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心裡一緊,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將妍華摟在了懷裡。
他確實因爲笑笑的事情,刻意避了她很久。每次看到她滿臉的期待,他都不忍心說出口。可是瞞她的時日越久,他心裡便越歉疚。
有時候他覺着自己這個雍親王當得很可笑,有那麼多事情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它發生,卻無能爲力。當年他眼睜睜地看着十三被冤枉被幽禁,九年過去了,他卻還是不能將十三救出來。他自己府中的事情,他又眼睜睜地看過多少悲劇?弘暉、弘昀、芊萱、笑笑……
有時候繃得太緊,他自己也會感覺透不過氣來。
他從來不是婆婆媽媽之人,做好的決定即便後悔,他也不允自己一直後悔,而是會盡快想法子去補救。只有笑笑這件事,他曾幾度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該這般做,斷斷續續拖了這麼久他都沒有將之解決。
本來是很簡單的事情,他開口與她說一聲,便結束了。可是他卻猶豫至今,不敢告訴她。
“爺……笑笑是不是生得不好?六根指頭?還是……少了胳膊……”妍華再也憋不住心裡的思念,悶在他懷裡顫聲問了出來。
八個月了,她覺得她的耐心已經夠久了。她知道他很辛苦,他知道他心裡有着雄圖霸業要追,還有許多她不懂的朝國大事要忙,所以她一直剋制着自己的性子,儘量去理解他,不讓萬福閣的事情攪得他分心憂心。可是她實在受不了了,她已經夢到笑笑好幾次了,笑笑有時哭有時笑,可她總是找不到笑笑身在何處。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她有兩次是哭着醒過來的。頭一次是坐月子期間,她因爲思念過重而控制不住情緒,哭着醒來的時候,弘曆不知怎得就陪在旁邊,正捏着帕子在給她擦眼淚。當時她看到弘曆也紅了眼眶,不想讓他爲自己擔心,很快便止住了。
第二次是胤禛抱着嘉惠回來的那一日,她又夢到笑笑了,小小的一團身影咕嚕嚕地跑了過來,可是漫天的霧氣擾得她看不清楚。待孩子跑到腳下時,她忙蹲下身子要去抱她,結果一個眨眼,笑笑便突然消失不見了。哭着醒過來時,依舊是弘曆陪在身邊,正吸着鼻子在給他自個兒擦眼淚。
對笑笑的思念很是古怪,時日越久反而越濃。她懷胎那麼久生下來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知不道笑笑的下落,她便總覺得心裡少了點兒什麼。
所以她再也忍不住了,去書房見不到胤禛,去雍華殿候不到胤禛,如今他終於主動過來見她了,她再也不想錯過這次機會。所以,她問了,將埋在心底那麼久的疑惑給挑了出來。
即便笑笑缺胳膊少腿,在旁人眼中是個怪胎,她也不嫌棄。相反,倘若真的如她所想,那麼她反而會放更多的心思在笑笑身上。
胤禛聞言,身子很明顯地僵了下。她感覺到懷裡的人兒繃了半晌,才緩緩放鬆下來。
這個發現讓她本就提着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原來這麼久以來,她的直覺沒有錯,笑笑真的不好,不然他不會一面都不讓她見的。其實她早就有所懷疑了,只是不敢承認罷了,寧願相信胤禛的話是真的,因爲他沒有真的騙過她。
“嬋嬋……”他輕嘆了一聲,有什麼東西在他的喟嘆中悄然而出,飄進妍華耳中,讓她戰慄不安。
他的下巴在她額角蹭了蹭,數不盡的繾綣不捨:“嬋嬋,我若告訴你實情,你不得生氣,好不好?”
他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輕聲與她打着商量,聲音裡的不安前所未有。
她突然就哭了,不待他繼續開口,莫名的恐懼就襲上了心頭,吞噬着她的所有希冀:“爺……爺沒有騙我對不對?笑笑還在宮裡頭治病……”
“不在,她不在宮裡。”這一次,他終於咬緊了牙齒,用盡所有的力氣將實情說了出來,“嬋嬋,你聽我說,笑笑她……再也回不來了……我們再生一個,再生很多個笑笑……眼下你就把嘉惠當成笑笑,嘉惠就是笑笑,是我們的女兒……”
她如同被雷劈中,身心都麻了,魂兒彷彿突然離開了身體,任由胤禛在她耳邊呢喃半晌,她卻什麼也聽不進去。
怎麼可能?他一直口口聲聲地保證笑笑會回來,所以她已經做好了最壞的的打算——那便是笑笑缺胳膊斷腿,生得不好。可即便如此,她的心裡還是一直認爲笑笑是活着的!可他如今這番話是什麼意思?
