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尼克公爵的疑問,先後趕來的唐尼和本公爵也很想知道。他們趕到的時候,不大的峰頂上已經堆滿了黑暗戰士的屍體,更多的屍體堆不起來,從四周不斷墜落。
峰頂的戰鬥依舊在繼續,那個男人的身影縱橫來去,不曾慢過,也沒有更快,始終如一地收割着生命。
大旗依舊飛揚。
唐尼公爵忽然陰惻惻地道:“怎麼倖存戰士中,血族格外的多?最近聖血的後裔們變得怕死了嗎?”
多米尼克譏諷道:“魔裔強者死傷也格外的少,是都死光了嗎?”
“最近一個公爵,可還是傷在你們血族手裡的。”
多米尼克冷笑,“你敢質疑陛下?看來也想回到榮耀侯爵階段重新體會一下生活了。”
唐尼臉色一變,不再作聲。夜瞳早以一個個血淋淋的事例證明,無論是誰,挑釁她都 會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事。
這時本打斷了兩人,道:“你們就打算這樣看着他囂張?”
多米尼克和唐尼都默不作聲,來了個默認。
本遙向大旗一指,喝道:“這面旗幟就立在那裡,立在幾十萬永夜戰士面前!今日一戰,我們所做所爲都會被記入史冊。如果它不能在我們手中倒下,今後我們還有何面目返回議會,在高臺上侃侃而談?!”
沒想到多米尼克絲毫不覺得羞愧,竟道:“我議員也做得夠久了,讓出來也是可以的。”
唐尼沒有那麼無恥,但也沒有出聲。
本氣得七竅生煙,蛛魔脾氣本就暴躁,他又是格外不好的一個。當下撕去外袍,露出一身暗色血光的戰甲,聲如春雷,喝道:“我本以爲血族都是追求榮譽和信仰的真正貴族,沒想到也有貪生怕死之輩!你們看看,看看對面,看看那個人族,你們還好意思自居上等種族嗎?”
下方大軍中,許多在磨蹭避戰的血族爵位強者都面有愧色,低下了頭。
“今日之戰,當爲後世增加一首蛛魔傳說!”本手中多了一把長柄重斧,仰天咆哮,旋即如風雷般衝上孤峰。
多米尼克和唐尼互望一眼,都自對方眼中發現了好象看到蠢貨的神情,於是相視一笑,感覺彼此距離拉近了不少。
本戰斧一揮,將其它戰士掃開,死盯着千夜,道:“蛛魔銀腹部落公爵本.提克,前來與你一戰!你不要以爲長生種中不怕死的,就只有一個耶羅。”
千夜依舊無悲無喜,也不說話,一劍輕飄飄的削了過來。在他眼中,蛛魔公爵與普通戰士,並無不同。
本忽然用力踏地,一開場就現出了蛛型完全戰鬥狀態!震得整座孤峰也顫了一顫,藉着一踏之威,戰斧反斬千夜。
劍斧交擊,本龐大的身軀竟是一震,八根節足全部插進地面。千夜這一劍,重得難以想象!
本還沒有回過氣來,千夜第二劍又至。他一聲狂吼,雙手持斧,又架開了這一劍。然而還有第三劍,第四劍,乃至無窮劍。
千夜雙手持劍,專注得近乎虔誠,一劍劍連綿不絕,如絲絲春雨,纏繞着蛛魔公爵。
然而在潤物無聲的表象下,千夜的每一劍都是沉重如一,並迫使本以最消耗原力的方式招架。
本忽然明白,千夜從一開始就再無保留,也無須再出已是聞名天下的定八方,因爲第一劍和第八劍已沒有不同。
他遇上的,是有史以來最強的千夜,也是不再去想以後的千夜。
明白了這一點的本忽然暴喝一聲,迸發全部力量,將千夜推得退後半步。得了這個空當,他並沒有逃走,而是高舉已經變形的戰斧,氣勢不斷攀升,黑暗原力層層疊加,已是在徹底燃燒生命!
黑日山谷,響起一記震動天地的咆哮,本聚集畢生之力的一斧,就此落下,然後凝在空中。
千夜於剎那之間,架住了這毀天來地的一斧,然後彈出一根光羽,毀了本的魔樞。
本已經無力,卻還執着地握着戰斧,顫抖着下壓。
千夜眼中終於有了些許波動,右手一鬆,任戰斧落在自己肩上。斧刃鋒利,終於切出一條細細傷口,滲出一滴燃燒的血珠。
本臉上釋然,長出一口氣,道:“我終是……傷到了你。”
“剛纔有機會,爲什麼不逃?”
本笑了笑,道:“逃?怎麼能逃?”
