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一個熟悉的好聽的聲音:“陸姑娘,今日的菜色可合口味?”
落瑤用袖子擦着臉上的茶水,道:“挺好挺好,沒想到侯爺喜歡這樣打招呼啊。”
段詢尷尬地笑笑,在落瑤面前坐了下來,道:“方纔敬了一圈酒,有點累,到你這裡歇一歇。”說完遞來一方帕子。
落瑤接過帕子,上面有股好聞的清香,還有一股酒味,果然是喝多了。
落瑤用帕子擦了擦眼睛,終於舒服了些,這才發現他穿了最近給他做的那件衣服,月牙白的顏色,他本就生得秀挺頎長,這樣上好的錦緞更是給他的俊容添了幾分英拔,一頭墨發用白玉冠高高束起,玉冠的中間鑲了一顆紅寶石,很符合今天喜慶的氣氛,若不是仔細看,很難發現周圍還有一圈翡翠碎玉,所謂溫潤如玉,就是這樣的公子哥兒吧?
段詢還沒坐下,又咦了一聲:“鼕鼕怎麼沒跟你一起來?”
落瑤:“他最近難得愛上了讀書,我出門的時候他還在房間裡用功,就沒叫他。”
段詢唔了一聲,嘴裡說着愛讀書是好事,就不再過問。
落瑤看着段詢坐到對面,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勁,隨後恍然,剛剛坐面前的不是雲竹麼,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經坐在琴後面裝模作樣地彈琴了,面如止水的樣子彷彿從來沒有離開過那個凳子,要不是桌前放着的那杯茶,落瑤真要懷疑自己是否出現了幻覺,剛剛那個跟她喝茶的到底是不是雲竹。
沒想到這兒的琴師還是個戲子,落瑤暗自讚歎,難道段家有規矩,琴師不能私自與客人閒聊?肯定是的,要不然雲竹不會見着段詢就像老鼠見着貓。一番自問自答結束,落瑤同情地往戲子的方向看了一眼,至於他彈的什麼,落瑤沒有仔細聽。
她想起剛剛在窗口看到的那一幕,於是俯首過去悄悄問道,“侯爺,我剛剛在這裡看見你帶着個穿……穿着古怪的人過去了,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段詢有點意外,“你看見了?還有誰看見了?”
落瑤很小心地瞥了雲竹一眼,馬上搖了搖頭。
接着,落瑤聽到雲竹彈錯了一個音。
段詢的眼神在落瑤跟軒之間轉了轉,笑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有人過來想生事,我就叫了他們領頭的進去聊了幾句。”
“發生了什麼事?”
段詢像是琢磨了一下該不該說,臉色猶豫。
落瑤連忙道:“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只是好奇,若是牽扯到你們朝廷機密,你可千萬不要跟我說。”
段詢綻開笑容,說道:“不是這樣的,談不上什麼機密,我只是在想該怎麼說。”說完不露聲色地把剛纔雲竹喝過的茶杯移到旁邊,又重新挑揀了一個新茶杯,倒了杯茶,才說道,“一個富家少爺強搶了一個少女作侍妾,女方家裡人不服,去縣衙告官,結果那個縣官包庇那個少爺,反過來說那個姑娘勾引他,還叫他們私了,那窮人家的老母親被活活氣死,一家人申訴無門,只好挑了今天來我府上求一個清白。”
落瑤頓了頓杯子,“怎麼有這樣的人,太可惡了。”
段詢微微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罪惡。”
“是這樣說的嗎?我記得是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
段詢:“……”
落瑤突然想起什麼,道,“怪不得今天來的時候,送我來的車伕說他接了十幾個人來段府,卻沒到門口就下了車,也許就是他們。”
段詢愣了愣,“我倒是不知道他們怎麼過來的,不過確實有十幾個人,在門外跪了一大片。”
“不過,他們穿着孝服過來不怕扎眼嗎?”
“他們來的時候穿的普通的衣服,但是裡襯是白色的料子,等到了段府,就反過來穿。”
“……”
落瑤替段詢續了杯茶,道:“那事情準備如何解決?”
段詢似乎有點疲憊,揉了揉眉心,整個人靠在椅背上,姿態說不出的慵懶,“差不多了,讓人去徹查,若真是如此,撤了那個狗縣令的官,抄了那個紈絝少爺的家,還他們一個公道。”
落瑤一拍手,叫了聲好,“來,段青天,我替那些受苦受難的百姓敬敬你這位菩薩。”
段詢被落瑤的話逗笑了,“什麼菩薩,沒有你,哪來的我。”
這話怎麼這麼彆扭呢,落瑤滿臉黑線,“那天只是碰巧遇到我而已,若是別人,也不會見死不救的,換做傾玉城裡的女子,怕是搶着要去救你呢。拜託你,以後別再拿這事情來取笑我了。”
段詢無奈地搖了搖頭,看着對面的落瑤溫婉地給他倒茶,廂房裡刻意佈置的昏暗的燈光薄薄地鋪在她發上,臉上,脖頸上,絕美的容顏就像盛開的粉蓮,段詢的身子不由自主略微前傾,彷彿真的聞到蓮花的香氣。
突然聽見落瑤一聲輕叫,段詢聲音一緊:“怎麼了?”
