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的真身是隻白狐,這在各界並不是秘密。
所有人都知道,妖后原本是蕭楊的寵物,蕭楊極其寵愛它,幫她修成人形,直到蕭楊成爲妖族的皇,也依舊時刻帶她在身邊,寸步不離.
去年臘八節,妖皇蕭楊向她求了婚,這個故事據說當時在靈寵界轟動一時,因爲能由一隻靈寵成長爲妖后的故事實在太振奮人心了,所以蕭楊和小金的事情曾一度成爲靈寵們奮發向上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的精神支柱,被評爲千年來最勵志故事之一。
寧仁此刻站在蕭楊的院子裡,馬上反應過來,笑着道:“傳言妖皇妖后夫婦恩愛,今日一看似乎比傳聞更甚吶……”
蕭楊感同身受地嘆了口氣,果然美色誤人,居然連寧仁來了都沒發現。更不用說小金了,她雖然身爲狐族,骨子裡卻保守得很,臉上掛不住,居然情急之下恢復了原身,這讓蕭楊現在還覺得好笑。
雖然他心底還是對寧仁的不請自入有點慍怒,但是面上依然沒有表現出來,這院子看着普通,其實外面守了三層妖族侍衛,居然一個都沒發現他,想必是被他用障眼法迷惑了,若是質問他,反而被他取笑妖族的兵猶如紙兵。
蕭楊並沒有回答他的話,他把桌上的涼茶重新換了熱茶,一邊說道:“如今神妖勢不兩立,你是吃準了我不會以多勝少,才這樣有恃無恐地登堂入室?”
寧仁找了張凳子坐下:“沒錯,我今天來就是想解決這個問題。”
蕭楊終於擡起眼簾看他:“怎麼解決?”
寧仁端起茶杯,挑了挑眉:“爲什麼非要爲敵,神妖也可以成爲友。”
蕭楊笑了笑,“這恐怕不是你我二人說了算。”
寧仁嘆了口氣:“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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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間萬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我從蠻荒一路走來,明白這個道理。”
寧仁喝了口茶,道:“你能一統蠻荒,是我寧仁難得佩服的幾人之一。”
蕭楊的眼眸閃了閃“哦?說說另外幾人是誰?”
寧仁眼眺遠方,這裡的角度能看到遠處變幻莫測的雲,聲音低低的,似是在回憶:“鬼族的君上遼敘,和魔族始祖偙姜。”
“偙姜,我倒是也見過,是個說一不二的。”蕭楊眼裡露出點欣賞的神采,“不過,鬼族的遼敘我倒是沒見過。”
寧仁呵呵一笑:“等我戰敗了你的那一天,你就能見到了。”
蕭楊愣了愣,隨即二人相視大笑。
寧仁絲毫沒有注意,屋內的小白狐,正在窗口幽幽地盯着他,彷彿要讓他把那句話吞回肚子裡。
他只感覺到脖子後面有股涼意,打了個噴嚏,說道:“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今天我說的事情你考慮一下,不論我們誰勝誰敗,都是我們二人的事情,不傷及妻兒。”
蕭楊知道他這句話的用意,因爲寧仁的妻子已經懷有身孕,他想找蕭楊一決高下也是無奈之舉,誰說神仙的心腸好了,在權力面前,個個化身利慾薰心的豺狼,神仙界的那些倚老賣老的長老,終日慫恿着寧仁擴大版圖,把整個蠻荒收入囊中,寧仁只是身在其位,身不由己,否則,也不會等到今天。
蕭楊輕輕說了個“好”,寧仁的身影就瞬間消失。
外面的侍衛大概聽到了屋內的異樣,跌跌撞撞地進來請罪,蕭楊看着匍匐在地的黑壓壓一大片,輕嘆了口氣,說道:“不用責罰了,你們該去哪裡就去哪裡吧。”
爲首的大概是他們的頭領,顫着聲:“君上,屬下們不明白。”
蕭楊的眼底看不出任何神色,“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主僕之誼就到此爲止吧。”
頭領有點發懵:“君上,今日是寧仁他親自到來,他的障眼法使得悄無聲息,若是旁人,我們都會有幾分警覺,您放心,以後定不會有這樣的情況……”他以爲是蕭楊責怪他們辦事不利,要驅散他們。
蕭楊打斷他:“並非因今日之事,你們都知道,神仙族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我遲早要與寧仁決一死戰,你們留在這裡,沒有絲毫作用,萬一蠻荒被吞滅,屍骨無存。倒不如去尋一方之地悄生養息,來日方長,等適當的機會捲土重來。”
