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深深呼吸,小胸脯劇烈起伏,青澀中竟有種異樣的魅惑,一雙明亮黝黑的眼睛怯生生地在千夜和地面之間來回遊移,說:“我......我想,我們應該見過......”
千夜不動聲色地道:“你覺得我們在哪裡見過?”雖然之前已猜測少女或許認出了自己,但他的驚訝還是沒有減少幾分。
千夜成年後由於血族體質的原因變化很大,連同窗多年的宋子寧都要試探後才能確認,眼前這個少女來自天賦的直覺還真是強大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少女象是在努力鼓起勇氣,艱難地說:“好象......很小的時候。有一次,你給了我......麪包。”
“嗯......”千夜不置可否,問:“你現在進入白閥了?”
少女點頭:“我最近運氣很好,遇到了白凹凸姐姐,她帶着我回了白家,並且給我吃的,還有訓練和藥劑。白空照,這是白家給我的名字。”
“確實運氣不錯。”千夜好像漫不經心地說,又問:“我記得你的年紀好像沒有這麼小?”
白空照乖巧地有問必答:“你離開垃圾場後,我又在那裡待了很多年,只維持着沒有餓死。後來當我長大一點,能走得更遠一點的時候,就離開了那裡,哪裡有吃的就去哪裡。我到白家還不滿一年,進了白家後才吃飽過。這些年吃得少,所以長不大吧?”
少女說這些話的聲音很平淡,神色也慢慢平靜了下來,短短几句話就是她十多年的歲月。
兩個人之間忽然就這樣沉寂。
千夜依然保持那個看似閒散隨意的姿勢,靜靜看着白空照。而少女則雙手背在身後,低着頭,只看自己的腳尖,好象一隻小動物,在強大天敵面前放棄了抵抗,露出要害部位,等待宰割。
這是難言的沉寂,壓抑得讓人想要大喊大叫。
千夜長長吐出一口氣,似笑非笑地道:“好,很好,非常好,居然沒有給我任何可以殺你的理由。你連殺機都沒有,真難得。”
白空照也鬆了口氣,小嘴嘟起,雖然還是那樣怯怯的模樣,但粉色脣線舒緩出的線條看上去很像一個微笑。
千夜淡淡道:“我不是個喜歡回頭看的人,所以,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以後如果還會見面,不要給我殺你的理由。”
“不會的。”少女很肯定地說。
千夜的笑意突然深了一點,道:“我心情不好也是一個理由。”
白空照立刻沉默,重新低頭不語。
“媽的!”千夜轉身離開,嘴裡卻蹦了句髒話出來。
白空照擡頭悄悄望了望千夜的背影,在她眼中,千夜走得很急,防備得不夠嚴密,一看過去至少有四、五處可乘之機。
可是她悄悄握緊了拳頭,指甲甚至劃開掌心,有了溼膩膩的感覺,但她仍然用最大的意志力強迫着自己重新低頭。
走出一段距離後,千夜突然回頭,看到白空照還是安靜乖巧地站在原處,一動不動,他搖了搖頭加快腳步。
時隔多年,再度相逢,這個小女孩依然讓千夜感到驚訝。她孤身追上來,絕對沒安好心,卻讓人完全感覺不到敵意。之後擺出來那副任由宰割的模樣,幾乎要讓人以爲她真是來道歉的。
千夜自覺很難在沒有理由的情況下,對一個全無敵意的人出手。況且想深一層,他在這種狀態下出手,真能把那個戰鬥本能驚人的小女孩一擊而殺嗎?如果不能,反而是給了對方可趁之機。
這也是罕見的本事,似乎白空照的天賦直覺總能找到對手弱點,然後讓局勢向自己有利的方向傾斜。
當白空照返回山谷的時候,白倫正指揮着手下把黑暗種族的屍體壘到一起。旁邊空地上,已經豎起幾根木樁,兩名被俘的血族被綁在上面,兩名白家戰士正在他們身上切出一道道傷口,然後把銀液一滴滴倒進傷口。
看到白空照返回,白倫連忙迎了上來,問:“空照小姐,您的臉色很差,沒事吧?”
白空照搖了搖頭,說:“我沒事,只是到處轉轉。怎麼樣,找到線索了沒有?”
