姐姐的哭聲,寂寂天地間這哭聲顯的那樣的悲愴而哀傷。

姚珠手下微頓,緊接着一把推開門就跑了進去,後面的小學徒聽到哭聲也是知道人可能已經去了,現在再去看診也是白費功夫,不過看着姚珠把藥箱給背了進去,自己也只能是硬着頭皮跟着往門裡走。

難得一見,姚瑛此時也是在姚世平的牀前,許氏嘴裡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是在嘀咕些什麼,眼中不見一絲的悲痛,而一直站在她旁邊的姚瑛此刻正在玩弄着手指,眼中時不時的看上姚婉一眼,有些許的厭煩之意。

姚珠撲到牀前,看着閉着眼睛靜靜地躺在那裡的父親,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心中一頓,說不出是什麼樣的一種感受。

半晌之後她才接受人已經逝去的這一消息。

姚珠一時之間有些許的愣怔,她從來都沒有想過姚世平會這麼快就離開,甚至今天還和他說出來那樣的話來,姚珠心裡面有些許的發堵。

直到那個跟着她前來的學徒喚她時,姚珠纔有了些許的反應,將身上的藥箱交給他,道了謝意,想要給上些許的錢,但是許氏在此處倒是不好動作。

學徒接了藥箱就走了出去,他剛來人就死了,也還真是晦氣,片刻都呆不下去,只想扭頭就走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錢不錢的。

人前腳剛走,許氏叉着腰,聲音當中有些許的尖銳。

“好你個姚珠,平日裡看着老老實實地但是想不到心眼這麼多!既然敢請大夫自然是藏私了,怪不得今日交上來的銀子那麼少,說,你偷偷的藏了多少?還不快點交出來。”許氏臉色通紅,對於她來說錢財不掌握在自己的手裡面是決不能容忍的事情。

姚瑛亦是直勾勾的盯着姚珠,好似只要姚珠報出來一個數字,自己隨時都會上去撕了她一般。

姚珠看着眼前這對母女如出一轍的表情,心中爲姚世平不值,他一定不會想到自己最喜歡的妻女在他剛剛逝去的時候,會爲了區區一點的錢財讓他不得安寧,姚珠想笑,但是溢出瞳孔的也只有淚水。

“銀子今個兒回來的時候不是全都交給你了嗎?你現在又來問我作甚?”若是往日裡還會稱呼上一聲母親,此刻卻是直呼爲你了,如今姚世平已經走了,姚珠心裡也沒有什麼多餘的顧慮

許氏聽言冷哼一聲,道:“話是這樣說,你一日掙上多少我又不知道,既然你能去請大夫,必定是還藏着銀兩,今日乖乖的拿出來倒還是好說,若不然非得要撕破臉了。”

姚珠被她的一句撕破臉給氣的笑了,這有臉沒臉的平日裡也都是見多了,現在說出來又是嚇唬誰?她正欲發作,原本還哭着的姚婉一把拽過她,垂着頭只顧着說話也不看向許氏。

“母親,今日爹爹剛走,屍骨未寒,家中還是不要再給爹爹添堵,讓他走的不安生,姚家如今雖是比不上昔日,但也還是要勞煩母親費心,買上一口薄木棺材,早早的葬了爹爹纔好,早入姚家墓園,魂魄早日歸天,早登極樂。”說完拉着姚珠便走了出去。

屋外凜冽的寒風迎面而來,刮的人臉生疼,卻也是讓姚珠心頭的怒火平息了少許,腦子中也頓時清醒下來。

姚世平沒了,從今以後她就是一個沒爹的孩子了。

如此想着鼻頭一酸,竟是險些哭了出來。

將姚珠拉到屋子裡面,姚婉點亮了燭火,復又轉身出去,看着倒像是往平日裡堆放雜物的小屋子裡面行了過去。

不一會兒她手中捧了一樣東西出來,朝着姚珠的屋子裡疾步走來。

剛推開門便是看見平日裡流血不流淚的妹妹正在偷偷的抹眼眶,姚婉知道妹妹阿珠嘴上是強硬了一些,那也是被許氏逼的,除此之外在外面討生活,若是顯得軟弱豈不是讓人白白的欺負了去,但她的內心終究還是柔軟的。

