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蘇行知道自己身處的是一片靈識幻境,但那種十分真實的感覺讓他一旦進入便無法自拔。
最初的恐懼是從親眼看着家人朋友被各式各樣的手法奪取生命而開始的,這恰恰符合了一個人內心深處最爲隱秘的恐懼。
而當蘇行所珍愛的事物在空間中煙消雲散後,等待着他的是同樣讓人感到撕心裂肺的死法。利刃穿心、水中溺亡、巨磨碾壓還有窒息而死,千奇百怪的死法帶給他身體與心靈無限的痛苦,而這等痛苦之下,就是層層恐懼。
從懼之幻境裡第一次出來時,他透過窗戶看去,太陽已經落山,意味着他至少已經在幻境中待了兩個時辰的時間。
而當他再嘗試帶上紫魔面具時,那面具卻已經在他的腦海中化爲了一片粉末,似乎在告訴他每天所能在幻境裡存在的極限就是兩個時辰。
之後的一個月裡,蘇行沒有從小竹峰的竹屋裡移動半步,每日醒來用過早點後,便會直接進入到懼之幻境中,重新體驗一遍遍的死亡。
克服恐懼的唯一辦法,就是一次次的直面恐懼。
隨着他將死亡這件事看了成千上萬遍後,在第三十一次進入幻境中時,他驚訝的發現自己對目睹死亡這件事感觸越來越淡。
即便幻境裡所發生的一切依舊真實,但他觀望那些幻象時眼中的色彩卻越來越冷淡,到最後,甚至當利劍再一次穿刺他的心臟、四肢再次被人分解時,臉上都面無表情。
一次次從幻境中甦醒過來,蘇行都只覺自己在魂力境界上的瓶頸越發鬆動,終於,在回到山門一個月整的時候,那層阻擋在他靈識上的天花板,在一聲巨響後,轟然倒塌。
“凡境七階。”
在魂力境界上止步不前三個月之久的蘇行,竟然在紫魔觀想術一個月的幫助下,便輕而易舉突破了那原本十分堅固的屏障,而且還更進了一步。
突破的瞬間,蘇行只覺大腦中一片清醒,對世間萬物的感知又提升了一個等次。現在的他,即便不依靠凝視陣的幫助,也可以輕鬆在竹屋裡看到山門口的畫面。
除此之外,他還覺得自己的大腦好像被人擴大了一般,對於曾經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記憶猶新,只要他意念一動,便可輕易調出某年某月某日某分某秒的畫面。
而最爲觸動他的,當屬先天識海中的變化。
在凡境五階時,他灰濛的識海上永遠都有千層激浪涌動,海平面永無一日安寧,這種在識海上翻滾的波浪,正是他學會更多靈陣路上最大的絆腳石。
而現在,他驚喜地發現識海上的波浪減弱了幾分,只要他意念調轉,便可隨意調動出比原先雄厚數倍不止的魂力。
有了這些魂力,他便可以正式嘗試佈置那些最爲繁雜的辰級靈陣,甚至對於作爲星級靈陣的“斬靈”,他此刻都有九成的把握它完全掌握。
然而正當蘇行沉浸在收穫的喜悅中時,位於他心臟的位置,一道漆黑無比的邪氣忽然從跳動的心臟深出涌出,順着他的經脈一路走到了下腹的丹田之中。
深黑邪氣進入丹田之後,開始在這片小小的空間中翻江倒海,不僅令丹田的原住民“木屬元氣”趕出蘇行體外,還將那道罡氣漩渦包裹其中。
“心魔!”