“再也回不來了?”她的眼淚戛然而止,臉聲音都不再顫了,“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笑笑去了哪裡,爲何再也不回來了?她捨得救下我嗎?從她出生到現在,我看都未能看上她一眼……”
“嬋嬋,孩子去了。夭了。”既然已經將事情說破,他反而不再扭捏了,說個清清楚楚總好過讓她再做無謂的夢。只不過,他還是決定將笑笑是個死胎一直瞞下去,他知道嬋嬋關心的是孩子的生死,至於其他細枝末節,他能不講的便保留吧,說多了反而太殘忍。
懷裡的小人兒突然沒了聲,不哭不鬧地依在他懷裡,這樣反而讓他更加心慌。他往後撤了撤身子,將她的臉擡起,卻見她紅着眼睛不知在看哪裡,整個魂兒都丟了一般,突然沒了半分精神氣兒。
下一刻,她的身子便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突然間頹了下去。胤禛眼疾手快,急急將她撈進了懷裡,往牀上抱去。
這個情景與他預料中的一點兒也不一樣,他本以爲妍華會大哭大鬧一場,即便她以下犯上地打了他,他也不會追究一個字。可眼下這個情況去叫他不知所措,她方纔還流淚的眸子眼下卻是突然幹得沒了半分水潤,緊緊抿着的紅脣也是半個字也不願意吐出來。
這一夜,他們誰也沒睡。她竟是倔地一夜未合上眸子,而他亦是擔心地整夜守在旁邊。第二日天明之際,她才突然幽幽地說了一句話:“你騙我。”
聲音嘶啞,像是幾日都未喝過水一般。
胤禛聽得心裡一痛,忙將她摟得緊了些:“嬋嬋,我……只是怕你傷心,所以才瞞了下來。我們可以再生,你若是喜歡女兒,我們便再生兩個女兒,你若是喜歡兒子,我們便再生幾個兒子……你不要這樣,我心裡難受。”
他這一夜說了特別多的話,像是要將這八個月以來對她少說的話都一一補回來一般,斷斷續續說個不停。這一日他沒有去上朝,一整日都陪在妍華身邊,可她卻根本不拿正眼瞧他。
他像往常一樣冷着臉看她,她不爲所動;於是他便用溫聲細語地柔聲哄她,她亦不爲所動。最後他沒轍了,便沉默着將她扣在身邊,她不言他便也不語,她作她的畫,他看他的書。
倆人之間便如同凍了三尺寒冰,一時半會兒怎麼焐都焐不化。他讓她寫小札,她充耳未聞,徹底斷了小札,所以他連她心裡究竟有多怨恨也不得而知了。
他氣憤不過卻也無計可施,然後他便沒日沒夜地狠狠要她,可即便惹得她動情不已,她還是不肯拿正眼瞧他。
“這彆扭要鬧到什麼時候?嬋嬋,你是不打算再理我了不成?”他輕輕噬咬着她柔軟的脣瓣,雙手不停地在她身上煽風點火,身下的小人明明受不住他的挑撥,在嬌滴滴地輕顫着,卻還是倔強地咬着脣不肯發出半聲響動。
這樣的感覺很不好,使得他前所未有地焦慮起來。
前不久,也就是二月中旬的時候,翰林院檢討朱天保上疏,請求復立二阿哥胤礽爲皇太子,結果非但得到皇帝的肯定,反而被狠狠痛斥了一番。朱天保還因此獲不忠不孝之罪,被誅。
胤禛本應該爲此高興,因爲胤礽再也沒希望被複立了,那便說明其他皇子都多了一絲繼承大統的機會。他,自然也不例外。
可爲什麼,他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身下的小人似被弄痛,輕抽了一口氣。他身子一頓,終於放柔了動作。
“嬋嬋,你有怨,便與我說,不要憋在心裡。”他喟嘆了一聲,身子疲軟下來,再也沒了*。
再生一個女娃的想法,只是他的一廂情願,她連半分迴應也沒有,這種感覺委實不好受。
怨?怎能不怨?她一眼都沒見過笑笑,盼了那麼久,結果卻只盼到他的一句“再也回不來了”!他以爲是在爲她着想爲她好,可他爲何不考慮考慮讓她期盼了這麼久也是一種殘忍呢?
“奴婢累了。”洶涌如潮水的情緒在她心裡翻了幾滾,她終究不願意對他發火,沉默半晌後只是往裡縮了縮身子,緩緩閉上眼,輕輕喃了一聲。
她聽到身後那個人輕嘆似的叫了她一聲,她沒有迴應。然後便有一隻大手伸過來攬住了她的腰,她下意識地掙扎了一下,身後的胤禛明顯僵了僵,卻還是緩緩地將她撈進了懷裡:“那就睡吧。”
她的睫毛顫了顫,一滴清淚從眼裡滑出。以後,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