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別夏黎月主僕二人,落瑤和蕭楊走在回去的路上,蕭楊似笑不笑看着她:“沒想到你還挺喜歡助人爲樂。”
落瑤白他一眼:“你這是誇我呢還是損我呢?”
蕭楊笑着:“隨你怎麼想。”落瑤仔細看了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對她今天的行爲不滿,但也不像是贊同。
“我只是覺得,這世上的傷心人太多,我不是大慈大悲的觀音,只是想盡自己的所能幫一幫他們。”
蕭楊看着天邊的月亮:“你寧願幫一些不相干的人,卻不願意幫一幫在你身邊的我。”
他的口氣難得這麼酸,酸得落瑤一時無語,只好也跟他一樣望天。
女兒節之行以落瑤的樂於助人落下帷幕,她又回到了金絲牢籠一樣的沐晴院,一邊等着梵谷的消息,一邊喝着蕭楊繼續送給她的藥,一邊明裡暗裡地試探柳仲。
柳仲似乎對這段感情從沒放在心上,就像是一樁再也普通不過的風月之事,無論落瑤如何撬他的嘴巴,他都閉口不談,蕭楊從來不關心其他人的兒女情長,更是提也不提。
蕭楊忙着研究如何更快地恢復落瑤以前記憶的時候,落瑤忙着不時地跟城南的夏黎月送信,蕭楊也看過一封,大致意思不過是請她放心之類安慰的話,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她去了。
落瑤依舊每天喝蕭楊送來的藥湯,躲也躲不過,以前的記憶像星星點點的螢火蟲慢慢聚攏,落瑤害怕哪一天,星星之火成了燎原之勢,把她現在的生活全部燒成一片灰燼,只剩下陌生的過去和陌生的自己。她總是在晚上希望梵谷或者弗止能破空而來,告訴她已經想到救祁遠的辦法,可以帶着他們離開這裡,可是希望終究是希望,這一天一直沒有到來。
這幾日,蕭楊不知道爲什麼,也有點反常,他有時候會揉揉額頭,落瑤一開始以爲是他爲族事所累,可是他身邊的邢易是幾萬年來操持國事的一把好手,怎會把讓人頭疼的國事都扔給他處理?落瑤後來仔細觀察,發現蕭楊喊頭疼的頻率開始變得頻繁,有時候明明好好地在和她說話,他突然變了臉色奪門衝了出去,然後再也沒等到他回來。
一次柳仲來替她例行把脈,落瑤順道裝作不經意提起:“君上最近神思恍惚,你別老顧着我,也要多注意注意他的身體。”言語間盡是關切,不知情的外人還以爲她是真的關心蕭楊。
不想柳仲卻反問:“他怎麼了?”
落瑤疑惑道:“你纔是醫官啊,這話不是該我來問你嗎?”
柳仲沉吟了一會:“君上的身體我一直觀察着,他除了有些氣血不足,其他都很好。”說完他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長眉鎖了鎖,不高興地瞥了她一眼。
落瑤知道這個柳仲一直把她當成蕭楊的紅顏禍水,對她不冷不熱的,於是她假裝沒聽到他說的氣血不足四個字,“哦,沒事就好,我也就提醒你一下。”
柳仲揶揄道:“難得夫人主動關心君上,我會找機會轉達給他。”
落瑤依然當做沒聽見,道:“聽說過幾日有個藥師大賽,我想去見識一下,你也一起去吧?”
柳仲道:“你對醫術也有興趣?”
落瑤含糊道:“醫術這個東西,多瞭解點總歸沒有錯。技多不壓身嘛。”
柳仲嗤了一聲,“孤男寡女的,我怕跟你一起去,會被妖皇打斷腿。”
“蕭楊也一起去的呀!”他能放我獨自出去麼?!
“那更不能去了,你們兩個去,我一個電燈泡杵在旁邊做什麼?”
