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徵兆的情況下,阿瑞莎的茶色眼瞳突然變成了星辰的顏色。
與此同時,一股撼動靈魂的威壓摧來,彷彿有某種無限浩瀚的存在,正透過阿瑞莎的眼睛窺探着紅塵中的青年。戴楊感覺自己好像被扔進了時光的洪流中,目睹滄海桑田的演變,好像一瞬間渡過了萬年的時光,又好像萬年的時光凝縮成了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呆愣了多久,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阿瑞莎已經和艾達告辭,揮動翅膀離開了警備所。
“阿瑞莎和阿芙拉是孿生子,阿芙拉是姐姐,阿瑞莎是妹妹。雖然姐姐是粗暴的傢伙,但妹妹卻還算懂事,這次過來就是爲上次亂射誤傷民衆的事情賠禮道歉的……喂,小三,你在聽嗎?”艾達喊着魂不守舍的某人。
“嗯?啊,我在聽。”戴楊回過神來反應着,但心臟卻依舊狂跳不已。
他不知道阿瑞莎剛剛做了什麼,但幾乎可以肯定不是好事。艾達的語氣似乎對這位卡蘭巫女頗爲欣賞,然而戴楊卻很難對此表示同意。再回想起前次在飛龍方舟上的經歷,直覺中,這位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眼鏡美女恐怕是比阿芙拉更難應付的角色。
“你可別迷上她了哦?”艾達開玩笑的說道。“和神明爭寵的傢伙,最後可沒什麼好下場。”
“艾達,你的話來得太遲了……”戴楊苦笑着說道。雖然米蘭達一再強調自己還在修習途中,並非正式的巫女,但就算是這樣,三天兩頭降臨的神罰也讓戴楊充分體會到了神明的威光。想到這裡的時候,戴楊心裡突然涌出某個疑問。“等等,你說她是巫女,是阿爾貝斯的巫女嗎?”
“那當然,翼人不可能追隨阿爾貝斯以外的神祇吧?”這個問題似乎有侮辱翼人族羣的嫌疑,艾達沒好氣的掃了他一眼,伸手推開了執務室的門。“好了,別去想那些奇怪的事情,你不是來見諾茵的嗎?”
“雖,雖然是這樣……”
看着那扇被打開的門,戴楊露出躊躇的神情,但艾達在背後推了一把,結果抱着文件的他就那樣跌跌撞撞的摔了進去。
執務室的門正對着房間中央的辦公桌,戴楊抱着文件顛了好幾下,總算在倒地前把文件放到辦公桌上。他呼出口氣,下意識的擡起頭,卻在極近距離內對上某位女士的驚訝視線。
視線只有一邊,因爲女士的左眼被皮質眼罩遮住,透過眼罩的邊緣,可以看到一條自上而下貫穿左眼的醜陋傷痕。傷痕像蜈蚣般扭曲着,彷彿光是看着就會給人帶來生理上的不快,然而另一邊僅存的右眼,卻帶着無雲蒼空的色彩。宛如最高明的工匠窮盡畢生精力所琢磨出的玉石,散發着一種異樣的光芒——既不強烈也不張揚,自然而然讓人感到非常舒服的光芒。
看清來者是黑髮青年的時候,青色的眼眸中放出慈愛的目光。
被那隻青色慈眼所注視的時候,戴楊突然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那,那……那,那個……”
來之前想好的臺詞剎那間消失在九霄雲外,戴楊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只勉強擠出一句再簡單不過的問候。
“好久不見,諾茵。”
※※※
從警備所回到旅店“歸巢鳥”時,已經接近黃昏的時間。
並沒有因耽誤一天的營業時間而抱怨,相反的,黑髮青年的腳步輕快得幾乎可以用“雀躍”來形容。
“唷!老闆,今天生意很好吧?哇哈哈哈!就算再怎麼不景氣,也還是會有好事發生呢!”在路過櫃檯時甚至還熱情的向老闆打招呼,然後又徑自離去,留下莫名其妙的老闆。等到想起有事要告訴他時,興高采烈的某人已經踏着節拍走上了樓梯。那腳步聲竟也帶着歡喜的韻律,引來了店裡其他旅客的視線。
“那傢伙,八成是喝醉了吧?”
“最近借酒消愁的人不少呢,前幾天發生的事情太突然了。”
“是啊,想想傑克就那樣進了魔物的肚子,我這心裡也滿不是滋味啊……”
“可憐的傢伙,大概也是失去了什麼重要的人吧?”