抖落了身上的雪花,將手中拿着的一個小包裹遞給了姚珠,“爹爹臨走前,牀前只有我一個人,他想見你,可你那會兒去請大夫了不在跟前,有些話只能是給我說,這樣東西是爹爹囑咐我一定要交到你手上的,放心,這東西許氏知道是有,但卻從來都沒有見過。”

姚珠看了看姐姐,她的頭頂上還有幾片雪花,慢慢的消融成一顆顆的小水珠掛在那裡。低頭瞧着姐姐手上的東西,伸手接了過來,姐妹兩個坐在桌子前面,那微弱的燭火在乾冷的屋內有些顫動,姚珠不由得深吸一口氣,眼中有些許的緊張,盯着姚婉突然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難得看見阿珠妹妹這幅摸樣,呆呆愣愣的,這纔有了十歲孩子該有的可愛,姚婉心中有些歡喜更多的卻是惆悵,這算是爹爹第一次送給阿珠的東西,但又正逢這樣一個生死離別、骨肉分離的時刻,姚婉懂得此刻阿珠妹妹心中所有感受。

隨即笑着鼓勵姚珠,道:“快,拆開看看,這是爹爹第一次送你東西,我和瑛妹妹都沒有,這是獨一份兒,它屬於你,完整的屬於你一個人。”

如此說着,姚婉眼中有些溼潤,看着阿珠顫着手將那個被一塊黑布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東西打開,藉着微弱的燈火,方纔看清楚那是一本書,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一樣,眼中有些許的不可置信,緊抓着阿珠的手臂,臉上一派的凝重。

“阿珠,這樣東西你一定要好好的保管,千萬千萬要收好,誰都不可以給。”

姚珠不明所以,看着有些破舊泛黃的書面,上面的字都有一些的看不清楚,不過看着姐姐鄭重其事的樣子,不由得點了點頭。

見她困惑,姚婉並未解答,只是告訴她時日到了自會明白。

平州一個冬日幾乎都是浸在雪裡,故也有着雪都之稱,除卻冬日顯得異常的寒冷,其他的三個季節溫暖如春。

除卻冬日,其他三個季節的交替看不出多大的的變化來,所以熬不過冬日而被活生生凍死的人不在少數,不過大多也都是貧民。

平州駐紮有七萬大軍,但是士兵們的吃穿用度比上城中的許多尋常百姓來說要好出許多,每年嘉元帝都會批下來一大筆的軍需,但是那數目也遠遠是供應不了軍隊如今這顯得有些奢侈的生活了。

京都當中的軍營看起來也都是非常的簡樸,哪像是這裡凡是副將以上的官職,都在城中有宅子,且手底下還不知道有多少的鋪子,這官商兩重身份怎麼能讓人放心的下?

宋珵揉了揉有些酸脹的眼角,撇了撇嘴竟是顯得有些許的孩子氣。他一個下午都是看着各處收集來的消息,也不曾停歇過,現在看完了也才發現這裡面的問題有多深。

雲息推開門將一壺剛剛泡好的茶端上來,看着宋珵還在深思,便是站到外面去守着。

屋內放着一個火爐,空氣當中也都是熱烘烘的,燭火亮亮堂堂的照在宋珵臉上,這時細看才能看出一絲絲的韻味來。

眼瞼微斂,投下一排排的光影,嘴角自然的往上翹,不說話就已經是帶着幾分的笑意,但是平日裡他總是喜歡抿着脣,久而久之便是讓人覺得不好親近。

修長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雖是不能緩解眼部的酸脹,但也不至於是剛纔的那般難受了,腦中思索着剛剛的問題,眉頭不由自主的微微蹙起。

既然朝中沒有多餘的軍費補給,那麼現在這些在朝廷每年撥下來的軍需之外多出來的部分又是由誰提供的呢?要知道這可是一大筆的錢財,誰又有這個魄力?再說了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私養軍隊,這可是不止誅九族這麼簡單的事情!

如今嘉元帝是派了自己前來,肯定也是知道這個異象,看來事情也還是很棘手的。

這時門外一直站着的雲息推開門走了進來,“爺,範將軍和幾位大人到了。”

宋珵擺出一副平日裡所見的正經樣,神情冷峻,好似剛纔屋子裡那個隨意的人不是自己一般,他點了點頭,便讓雲息將他們請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