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要塞守軍的眼中,只會覺得黑暗種族源源不斷,就如過境的蝗蟲,永遠都沒有盡頭。
他們肉體已經麻木,精神也漸漸變得麻木,本能地看到敵人的身影就揮砍、戰鬥。彷彿陷身於一場惡夢,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是盡頭。哪怕夢醒的結局是戰死,也是一種解脫。
戰鬥和死亡,已成爲每個活着的人全部的世界。
他們看着無數熟悉的面孔在眼前倒下,身體逐漸變得冰冷。他們看着一個個黑暗種族衝到面前,再變成屍體。
地面已經被屍體鋪滿,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時不時可以看到體型龐大的蛛魔卡在要塞狹窄的通道里,行動艱難。
每當這時,就會有帝國戰士奮不顧身,直接撲到蛛魔背上,用戰斧斬斷蛛魔的脊椎,又或者被蛛魔或是其它黑暗種族斬殺。
要塞就如黑洞,不斷吞噬着雙方的戰士。
也不知過了多久,黑暗種族的軍陣中突然爆發了一陣騷亂,一隊血族戰士竟向友軍開火,強行殺出一條通路,想要離開戰場。
黑暗種族中軍迅速分出兩支部隊,前後夾擊包抄,很快就將這支規模不大的部隊鎮壓。只是經過這樣一場騷亂,戰鬥意志低落,黑暗種族的攻勢也難以繼續,終於響起了撤退的號角。
當黑暗種族退去後,許多帝國戰士還茫然地站在原處,等候着下一波敵人的到來。
趙君度出現在要塞城頭,他身周的黑火簡直濃郁得有若實質。黑火時時會射出幾點火星,落到黑暗種族的屍體或是血跡上就會熊熊燃燒。
所有帝國將士都離得遠遠的,誰都不敢被黑火沾上。
趙君度在要塞中穿行,巡視着劫後餘生的戰場。
他一邊走,一邊徐徐收斂身上的黑火,最後那恐怖的黑焰被悉數收入體內,直到這時,一衆手下的將軍們纔敢靠近。
一名將軍道:“大人,剩下的戰士已經不到一千了,還沒有援軍嗎?”
“援軍來不了。”趙君度看看周圍,道:“打掃戰場,然後我們撤。”
“什麼?”將軍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們可從來沒從趙君度嘴裡聽到撤退這兩個字。
“一小時打掃戰場,然後我們撤退。”趙君度又重複了一遍。
將軍們立刻散開,各自忙碌,一小時實在太緊,容不得半點耽誤。
一小時後,帝國將士開始撤離要塞,整個部隊只有兩輛卡車,還都只能勉強開動。
所有的浮空戰艦,絕大部分軍需裝備,連同所有的炮臺、艦炮和動力塔,都在剛剛的戰鬥中損毀。這兩輛車還是從廢墟堆裡翻出零件拼裝而成的。
帝國部隊剛剛離開,要塞內就開始冒出火光,熊熊烈焰旋即吞沒了一切。那些帶不走的東西,全都付之一炬。而帝國和永夜戰士的屍體混在一起,共同化爲灰燼。
在返程的路上,幾名將軍跟在趙君度身邊,正彙報剛剛打掃戰場的結果。
“大人,粗略統計,我方死傷爲六千人,而黑暗種族傷亡粗略統計,約近四萬。雙方傷亡比例爲一比六,可說戰績輝煌。”
另一名將軍卻是一聲嘆息,道:“我們原本有八千弟兄,現在就只剩下一千多人。這樣的勝利,唉!”
“怎麼?你是在質疑大人的指揮嗎?”
“當然不是,我只是在想,回去後要怎麼向家族裡的那些人交待。”
這一句話,讓所有人沉默。
新世界的戰鬥環境格外殘酷,帝國許多正規軍團都達不到要求,因此世家精銳私軍大量出現。
許多將軍帶的部隊裡,都是沾親帶故,是真正的子弟兵。現下傷亡如此慘重,十去其八,可想而知,返回故里後,必是面對家家戴孝的場面。
趙君度本是一直沉默,這時方道:“我們不好交待,黑暗種族更不好交待。”
幾位將軍知道是這個道理,卻都高興不起來。
此時此刻,在帝國主基地的會議廳內,宋子寧站在大地圖前,面對下方黑壓壓一片的國公、宿將乃至帝國各部大臣、世家家主長老。
他緩緩道:“就如我剛纔所說,我們不好過,黑暗種族日子更不好過。仗打到現在這個時候,已經到了最殘酷的時刻,雙方都在流血,而且還將繼續流血!如果我們現在退縮,那麼前面所作的一切就都將前功盡棄。所有的犧牲都將變得毫無意義。現在,惟一的出路,就是和黑暗種族耗下去,讓他們看到我們的決心,看到我們的信念,直至絕望!”
