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手裡有地址,千夜真想不到眼前這棟花裡胡哨,每一塊磚頭上都刻着富豪兩字的大樓就是寧遠集團永夜總部所在地。
雖然宋子寧在外人面前不遺餘力地保持自己紈絝子弟的形象,但至少是有品位的紈絝子弟。可是這棟大樓和品位二字相去實在太遠,倒是和暴發戶牢牢地捆綁在一起。
大樓下面八層是一傢什麼娛樂都包括的酒樓,千夜就在門口站了數秒,就差點被一個水蛇腰肢、胸大腿長,但是抹了一臉粉也遮不住皺紋的女人拉進喧鬧的大廳。
他繞着大樓轉了半圈,在一側找到了直接通向頂上兩層寧遠集團的樓梯,小小的門廳裡有一名專司接待的少女,清秀高挑,總算沒有太丟宋閥的臉。
千夜通報身份後,少女立刻帶着他直上最頂樓宋子寧專屬的辦公室。
一出樓梯眼前豁然開朗,居然有空曠的感覺,頂層大半打通成爲一個空間,佈置出了幾分山谷空幽的意境。宋閥雖然一直被認爲是門閥中的暴發戶,但暴發到了一定程度,也就有了品味。
錢買不到風雅,那只是因爲錢還不夠多,再頂尖的大師級工匠也有一個價格,只不過很多時候,那個價格不是"chi luo"裸的金錢而已。
不過這樣的排場卻不太合乎千夜的口味,他總覺得如此近乎奢靡的精緻,與身處的這個隨時隨地會遇到一場血腥廝殺的世界,根本不應該平行存在於一個空間。
宋子寧此刻正站在落地長窗前,面對落霞中的城景,靜靜沉思。
“子寧。”
宋子寧立刻轉身,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大步走過去伸手擁抱他,“嗨,千夜你來了,看到你平安,真是太好了!”
千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宋子寧被看得心底有點發毛,連笑容都變得不自然起來,心氣頗爲不足地叫了一聲,“千夜?”
看宋子寧的樣子,怎麼都找不到驚懼擔憂,千夜挑了挑眉,說:“我收到了你的信,發生什麼事了?”
宋子寧乾咳一聲,笑道:“那封信啊……別太在意,我只是催你快點來而已。”
千夜聞言輕輕吐出口氣,隨即就很想把眼前這個傢伙揍一頓,然後他就順從自己的心意,一拳揮出。
“來晚了,說不定就趕不上了……啊……”宋子寧話沒說完,後半句被堵了回去。他向後踉蹌了足足七八步,撞到窗臺上才止住退勢。
兩人四目相對,全都愣了一下。
千夜這一拳雖然不是全力,但也用了相當力道,想讓這麻煩的傢伙至少知道疼。不料宋子寧既沒閃避也沒格擋,硬生生吃了一記,還好千夜及時收住了最後幾分力。
宋子寧首先反應過來,按着腹部揉了好幾下,才說出得話,“千夜,你的力量增加得可真快。”
千夜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沒好氣地道:“恭喜你已經九級了。”
宋子寧苦笑着說:“我倒是知道你八級了,只是沒想到你的力量變得這麼大。真是見鬼了,就是八級蛛魔也沒這麼生猛吧?”
千夜是在西陸晉升到八級的,宋子寧能知道這件事,顯然陳露已經把幽城和鬼索地區總部發生的事情報告給了他。
千夜神色一冷,道:“你不覺得欠我一個解釋?”
宋子寧坦然說:“陳露已經告訴你了大部分。我確實是在爲一名帝國軍方的大人物效力,他對叛軍有一個整體計劃,而我和我的寧遠重工只是中間小小的一環。”
千夜沉默了。
宋子寧現在的處境和潛伏於敵對陣營的密諜沒什麼兩樣,一旦出事,那位軍方大人物並不會出來爲他說話,而就算將來計劃成功,也不知道他是否能夠得到明面上的功勳。說不定在若干年後,反而還會因爲這件事被安上通敵的罪名。
宋子寧笑了笑,拍拍千夜的肩膀,道:“別擔心,我也得到了足夠的好處,寧遠集團裡重工部分發展得這麼快,離不開這位大人物給我的各種方便。財自險中求,風險多大收穫就多大。”
在對武正南背後的交易渠道下手時,宋子寧也說過類似的話。千夜心裡嘆了口氣,說:“如果有什麼是我能做的,記得找我。”
宋子寧眨眨眼道:“不問我那位軍方大人物是誰?”
千夜只是沉默。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他開始逃避,總覺得還沒有做好準備,去提起那個名字。
宋子寧也不再說下去,只道:“不用擔心我,任何貿易都有危險。嗯,至少不比我這次回宋閥給曾祖母祝壽的兇險更大。”
千夜微微一怔,宋子寧也沒讓他多猜,直接道:“再過幾天,就是我們老祖宗的百歲壽辰。”
千夜一怔,道:“老人家如此高壽,是好事啊。”在戰爭年代,致命的意外無所不在,長壽需要很多很多的幸運。
宋子寧笑了笑,說:“當然是好事,但對我來說,事情就不那麼妙了。有人決心在老祖宗的壽辰上取我性命呢。”
“是誰?”千夜的聲音平靜中透出一縷殺氣。
宋子寧攤手道:“還能有誰?自然是我那些親愛的哥哥們。”
千夜有些困惑,“在你們家老祖宗的壽辰上怎麼能殺人?”