落瑤不好意思地笑笑:“差點忘記了給你準備的禮物。”說着在袖子裡摸索。
段詢嘴角馬上勾了起來,“我還有禮物?”
落瑤嘴角抽了抽,“看來果真不用準備禮物?”
段詢怕她反悔,忙說道:“哪有準備好了還不給我的,快點拿出來。”
落瑤從袖子裡拿出《種魚經》,得意地放到他面前,笑吟吟地看着他,“你是侯爺,什麼都不缺,我思來想去,也找不出什麼好東西。你看看這個你還喜歡嗎?”
段詢好奇地伸手翻了翻,看了幾頁,已經完全被裡面的內容吸引,“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養魚?”
“上次來的時候百合提過,我還看過你養的那些魚,養得不錯。”
“這是你自己寫的?”
“是以前一位……友人寫的,我看過後記住了,謄寫了下來。”
落瑤在心裡說,老君,你應該不會怪我把你的寶貝借花獻佛吧,不過好東西確實要與人分享啊,多一個人識貨不是更好。
段詢認真翻了幾頁,點點頭說道:“你這位友人說得很有道理,有一些做法我也試過,與他說得一樣。”頓了頓,擡頭看着落瑤說道,“若是以後有機會,幫我引薦一下,我想認識他,他住哪裡?”
落瑤剛拿起一塊千酥餅,差點嗆在喉嚨裡,忙抓起茶杯喝了口茶往下壓了壓,說道:“呃,他住得很遠,平時不大喜歡出門見人。”
落瑤覺得很好笑,跟段詢引薦太上老君?這玩笑開大了。
落瑤瞧見段詢的眼裡無法掩飾的失望,忙說道:“不過他有時候還是會出來見一見人的,到時候我找機會帶你去。”
段詢抽搐着嘴角,道:“什麼叫見一見人啊,他是有多麼不喜歡人啊?”沒過一會,眼睛又恢復了剛纔的明亮,這下不只是嘴角,連眼角都微微上揚了起來,“陸姑娘,你可要記得今天答應我的事情。”小心收起書卷,又低聲說道,“謝謝,這是我這幾年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落瑤搖了搖手,笑着說不用客氣。
段詢看着落瑤,以前都沒有機會仔細打量她,說起來這次還是第一次和她面對面喝茶,這個女子從第一眼看到他寫的字,就已經讀懂他的心思,接下來爲他裁衣,看他舉辦的拍賣會,參加他的宴席,段詢猛然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和一個姑娘走得如此近了。
周圍也不是沒有女子,只要他金口一開,有的是窈窕美女送懷入抱,而且他的母親大人也會經常挑選一些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讓他見面,只是不知怎麼回事,就是提不起興趣,他總是用公務繁忙的藉口推脫,寧願一個人在書房看書寫字,也不願浪費時間去參加這種無聊的相親。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他的一生都會這樣波瀾不驚地度過。至於娶妻,他也不是沒想過,生老病死娶妻生子,身在這塵世裡浮沉,怎能不惹一絲塵埃?
可是遇上落瑤以後,他發現周圍的事情有點變了,那次見到她低眉順目地爲他量衣裁布,腦中突然出現一句話: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他想,他似乎找到了這樣一個人?若是家裡有個這樣的夫人倒也不錯,閒時在家裡種種花養養魚,他必定會把她養得白白胖胖,哪像現在這樣消瘦。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自己先被嚇了一跳,段詢垂眸喝了口茶,掩蓋住眼底的異樣,轉頭看向窗外。
微風颯颯吹來,溫柔地拂過窗紗,碧空下,庭院裡的梧桐樹顯得更高大幽深。
一樓正中的場地,搭了一個簡單的臺子,有個一身黑長衫的小廝正在上面表演戲法,不像大街上那種“吞刀吐火”之類的大場景,是一套非常適合室內表演的節目。
之所以說適合室內,是因爲他表演的道具是銅錢,如果在大街上表演,恐怕就要被人哄搶而上。
小廝最開始是從袖子裡摸了一枚銅錢,接着是從帽子裡,然後手掌輕輕一翻,也摸出兩枚銅錢,然後速度加快,脖子裡,耳朵裡,簡直是渾身上下都可以摸出銅錢。
“這個節目好像叫錢生錢。”段詢跟她解釋,“據阿灼說,是從城裡最大的那個戲樓裡請來的。”
落瑤一針見血地問:“那,這麼多錢幣是他自己出的錢嗎?”
“……這個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找阿灼報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