下方的人羣中起了一陣騷動,人們交頭結耳,低聲討論着。
過了片刻,一位世家長老起身,問道:“具體的策略是什麼?”
宋子寧指了指腳下,沉聲道:“我們就在這裡,和黑暗種族打一場要塞攻防戰。”
下方頓時又是轟的一聲。
不及細想,就有人大聲道:“如此一來,豈不是放棄我們的機動優勢,以已之短,拼敵之長?”
宋子寧平靜地道:“我們現在已經沒有機動優勢,亦不能料敵機先。”
那人一怔,道:“難道,難道你也……”
宋子寧點頭,道:“我算不了夜瞳,這件事,很多人應該已經知道了。”
“豈有此理!身爲主帥,不能料敵機先,憑什麼還坐在這個位置上?!”
宋子寧神色不變,道:“主帥之位,如今對我來說確實有些勉強。只是爲帝國計,纔不得不坐在這裡。如果有人自認比我更加適合,不妨站出來,我自當讓賢。”
那人大聲道:“偌大帝國,人才萬千,就找不出一個比你強的?我就有好幾個人選推薦。”
宋子寧淡道:“此刻是三軍用命之時,無論誰當主帥,都得在這裡堅守,不得退縮。若是失利,該當何罪,想必你也清楚。你有什麼仇家要推薦的,說說吧。”
那人臉漲得通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想交待幾句場面話,衛國公重重哼了一聲,道:“跳樑小醜,猶不自知!”
那人知道犯了衆怒,灰溜溜地坐下。
其實誰都知道,定玄王拿不下,宋子寧算不準的夜瞳,實是罕見大敵,光是傷在她手裡的國公就有兩人,各路大將軍敗下陣來的不計其數。要死守要塞,這主帥之位實際上就和揹着棺材上陣差不多。
而且此陣若失,罪責必是不小。宋子寧繼續坐了倒還無事,他畢竟此前戰績輝煌,足以將功抵功。半路接手之人可就沒這等好事了。
再者說,宋子寧刻下已隱隱躋身帝國最頂層天機術士之列,他都算不到的夜瞳,誰又敢說一定能算得到?
在宋子寧最開始被與林熙棠相提並論時,帝國一些天機宗門的年輕天才可是有不少閒話傳出,但定玄王失手之後,就全部失聲了。惟有天機術士們自己才明白,在巔峰強者面前天機軌跡的兇險。
衆人議來議去,都沒有更好方略,兼之帝國浮空艦產能已達極限,要維持門和基地間的運輸已是極爲吃力,也沒有更多機動艦隊可以抽調了。在這種情況下,堅守要塞打一場攻防戰,起碼還能有點優勢。
最終方略就此定下,宋子寧早已擬好所需物資,一併拿出來討論通過。戰略即已定下,就沒人再不知輕重,在物資上發難。因此宋子寧所要資源,一項項都順利通過。
軍議結束,許多世家家主長老第一時間離開。在新世界多呆一刻,就多一刻的風險,他們位高權重,身擔要職,在此要緊關頭,一旦出事必是重大損失,倒不是貪生怕死。
這場軍議,宋子寧放在基地要塞舉行,也是爲了讓他們親眼看看前線戰事的殘酷和慘烈。
此時此刻,無論留在基地的人,還是匆匆趕往帝國的,都是心頭沉重。
他們知道,慘烈的要塞攻防戰一旦開始,帝國雖然還能佔據一定優勢,可是最初時的傷亡戰損比定是一去不返。就是過去的戰損比,也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戰爭打到現在這個地步,許多人都已經做好了接受任何結果的準備。
從今以後,每一天都會有一份長得讓人心悸的陣亡名單送回帝國。人們也會漸漸習慣,在上面尋找至親之人的名字。
只是,有一個疑問始終在人們心頭徘徊着,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究竟值是不值?
帝國真正高層,那些高高在上的天王以及帝國,還有如宋子寧這樣身居要職要位的人,顯然是知道些什麼,可是俱都閉口不言。
黑日山谷中央的通道究竟通向何方,裡面究竟有着什麼,此刻依然是迷。帝國寧可付出如此慘痛代價,也要阻止黑暗種族靠近黑火天坑,或者至少,要保持帝國進入的權利,可見裡面所隱藏的秘密,必是大到了驚天動地的地步。
惟一還算是好消息的,就是宋子寧用兵依然不失靈性,他並不打算一味死守,而是將建立一系列要塞羣,彼此呼應,藉助要塞羣的掩護,帝國小規模部隊就可以機動,伺擊反擊。這樣不是一味的捱打,戰局就還有希望。
到了這個時候,也只能相信宋子寧在軍略上的決斷和才華了。
前線,要塞中熊熊燃燒的烈焰上空,突然起了陣陣狂風,伴隨驚人的寒氣,很快將大火撲滅。
夜瞳在一衆黑暗強者的簇擁下,踏上這片原本由趙君度駐守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