……就這樣,在旅客們或同情或嘆息的目光中,黑髮青年哼着歌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幾秒鐘後,從裡面傳出的哀嚎聲更證實了他們的判斷。
“嗚哇哇哇哇!你……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戴楊背靠着房門,以說不出驚愕的目光看着趴在牀上的忌妖。在前幾天的食人鴉騷亂中,忌妖曾一度消失無蹤,戴楊還以爲就此擺脫了麻煩,但看來他顯然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的。
“……”聽到他的呼喚,忌妖從牀上坐起來,那雙紫羅蘭的眸子直直的望着他。
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忌妖的臉上看不見平時的戲謔和邪氣,一股沉靜而安詳的氣息包圍着她。那妖豔如毒花的美貌,這時候看起來竟也如聖母般慈祥。在戴楊茫然的注視下,忌妖以優雅的動作走下牀,一言不發的朝着這邊走來,把臉湊到可以感覺到彼此呼吸的距離。
“你,你怎麼了?”看着那與平時截然不同的美貌,戴楊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連聲音也稍許走樣。“發生了什麼……”
問題在途中被打斷,忌妖伸出雙手,溫柔的摟住黑髮青年,把他的頭埋在自己的胸前。
“咦?咦咦?咦咦咦?”鼻間嗅着溫暖的氣息,在戴楊幾乎飄飄然的同時,耳邊響起似曾聽聞的聲音。
“好久不見,公子……”忌妖伸手輕撫着他的後背,在他耳邊輕輕呢喃着。“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咦?”忌妖的聲音充滿慈愛和關懷,戴楊卻猛然醒悟過來。
“你……你這傢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偷看的?”
戴楊掙脫忌妖的抱擁,惱怒的瞪過去。在他的瞪視下,忌妖臉上的慈祥神情開始動搖,兩肩開始聳動,沒多久“噗”的一聲笑出來。這笑聲粉碎了僞裝出來的假面,接下來的時間裡,眼前的妖魔又恢復到了那惹人憎惡的魔女性格,而且似乎比先前還有過之。
“哈哈!噗哈哈哈!哇哈哈哈哈!”忌妖捂着肚子倒回牀上,一邊捶着枕頭一邊踢着雙腿,在牀上大笑不止。
戴楊尷尬的站在旁邊,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瞪着在牀上翻騰的忌妖,心裡則後悔得想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剛剛還以爲這傢伙突然轉了性子,一時間被嚇到而沒反應過來——剛剛那莫名其妙的一幕,分明是這個魔女在模仿自己和諾茵見面時的情景!
“笑笑笑!你笑夠沒有?魔女!”惱怒的戴楊拿起另一邊牀上的枕頭,粗暴的扔了過去。
柔軟的枕頭當然不具備任何殺傷力,所以忌妖依舊在那邊自顧自的笑得痛快。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幾乎笑得脫力的忌妖咳嗽了好幾下,這才軟綿綿的趴在牀上,露出貓一般的表情,魅眼如絲的朝男人看了過去。
“……呼呼,怎麼樣?咱演得像嗎?”
“像你個頭!”戴楊敲了忌妖的腦袋一下。“你這傢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偷看的?”
“咱可沒有偷看哦。”忌妖趴在牀上,伸手做了個奇怪的手勢。
隨着忌妖手指的動作,戴楊胸前的一顆鈕釦突然張開眼睛,並且長出昆蟲似的八足,然後飛快的爬到忌妖的玉指上。
忌妖移動着手指,把那個長着八足的眼球湊到眼前,以得意的聲音介紹着。“這個叫眼球魔,是一種北疆特有的低級魔物。雖然沒啥力量,但作爲窺探他人的道具卻是相當方便的呢……汝啊,完全沒有察覺到吧?”
“……你幾時把那鬼東西放在我身上的?”戴楊皺眉問道。
“就在那天把刻印交給你時候。”忌妖倒是很爽快的回答着,用手指愉快的擺弄着眼球魔。“託它的福,這幾天咱可是看到了許多好玩的東西呢,呼呼……不過真是叫人意外,原來汝是喜歡那種類型嗎?”聽起來,和諾茵見面的光景顯然也被眼球魔全程直播。“唔,是那種充滿慈愛的感覺嗎?還是那種被人疼愛着的關懷?要不然是就那種非人似的強悍?或者,瞎了一隻眼睛更能引起男人的保護欲?”
忌妖接連拋出令人尷尬的問題,或許她本身並沒有惡意,但最後的問題卻觸動了男人的逆鱗。
“不要拿諾茵的眼睛開玩笑,冥夜。”戴楊警告着她。
雖然黑髮青年沒有刻意提高音量,但那聲音裡卻帶着與平時截然不同的迫力。察覺到這點的冥夜頓時噤聲,然後微皺眉頭,偏頭打量着男人的模樣。在確認對方是真的生氣後,不禁露出後悔的表情,搔搔頭對戴楊表示着歉意。
“抱歉,咱不是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