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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小巷中,一位狼狽的男人正在昏暗的陰影間奔逃着。
他的身上已經沾染了許多鮮血,凌亂的外套也被橫七豎八地切出了數道割痕。
“誰……誰來救救我!……”
滿是驚恐的聲音與腳步在空落的巷邊迴盪,這樣沉寂無人的環境裡,唯一回答他的是從身後傳來的鴉鳴。
啞——
幽綠的眼芒在黑暗中閃爍,劃出了詭異的殘影。
有一隻張開雙翼的漆黑烏鴉從高空俯衝而下,振翅飛往了他所在的方向。
“滾開!……”
慌亂之中,只回頭看過一眼的男人撞倒了幾堆放置的雜物,其中的箱盒先後砸落在地面,傳遞出了細微的迴音。
前行的慣性受阻,本就歪斜的重心失衡了更多,不過他趔趄着盡力穩定了身體,一刻未停地繼續向着前方踏下了步伐。
在腳下道路的遠處,就是這片小巷的盡頭,只要到達那邊就不會有問題了。
想到身後緊緊跟隨的襲擊者,他加快速度,拼盡全力地撲向了那片光芒。
然而就在這個瞬間,交錯襲來的風刃割傷了他的雙腿。
“混蛋……”
無法再維持平衡的男人重重跌倒在了冰冷的地面,劇烈的磕撞帶來了短暫的眩暈,他能感受得出,這次腿部的傷口很重,鑽心的痛楚已經開始不斷傳來。
啞——
勉強在迫近的鴉鳴中又掙扎着爬出了一段距離,近乎無力的男人翻過身體,恐懼地看向了先前飛行在背後的烏鴉。
半空的風捲已經彙集聚向了它的雙翼。
不會再有機會了,這一次,迸發而出的風刃割裂了四周環繞的氣流,精準地切向了他的四肢。
“……快退後!”
就在死亡來臨前,伴隨着陌生的呼喊,無數流轉的青色能量交匯着凝結,具現阻擋在了他的面前。
軌跡的重疊,與屏障相撞的風刃因爲反制的衝力失去了凝聚的形體,無一例外地被彈離,盡數散沒至了後方。
隨後擋在男人身前的,是一位穿着斗篷外套的灰髮少女。
她嬌小的身軀在這樣的視角和散去的光芒間顯得格外高大,深深刻印在了男人呆怔的雙眼中。
沒錯,在他看來,那就是上天派來拯救他的天使。
“太好了……”
受傷的男人繼續向着巷外爬動着,警戒的少女也在這樣的護送中逐漸後退了一段距離。
並不遙遠的彼端,注視着即將離開的兩人,懸停在半空拍打着翅膀的烏鴉沉默着,開始不安分了起來。
(……如果是黯靈的話,其他人那邊應該會捕捉到有關黯塵的反應纔對。)
觀察着遠處烏鴉的形態,停下步伐的少女凝起視線,將散出淡光的暗綠色瞳孔對上了烏鴉的雙眼。
她的目光與意識層層深入,最終穿透了那片不詳的幽芒。
在那之下,是無限瘋狂的豎瞳。
無法看出任何目的,就像是隻爲了殺戮而行動。
即將進行的精神操控被迫終止了。
感受到了某種異樣的存在,回過神的少女後退了幾步,心中本能地涌出了些許來源未知的恐懼。
留給她的猜測只有一個。
相對於黯靈的存在,眼前的生物更像是惡意。
和“她”一樣的惡意。
“呼……”
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的少女穩定精神力,在身邊的半空擬成了數對虛幻的彎刃。
毫無懸念的,緊接襲來的烏鴉毫無防備,直接被那旋轉的刀鋒切爲了兩截。
(沒有躲開?……)
傾斜貫透的斬痕之間,裡層波動的暗色暴露開來,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到從它身體斷口中灑出的不是血液,而是許多熒光的藍黑色能量。
它們與撕裂的羽毛一同漂浮,最後又一次地匯聚着,完好無損地組合回到了烏鴉的身上。
如此詭異的場景讓還未反應的少女短促地吸了一口涼氣。
“……快點!我們要快點從這裡出去!”