白倫搖頭道:“沒有。看來這兩個血族也是什麼都不知道,我們還得繼續搜索。”
白空照道:“既然他們什麼都不知道,那就多招待他們一會。另外我有些累了,今晚就在這裡紮營休息吧。”
白倫立刻吩咐下屬給白空照先行搭起一個營帳,他和白空照已經同行了一段時間,這個小女孩的血腥手段讓久經沙場的他都深感畏懼。就算她沒有和白凹凸的那一層關係,白倫也覺得這個小女孩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即使不巴結,也絕對不能得罪她。
白空照進入營帳拉上門簾,然後給自己倒了杯水。
可是杯中的水面一點也不平靜,激盪不已,甚至不斷濺出杯沿,白空照還沒喝到水,胸口就先溼了一大片。她怔怔地轉過目光,發現自己那隻已經不知刺穿過多少心臟的小手,此刻正在顫抖,無法控制的顫抖。
她一下子就明白過來,自己在害怕。
害怕並不是什麼奇怪的情緒,白空照從來都沒有一丁點的安全感。正是對危險的恐懼,讓她在極度惡劣的環境中一路走到了今天。可是在少女的記憶中,此時那種害怕卻和以往不同。
她把還在不斷灑出來的水杯放回桌上,爲了穩住它下意識地加了點力量,喀嚓一聲,鋼製的水杯一下就被捏扁了。
白空照用左手按住還在顫抖的右手,端正坐好,努力思索自己究竟是在害怕着什麼。
是那個人嗎?那個她第一眼看到就認出來的人。
從小到大的經歷讓白空照知道,惟有自己才最可靠,如果她突然浮起什麼念頭,那就是真的,其它嚴密的邏輯,豐富的理由全是假的。
所以當直覺告訴他,那個人有致命的危險,她就追了上去。整個應對過程充滿風險,雖然千夜自始至終沒有露出殺機,但她卻知道只要一句話說得不對,剛剛在戰場上感覺到的背有芒刺會立刻化作利劍刺穿她的心臟。
不過白空照同樣認爲千夜不會真正動手,因爲她異常瞭解人心,也知道自己還未成年的外貌對各類人等的殺傷力。可是她依然在害怕,而且怕得厲害。現在想來,其實她也不是那麼有把握。
這是白空照第一次感到直覺不夠用,她開始思考,爲什麼第一眼就把那個使用鷹擊的戰士和許多年前垃圾場的小男孩聯繫起來。
是那雙眼睛!而白空照腦海中突然如有閃電劈過,她同時發現了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居然是他的眼睛!
爲什麼會這樣?
白空照仔仔細細地看過千夜的武器、手足和身體,那是判斷一名戰士實力的細節。千夜行動迅速,身體強悍,手和腿上都有異常強大的力量,那對短槍和閃耀光牙更不是凡品,可沒讓她有多少強烈感覺。
千夜的眼睛很普通,或許在其他人眼中會覺得十分漂亮,但對白空照來說,沒有異能的話就不值得注意。如若一定要找出讓她感覺特別的地方,或許就是格外清澈剔透,彷彿一塊幾乎沒有瑕疵的水晶。
但白空照就是害怕這雙眼睛。
是畏懼她的直覺也發現不了的異能,還是畏懼那平靜無波卻絕非荒蕪沒有生氣的眼神?
白空照根本記不清自己殺過多少人,對她來說吃飽和活着是最重要的,任何妨礙她的都要清除。那些被清除掉的東西中,形形色色的人和黑暗種族都有,反應也是各不相同。有驚訝的,有惡毒詛咒的,還有寧死不屈,以及和她血戰到底的。白空照同樣見識過不只一個真正的硬漢,斷手斷腳依舊談笑風生,照常戰鬥。最終他們都死在了她的手下。
少女一直認爲,人,或者所有的生命,只分爲兩種。那就是現在能殺掉的,以及將來能殺掉的。所以對手是什麼狀態,有多麼堅定的意志,對她全無影響。
可這更加解釋不了,她爲何回想起一件那麼多年前的小事,並且還在害怕着那雙眼睛。
少女不知思索了多久,也找不到最終的答案。她只知道一件事,如果當年的情形再發生一次,那個人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十多年過去了,她變了,他也變了。
整個晚上,白空照一直沒有睡着。
在遠方的荒野上,千夜蹲跪在一塊山石上,俯瞰着下方的峽谷。他也沒有睡意,心中殺機翻涌,說不出的煩燥不安。在他心中,總有一個聲音在反覆迴盪,立刻折返,殺掉白空照,以永絕後患。
千夜平抑着自己的煩亂,自從被黑血入侵身體後,他就格外不喜歡無法控制的情緒,那會讓他有種失去神智,墮入黑暗的惶恐。
他也很奇怪,爲何在離開後纔對少女涌起如此濃烈的殺機。實際上,當年兩人都是孩子,小得並不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他們第二次見面時候並沒有衝突,如果非要找出惡意的話,反倒是他在戰場上數次瞄準了那個女孩。
仔細想來,那種殺機倒象是生命本能中烙印着的一種敵意。
殺機讓千夜心浮氣燥,好不容易纔壓抑下回去獵殺白空照的衝動。而且他有種很矛盾的感覺,以小女孩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天賦直覺,現在去的話一定會撲個空,但如果不去,那麼她就會在谷地裡原處不動。
千夜在微涼的夜風中搖搖頭,甩開各種近乎荒謬的念頭,開始在山地間攀援、縱躍。既然睡不着,索性到處走走,看是否會有哪個倒黴的黑暗戰士撞到他槍口上來。
倒黴的黑暗戰士沒有看到,倒是發現了兩隻倒黴的異獸。
那是相鄰山樑處的一個峽谷,半山腰的陡壁上,有一個天然洞穴,裡面兩條巨蟒正在懶洋洋地遊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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