“兩個人多悶,叫上你就是爲了熱鬧啊。再說了,你這是去觀摩學習,提升自己的水平,對蕭楊也有利啊,他不會反對的。”
柳仲無語地看了看她,嘀咕着:“若是當日我有空的話,你來叫我吧。”
落瑤心裡有點暗自高興,面上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
傍晚,一隻白色的信鴿從沐晴院飛了出去,落瑤在暮色中眯着眼,看着鴿子逐漸變成一個點。
丫鬟薰薰過來稟告落瑤,現任鬼君單獻親自到訪,來妖族拜見妖皇大人,所以蕭楊派人囑咐,今晚不過來吃晚飯。
落瑤點點頭,自從她和蕭楊一起去女兒節回來,蕭楊開始每晚在沐晴院用晚飯,風雨無阻,有時候碰上族內有萬不得已的急事,蕭楊的貼身侍官會帶着文書到沐晴院來請示,對此,她倒是巴不得蕭楊少來幾次。
蕭楊不來,落瑤簡單吩咐廚房做了點吃的端上來,一碗魚茸蛋羹粥,幾樣可口的小菜。
夜色如水。
六界中,除了魔界,妖界是離天界最近的一界,因此看到的月亮比凡間時要大得多,而且因爲這裡是妖族的關係,月亮稍稍帶了點妖異的紅。
落瑤搬了個躺椅放在院子裡,手裡抱着一盆葡萄,悠閒地和薰薰聊着天,準備悠閒地度過這一個夜晚,可是她想悠閒,有人卻不想讓她悠閒,院子的門突然被一腳踢飛,有個人影踉蹌着跌進來,落瑤費力地嚥下差點卡在喉嚨的一顆葡萄,轉過頭看去,不是別人,是據說正在和鬼君應酬的蕭楊。
蕭楊難得有這樣失態的時候,驚得小丫鬟薰薰輕呼了一聲,剛要叫人,才發現原來是蕭楊,小丫頭古靈精怪,以爲這是蕭楊與落瑤之間的情趣,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一聲不吭地偷偷掩着嘴跑掉了。
落瑤把手上的葡萄放下,認命地嘆了口氣,過去扶蕭楊。
蕭楊身上的酒味薰得落瑤直掩鼻子,道:“你這是想睡覺走錯地方了嗎?要不要叫人送你回去?”
蕭楊醉眼朦朧地看了看她,認出她來,“這不是你的院子嗎?我沒有走錯。”
落瑤盯着他看了一會,想扶着他到椅子上歇一歇,蕭楊卻一咕嚕坐到地上,落瑤身上沒有靈力,搬不動他,只能由着他。
蕭楊的人品不怎麼樣,但是酒品卻很好,喝醉了也不鬧,只是靜靜地坐在這裡。
落瑤去屋子裡倒了杯涼茶,塞到蕭楊手裡,乾脆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說道:“你不是在和鬼君喝酒嗎?有什麼事情這麼高興,讓你喝成這樣了?”
蕭楊嘀咕着:“無事不登三寶殿,他此行帶了幾個鬼族的舞女,估計是準備送給我,我只好拼命喝酒,不讓他有機會說。”
落瑤詫異道:“人家送給你美女你還不要,你還真是……”
蕭楊似是自嘲似地笑了笑,眼睛盯着她:“你是希望我要了她們?”
落瑤怔了怔,吃不準蕭楊到底是醉了還是清醒着,蕭楊卻突然意識到什麼,驀地擡頭看向天上的月亮,落瑤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方纔的月亮還是白裡透紅,此刻的月亮居然變成了猩紅,滿世界似是籠罩在一片紅色裡,落瑤大驚失色,這種景象在妖族還是第一次碰到,這莫非是大凶之兆?
正思索間,蕭楊的眼神也變了,變得和月亮同一個顏色,嘴裡喃喃說着什麼,落瑤穩住心神仔細聽了聽,似乎說的是:“你休想,你休想趁現在取代我……”
心神劇震,他……是在跟誰說話?
落瑤探手過去想摸摸他的脈搏,卻被蕭楊一把抓住,落瑤這才感覺到他正在渾身發抖,顫得如冬天裡樹上的枯葉,隨後又怕傷害到她似的,猛地扔開她的手,嘴裡低吼着:“走開。”
落瑤:“剛纔還在想,你酒品還算不錯,怎麼轉眼就這樣瘋了,你等等,我去叫人……”剛想走,蕭楊又扯住了她的雙腳,落瑤沒留意,眼看就要摔下去,還好蕭楊反應快,在她落下之前墊在她身下,雖然沒有直接跌到地上,只是成了一個她上他下的尷尬姿勢。
外面的侍衛大概是聽到了裡面的動靜,正想過來看看情況,卻沒想到看到的是這樣一幅場景,忙裝作沒看見,又迅速離開。
落瑤哭笑不得地看着地上的蕭楊,卻驀然僵住。
身下哪有蕭楊,剛纔還是白色的頭髮現在卻變成了墨黑色,猩紅的瞳孔變成了漆黑如墨的星眸,只是嘴脣帶着點病態的蒼白,眼裡略帶着點笑意,但是馬上被疲憊代替,明明像是堅持不了,卻依然倔強地努力打起精神看着她,彷彿下一眼就要別離,落瑤顫抖着雙手覆上這張曾經多少個日日夜夜陪伴着她的臉,如今卻突然出現在面前,這當真不是自己思念成疾纔出現的幻象嗎?
祁遠的眼裡漆黑如墨,帶着點憐惜,還有一絲難過,默默看着她。
落瑤咬了咬嘴脣,直到咬出血來,才發現這不是夢。
祁遠似是極爲虛弱地說道:“瑤瑤,這不是夢,我不知道能堅持到什麼時候,你先不要說話,聽我說。”
落瑤點點頭,隨着點頭的動作,眼眶裡的淚花不停地打轉轉,她努力不讓它們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