身後的男人沒有回答她。
也永遠無法再回答了。
正當她轉身的那一刻,面前飛來的風刃從鄰近的身旁擦過,將四散而出的鮮血濺上了她的外套。
僅存壓抑的景象,暗紅的液體在輕輕喘息的少女臉上流淌。
一片死寂中,降落到地面的另一隻烏鴉將蒼白的喙輕巧地探入了泛開的血潭。
啜飲,品嚐。
不止是眼前,在建築的暗角間,已經多出了無數對凝視的幽光。
早已無法言語的少女擡頭望着高處,一時忘記了該做些什麼。
啞啞——
滲人的鴉鳴此起彼伏地響起,接連騰飛的影芒拍打着絕望的羽翼,遮蔽了星河月空。
她沒能做出任何反抗,便被身後所傳來的重量推倒壓向了地面。
夜色中的黑潮滿溢在巷間。
死期或至,倒伏在地的少女用雙手抱住了頭。
紛紛落下的烏鴉低鳴着在她身上聚集,如同飢餓的禿鷲前來覓食。
就連她的頭頂也覆上了數隻身影,它們毫無慈悲地踩踏着在陰影下失色的髮絲,傳遞着終結的訊息。
任何人都會懼怕真正的死亡。
冰涼的觸感在少女的肌膚上蔓延,即使是衣物,也無法抵擋這徹骨的寒意。
大概下一秒,她就會和剛纔的男人一樣,被銳利的刃風切開,殘留餘下的鮮血與遺骸被它們慢慢地分食,不會有任何人注意到。
只是這樣而已。
……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遍佈全身。
趕赴的鴉羣漸漸平靜了下來,它們就這樣佇立在倒地的少女身上,四處張望着。
幾乎被未知吞蓋的靜默悄然持續,很快,在那之後的大部分烏鴉都選擇了起身飛離,或是前去啄食地面的血肉,只有寥寥幾隻留下,停在她身上不知何意。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
地面的近處,有一隻偏過頭的烏鴉正在默默觀察着她的臉龐,而她只能將半遮的視線儘量下移,避免接觸對方的眼睛。
啪嗒—啪嗒—
烏鴉漫無目的地踱步,耳中還能聽到吞噬某種東西的聲音。
可能過去了幾小時,又可能只過去了幾分鐘,時間的概念已經模糊了。
此時的她和刑場上的死囚沒有任何區別,作爲劊子手的烏鴉隨時都可以奪去她的生命,而她卻無法做到反抗。
對方擁有着能夠輕易再生的身體,以及無法受到任何影響的可怖精神,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機會,即使是用盡全力拖延都不會有獲勝的懸念留下。
無聲蔓延的冷意中,茫然的思念泛過了她的心頭。
家人與同伴,朋友與導師。
她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還能餘下多久。
既然已經失敗,或許真的,一切都會結束在這裡。
——……
啞——
一隻又一隻,鳴叫的烏鴉紛紛振翅飛離了小巷。
依舊漫長的等待過後,終於,剩餘的烏鴉盡數展開羽翼,各自騰空隱沒在了樓影的高處。
安詳的寧靜重新覆蓋了昏暗的小巷,似乎能聽到微小的車鳴由遠處傳來。
(……走了嗎。)
悄然觀望着四周,確認不再能找尋到任何鳥類的影子後,仍然有些驚魂未定的少女慢慢坐起身,小心地查看起了自己的情況。
除了跌倒時受到的輕微擦傷,沒有其他的傷痕留在她身上,着裝的衣物則是染上血漬和灰塵的程度。
(必須阻止它們……)
(要儘快把這件事上報給指揮官閣下才行。)
(通訊器……)
起身扶住手臂的少女努力繞開道路,邁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了不遠處的巷口,幾處紅色的粘稠腳印在她身後留下,一點點地沾附漫上了塵灰的髒污。
“怎麼……”
隨身的設備沒有迴應,不管她如何嘗試喚起視窗。
(難道……)
有了某種不安的預感,她用收回的手撫上了身邊的衣物,直到少許器材的碎片從中滑出,墜落在了腳下的道路上。
(……)
(壞了……)
壞掉了。
沉悶的迴響中,她呆在了原地。
是那些一擁而上的烏鴉破壞了她的通訊器。
那樣無法理解的行爲,只是爲了讓她不能使用通訊器而已。
濃重的腥味瀰漫開來,她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骯髒的屍骨,壓抑已久的反胃感猛烈襲來,徹底擊垮了她最後逞強的理智。
“嗚……”
昏沉的陰影之下,顫抖的少女用手扶住牆邊,止不住地嘔吐着。
根本沒有什麼可吐的東西。
眩暈與痛苦扭曲爲了撕裂意識的漩渦,她只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要炸開了。
“唔……”
緩和之餘,她用另一隻手緊緊按住胸口,試圖以此來平復仍然翻滾的胃部。
(那種事情……)
(無論如何……絕對不能讓它發生……)
(要怎麼辦纔好……)
[……]
[▓▓▓……]
“要怎麼辦纔好……”
混亂的思緒沒有答案,在腦海重起的低語聲中,她虛弱地沉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