頭領挺直了背脊:“我們不怕死,君上,我們不想與你分開。”
有他開頭,後面的侍衛跟着附和:“我們誓死追隨君上。”
頭領繼續說道:“君上,你是我們蠻荒推舉的皇,您的風姿他人也許沒有見過,可是我是一路看着您斬妖除魔過來的,提及您的白骨鞭,人人談之色變,如今怎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儀,不到最後,鹿死誰手尚不可知,也許神仙族被我們滅了也說不準。”
蕭楊看着他半晌,他似乎又聞到了昔日在刀尖上生活的血雨腥風,他虛虛瞟了一眼屋子,小金不知道哪裡去了,嘆了口氣:“不是我沒有鬥志,而是……”知道一時半會說動不了他們,蕭楊有點意興闌珊,乾脆揮一揮手,“今天的話就當我沒說過,你們先下去吧。”
頭領欲言又止,最終不發一言,帶着衆人退下。
天色漸暗,一輪淡淡的上弦月在雲中時隱時現。
蕭楊打開門,獨自上山,人家的院子都是毗連着溪水或者樹林,他的院子後面卻是一方峭壁,當時小金問他爲什麼選在這裡,他記得他是這麼回答的:“世人往往得到了甘,就忘卻了所經歷的苦,往往看得到前面的奼紫嫣紅大好風光,卻看不到身後已經是萬丈懸崖,選在這裡,是爲了時刻提醒自己,無底深淵與極樂世界只不過一步之遙。”
他沒有錯過小金聽到這些話時心疼的眼神,是啊,她怎會不明白,她從小跟在他身邊,怎會不明白,這些年,居安思危已經成爲他的本能,這樣的他,怎會甘心對他人俯首稱臣,然而,一手難敵重拳,這些年他雖然在不斷培養妖族的人才,然,終究抵不過生來就是仙胎的神仙族。
一陣熟悉的香氣夾在風裡吹來,蕭楊閉着眼用力嗅了嗅,他捨不得這樣的生活,捨不得這樣的小金。
“哥哥,我就知道你在這裡。”小金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回了人形,聲音在風裡隱隱約約,他已經習慣了她用這個稱呼。
蕭楊依舊閉着眼,依舊揹着手,身體卻微微前傾,朝着香味的地方誇張地聞着,終於找到了香味的來源,猛地伸手抱住,惹得小金一陣笑。
兩人逗了一會,小金說道:“哥哥,我給你跳支舞吧。”
彎彎的月亮,就像此刻小金的雙眼,在她背後微笑着。
蕭楊戀戀不捨地放開她,小金腳上戴着一串銀鈴,每走一步,會發出悅耳的聲音,這鈴聲的妙處在於是用千年樟樹所做,鈴聲響起的時候會招來蝴蝶。蕭楊記得,這串銀鈴是在小金的生日宴會,似乎是一個叫軾丹的樹妖族族長進獻的禮物,小金看了一眼就很喜歡,蕭楊賞了那個木妖一個洞府,由此可見小金在蕭楊心裡的份量非同一般,沒想到,一戴就是幾十年。
小金微微起步,狐族的女子果然是天生的舞者,這幾百年小金在他身邊不離半步,沒有任何人教導,卻無師自通了不少舞曲,今晚的舞他沒見過,時而熱烈奔放,時而含蓄婉轉,時而極盡媚態,時而閃爍矜持,然而,最吸引他的,並不是她多變的風格,而是,小金在用她的方式,講述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彷彿是在懷念他們相識的每一個夜晚,又彷彿在渴望屬於他們的無數個將來。
身着長裙的曼妙女子,身後是浩瀚如海的夜幕,半痕新月高懸頭頂,一顰一笑間水袖翻飛,腳上的銀鈴是世間最動聽的聲音,軟軟的草皮上,一個男子撐着頭半躺着看着她,手裡把玩着另一串從她腳上摘下來的銀鈴。
蕭楊覺得今生今世再也不會忘記這個夜晚,再不會忘記這個在懸崖邊,獨獨爲他迎風而舞的白髮紅顏,只因這一抹白色,是他這幾萬年晦暗不堪的生命中唯一的色彩。
“小金,我允過護你一世周全,若我做不到,你可會怪我?”
“不會,哥哥。”哥哥,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若不在了,我定隨你去,既然如此,你做不做得到,與我何干?
“哥哥,你喜歡我跳的舞嗎?”
“喜歡。”
“有多喜歡?”
“……喜歡到骨子裡。”
小金:“其實,我有個秘密沒有告訴過你。”
“……這幾萬年來同吃同睡,你還能有什麼秘密?”
“……”
蕭楊捏了捏她的腰,“快說。”
“我的秘密是,我還是狐狸的時候,其實就有名字了。”
“什麼?”
“哦,其實我也很喜歡小金這個名字的……”
“我是問你以前的名字叫什麼?”
“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