蘇行看着木屬性元氣傾瀉式地飛出自己的體外,連忙內觀體內的異樣,一眼便發現了此時正在經脈與丹田裡搗亂的黑色氣體。
在紫魔觀想術上飛速的代價,便是莫殤在書本里寫的十分清楚的“心魔”。
只是武者的心魔大多出現在修煉者突破境界的時候,這種尋常的環境下所出現的情況,蘇行根本連聽都沒有聽說過,自然一點準備都沒有。
還不待他從陣石中喚出清心陣,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便從下腹的位置涌上心頭,再傳遍全身。
這一回,痛苦遠比他在懼之幻境中所體會到的要更加真實與嚴重,令他倒在地上來回打滾,五官掙扎卻毫無辦法。
就在這心魔的持續折磨之下,蘇行開始感覺到自己意識模糊,眼前所看到的不再是自己的屋子,而是一團團難分虛實的幻覺。
常理之下,武者對付心魔的方式除了事先的準備之外,便是要依靠爲其護法的他人。這也是爲什麼武者閉關突破時常常要有一位實力相當的親信守護在其身旁。
一旦修煉者陷入心魔的困擾,一旁的護法者便會開始發揮作用,用外力來將心魔消退。
而現在蘇行,根本就沒有突破的準備,自然也沒提前安置好應對心魔的辦法,而爲他護法的親信,就更別提了。
“這裡難道就是我生命的終結嗎……”
蘇行此時的丹田漆黑一片,心魔所到之處簡直可以用寸草不生來形容。元氣被趕出體外,罡氣漩渦被吞噬,而識海與靈識在這時候卻起不到一點作用。
眼見蘇行的生命已經走到了最後一步,正當他失去意識地喃喃道時,他只感覺自己的嘴裡被塞進了一顆十分冰涼的事物。
緊接着,一隻清涼潤滑的觸感落在了他的下顎位置,向上輕輕一頂,冰涼之物便順着他乾澀的喉嚨滑進了獨自之中。
幾息過後,胃裡的冰涼逐漸開始向四面八方擴散,蘇行的體內忽然出現了一道藍白色的寒流,這道寒流順着方前心魔所走過的路徑,流至蘇行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而當代表心魔的黑色氣體觸碰到那道藍白色寒流的一剎那,竟像是碰到了天敵一般化作一縷青煙,朝着離自己最近的毛孔飛去,脫離到蘇行的體外。
隨着一道道黑色的氣體從蘇行的毛孔裡飛出,原本接近失去意識的少年感覺到一股舒心的暢快感,但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襲上心頭的倦意,最後他連掀開眼皮的力氣都不再擁有,兩眼一黑便沉沉睡去。
在看到蘇行的氣息逐漸平穩之後,一襲粉色紗裙的柳月夕鬆了口氣,把蘇行抱回到了牀上。
她昨天才剛剛執行完宗門任務,回到府上聽到了蘇行歸來的消息,原本打算今天來吃他做的飯,卻不料一進門恰好見到了這一幕。
作爲武道上的老前輩,柳月夕對於蘇行身上所發生的異象太過於熟悉,並且也十分清楚如果任憑心魔肆意發展,最後的結局會是怎樣。
武者在突破前,如果沒有做好抵抗心魔的準備,絕大多數的下場都是走火入魔,隨之隕落。而能從中活下來的人,都是靠着身上的一絲氣運,只是即便是劫後逢生,一身的修爲也要消散大半,後半輩子只能成爲一介凡人。
而若想拯救已經落在劫難當中的武者,只有一種辦法——返生丹。
作爲拯救已經走火入魔的武者的唯一手段,返生丹被譽爲武者最後的救命稻草,是既可以挽留修煉者的生命,還能保護其境界的丹藥。
有這種令人起死回生的丹藥,只有靈丹纔可以做到。
而能將一個已經半隻腳踏進地獄的年幼武者拯救回來的返生丹,其品階至少也是靈丹中的絕品。
這樣的一顆丹藥,是真正的價值連城。
柳月夕邁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到木桌旁坐下,一隻手輕抵臉頰,眼睛眨了眨,最後落在氣息已然平穩的蘇行身上。
對於將一顆絕品凡丹用在還是萬劍宗外門弟子的蘇行身上,她沒有一絲後悔。
只是現在,她要開始琢磨琢磨自己該找怎樣的藉口,才能騙過自己的師父。
畢竟這是她的師父耗費心思爲她所準備,讓她避免在突破無垢境,成爲一名武者時應對生命危險的保命手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