他用顫抖的手,指着飛揚的大旗,道:“你立起了……這面旗,我就不能逃了。無論永夜,還是帝國,上面的人在看着這裡,所有的……人,都在看着這裡。我的族人,孩子,以及將來的後裔,都在看着這裡!我是戰士,必須……站着死……”
本的聲音越來越低。
千夜握住他的手,輕輕一提,將他龐大蛛軀提起,放在大旗之下,然後道:“你是真正的戰士。那麼,就在這裡,在我王旗之下,見證我的戰鬥吧。”
“很……好……”本的頭垂下,身體卻依然挺立。
遠方,多米尼克和唐尼臉上的譏諷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爲公爵報仇!!”不知哪一位蛛魔強者狂吼一聲,瞬間激起所有蛛魔兇性,無數蛛魔你推我擠,爭先恐後地衝上孤峰,涌向千夜。
孤峰上,屍體再度拋落如雨,但是蛛魔戰士個個都紅着眼睛,推開同族的屍體,拼命向上攀爬,要在公爵屍體之前,將那個男人斬殺。
無論在哪個時代,這都是最可怕的軍隊。只是,他們就如真正的戰士本那樣,遇到的是千夜。
這一夜,他就是真正的戰神。
誰也不知道千夜此刻心中想的是什麼,誰也不知道一劍一劍斬殺成千上萬敵人的他,此刻是何感受。或許就如他的眼神,冰冷而死寂。
多米尼克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這個男人似乎已經死了。死的不是他的身軀,而是心。
多米尼克也不明白自己爲何會有這樣的感覺,他從來不是千夜的知已,甚至此前從來沒有見過面。那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只是看到一隊隊黑暗戰士衝向孤峰,然後再也沒有下來過。最開始衝上去的都是蛛魔,然後一些狼人忍耐不住,跟着蛛魔衝了上去。再然後,隊伍中漸漸多了魔裔,還有血族。
夜了,又天明。
王旗依舊飛揚。
多米尼克和唐尼就那樣凝立在空中,一動不動,如同雕像。王旗之下,本的身軀也在屹立,見證這注定載入史冊的一刻。
不知何時,隱隱約約的威壓和沉重感覺開始瀰漫,有真正的大人物在虛空之外,正看着這裡。只是不知道來的是誰,是至尊,大君還是天王。
他們只是默默地看着。
在所有氣息之上,還有一道更加龐大威嚴的氣息,那是新世界的意志。它竟也出現,注視着對它來說,本是一羣螻蟻的戰爭。
這一戰開始時,誰也想不到會演變成一場牽動兩大陣營的史詩之戰。這一切,都自那面大旗飛揚而始。
一名魔裔侯爵忽然出現在兩位公爵面前,行了一禮,然後對唐尼道:“叔叔,我們魔裔也有榮耀和尊嚴,真正戰士之名,絕不能由蛛魔獨享。我這就去了,請告訴我的父親,我沒有爲梅斯菲爾德家族丟臉。”
唐尼一臉鄭重和嚴肅,緩緩點了點頭,道:“去吧,家族史中,必定會有你的名字。”
侯爵又行一禮,拔出長劍,一聲呼嘯,如流星般墜向戰場,又如流星墜落。
他的屍體從峰頂跌落,重重摔在地上,只剩半截的劍身從空中落下,插在他身旁的地面,劍柄不斷顫動,久久不停。
無數魔裔戰士如潮水般從他屍體兩旁涌過,撲向孤峰。
不知過了多久,唐尼忽道:“有些事,我本以爲自己想明白了,現在才發現,依然沒有答案。”
多米尼克一怔,問:“都是什麼?”
唐尼緩緩地道:“我在想,人族只用千年就崛起的秘密究竟是什麼。我也在想,榮耀和尊嚴是否可以計算,它與幾百年或者上千年的生命相比,孰輕孰重?”
多米尼克本能地覺得這些問題根本不需要回答,答案都是明擺着的。可是話到了口邊,他卻發現怎麼都出不了口。
唐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道:“現在,我有些想要知道答案了。”
“你,該不會……”
唐尼道:“本說得對,我們的族人,我們的孩子,都在看着我們。不僅僅是現在,還有未來。也許千年之後,他們仍然會因爲這一戰而提起我們的名字。我不希望將來孩子們提到我的時候,還會感到羞愧。”
多米尼克看着唐尼的身影飛向王旗,只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堵着,一口氣怎麼都喘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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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唐尼雙手拄劍,勉強支撐着身體,望着千夜,艱難地問:“剛剛那是……”
“原初之槍。”
“好。我也……傷到你了……”唐尼的目光漸漸渙散。
千夜並沒有回答,而是抱起他的屍體,放到了本的身旁。王旗之下,除了兩大公爵之外,還有數名侯爵。其餘侯爵並非沒有資格站在那裡,只是在激戰中,他們的屍體墜下了山崖。
血戰似是永不停歇。
戰場上,多米尼克忽如從夢中醒來,問:“多久了?”
旁邊一名親衛道:“大人,已經是第三天了。”
“這麼久了啊,真是不覺得……”多米尼克揉了揉臉。他的目光下意識地避開了那面旗幟。
大旗已被鮮血浸透,早就看不清上面的字。可是在公爵心裡,那個夜字筆劃如刀,每一筆都在刺痛着他。
下方血族部隊突然起了一陣騷動,一個美麗少女從部隊中高速穿過,轉眼間出現在多米尼克面前。
一看到她,多米尼克臉色大變,顫聲道:“你,你怎麼來了……”
少女單膝跪下,道:“這一戰,不能缺少血族!不能缺少歐塞氏族!父親,原諒我,這一次我無法遵守您的命令了。”
少女如風而去,多米尼克只覺全身無力,竟無法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