世族爲保持活力,或會鼓勵子弟們內鬥,卻十分忌諱衝突上升到殺死血親的地步。就算宋子寧在閥內有如此死敵,也不至於挑這種時候行兇。
宋子寧嘆了口氣,道:“在這次壽辰上,卻是可以殺人的。”
原來這次宋閥安國公夫人的壽辰,恰逢十年一度的繼承人大考。
三十年前,安國公夫人痛感閥中子弟武力日漸孱弱,更加依賴經營權謀,被其它三閥逐漸拉開差距,故而訂立了這樣別具一格的大考制度。
凡是大族考覈子弟都有的經世和軍略不去說它,武功一項卻是別出樞機。
這裡的武功是指個體武力,內容就是擂臺賽。參戰的不僅是宋閥繼承人,每人還可邀請兩名客座武士助拳。宋閥子弟的等級沒有限制,客座們則被限制在戰將以下。
這種規定頗有宋閥特色,既然不以武力見長,那就發揮交遊的優勢。那些參賽的外來人,事後都能夠得到正式門客的待遇和資格,也算是宋閥吸收人才的一條途徑。
問題是這個有宋閥繼承人蔘加的擂臺賽,居然遵循血腥格鬥的規則,也就是說生死自負,哪怕外人失手殺掉了宋閥子弟,事後都不會被追究。
千夜早從飲馬殷家的繼承人考覈中知道,世家大閥的繼承人之爭素來殘酷,可是宋閥的表面風格一向溫和,卻不曾想它的考覈方式竟是如此殘酷直白。這等如是公然鼓勵各個繼承人不留情面,殊死搏殺。
“這個規定,確實讓人意外。”千夜愕然了一會兒才道。
宋子寧卻是不以爲意地說:“老祖宗雖然終於痛下決心,用血來洗宋家子弟,以求得幾個可造之材。但是積重難返,哪是如此容易打破?你看三十年了,前後兩代人,宋閥卻依舊積弱,哪裡出過一個能和趙閥趙君度,白閥白凹凸相提並論的人。更不用說張伯謙這樣的絕世之才,有他在,張閥至少可保五十年昌盛不衰。”
千夜聽到趙君度的名字微微一震,而宋子寧的話語中則充滿暗流。他第一次看到,四大門閥之間的競爭已經到了如此地步,宋閥居然要這樣用子弟的血去洗刷登天之梯。
千夜吐了口氣,問:“是誰要殺你?”
“呵,自然是宋子齊那傢伙,還有三四個和他聯盟的人吧。”
在端掉了鬼索地區總部時間,千夜就從陳露口中聽到過宋子齊這個名字,不過他還不清楚結怨的緣由,於是問:“你究竟幹了什麼,讓人家非殺你不可?”
既然這樣的血腥規則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經訂下,宋閥卻仍在外界保持了溫和的形象,顯見不管原因是什麼,宋閥繼承人的競爭至少表面上仍然沒達到白熱化程度。
宋子寧進入繼承人序列的時間很短,又一向極爲低調,甚至於天玄春狩可以算是他第一次在公共場合正式面前亮相,又是怎麼招惹到這樣一個生死之敵的?
宋子寧漫不經心地撥了撥手指,道:“也不算什麼大事,就是寧遠重工最近發展得有點快,搶了他們幾筆單子。嗯,單子好像有點大。另外在灰色地帶,又一不小心端了他們兩個商隊。但那也是他們自己太弱,誰能想到打着打着他們人就死光了呢?哦,或許,天玄春狩我頂了他同胞弟弟的名額,這個也算?”
千夜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或許站在宋子齊的角度,確實有必殺的理由。
“那麼,給我宋子齊的資料。”
宋子寧搖了搖頭,道:“宋子齊剛剛突破戰將,他是我的對手。我只需要你幫我對付他的客座戰士就行了。”
千夜皺眉道:“還是我來吧。”他頓了頓,“你直接突破到九級,就是爲了應對這次大考?”
宋子寧笑笑說:“放心,我雖然晉級快,卻並沒有根基不牢的問題。只是若等級差太大,總會有點麻煩而已。”
宋閥這一代繼承人中,年齡最大的已近三十,其中有三人突破了戰將,若同臺競技,宋子寧還停留在七級上的話,僅三級的階差就會吃虧不少。
雖然任何一種功法都會告訴修煉者,點燃原力節點後要耐心打磨,才能紮實基礎。但這種規則並不適用於如宋子寧這樣在秘傳戰技上學有所成的天才,他們在戰將之下的階段,什麼時候突破,突破到哪個等級,並無太大幹系。
既然宋子寧這麼說,千夜也就點了點頭,心裡還是準備到時候看情況再說。他已有對陣戰將的經驗,而宋子寧嘴上說得輕鬆,到時候也肯定是一場苦戰。
千夜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遲疑片刻,才問:“安國公夫人百歲壽辰,其他門閥世家應該有不少人前去祝壽吧?”
“老祖宗很多年前就已經閉門謝客了,這種繼承人大考更不會有外人在場。不過各家確實會派人來送壽禮和致意,雖然不統一開宴席,但是閥內會安排分頭接待。”宋子寧反應何等之快,千夜就不像會想到這種細枝末節的人,不由問:“怎麼?有什麼不方便之處嗎?”
“我這次在西陸遇到趙君度了。”千夜連苦笑都笑不出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隱隱抽痛的額頭。
然而想起趙君度當時提到宋子寧名字時不容錯認的殺意,千夜還是決定把此事告訴好友,以免日後兩人相遇時發生不測。況且宋子寧應該是這個世界上,對他各種秘密知道得最多的人了。
宋子寧吃了一驚,望向千夜的目光中卻沒有意外,反而有些許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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