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房的院落,於力便直奔着李家母女的居所而去。宅子已經被軍情司杭州站徹底控制了,之前所謂的明日發動也是假的,既然動手,自然是在蕭啓元最爲麻痹大意的今天,拖到明天又多了變數,何必如此呢。
三步並作兩步,於力趕到了李家母女的小院。這裡一如其他地方,早有軍情司杭州站的人員控制局面,家僕、侍女、老媽子什麼的都被綁起來關進了廂房,點了點頭後,於力便推門走了進去。
“老夫人,那邊已經辦妥了,請老夫人和小娘子隨我等轉移他地。”
徐家即將變成變亂的爆發點,自然是要立刻進行轉移。
“有勞於校尉了,老身知道,您是大王身邊的紅人,我們李家也幫不上您什麼。此番能夠脫離這苦海,我們李家自當記下這份恩情。”
“老夫人言重了,李帥乃是大王的心腹愛將,這都是大王的安排。”
前面已經有人押着那一衆僕婦離開,這些人會將他們帶離此地後釋放,以解放更多的人手出來,而於力則帶着李家母女前往另一處安全屋。
出了後門,久違的自由使得李家母女貪婪的呼吸着深夜的杭州城中的空氣。時間不多,李瑞鑫的老孃登上了馬車,倒是她的女兒還回過頭,深深的看了一眼這座十多年不曾出過的宅子,才登上馬車離開了這片傷心地。
該送走的人已經離開了,於力掃視了一下尚且在此的衆人,一個個無不是躍躍欲試的模樣。
先前軍情司被分解爲對內的監察司和對外的軍情司,就是因爲同時兼顧內外導致了部門的低效率。
這些年,軍情司做的確實不夠,主要還是因爲曹從龍之亂導致了對內監察分掉了太多的資源,但是像南京和杭州這樣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的地區,軍情司還是做的不錯的,比如這兩地的情報蒐集,比如南京站營救王江的行動,而他們杭州站也打算在今天這一收官之戰中給後世留下一個可以用來培訓情報人員的經典戰例下來。
確認無誤,於力拿起了一根火把,向宅子後門內側的一個柴火垛扔了過去,隨即衆人便向各自的目的地而去。
火把落地的瞬間,火苗爆起,沿着火油的軌跡迅速的蔓延到整個宅子,火勢登時就是一發而不可收拾起來。
“走水啦!”
徐家火起,最快發現的自然是相鄰的人家。這片區域原本就是劃歸給提標營衆將的,現在隨着家主身死,已經有不少人家離開了杭州,其中有一些空出來的,但更多的則依舊住着人家,其中自然免不了徐磊的叔叔徐信一家。
火勢越來越大,徐信的正妻一邊讓管家驅使着僕人救火,一邊讓人去尋城裡的防火鋪,一邊去向提標營徐信的所在報信。
城中火起,驚動了太多人家,越來越多的人們從家中走出來觀望火情,以便在必要的時候搶救家人和財貨,把損失降到最低。而徐家的家人仗着有馬,又是暫領了浙江提督的徐信徐大帥的家人,一路暢通無阻的趕到了提標營的大營。
徐信沒有兒子,一向視徐磊如己出,乍一聽聞徐家火起,登時便有了調動軍隊去幫着救火的打算。可是現如今的局勢,明軍就在城外,所有人都繃緊了弦,但凡有個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導致一場大亂。這時候,心裡面沒有鬼的尚且要掂量一二,徐家叔侄本就打算反正,而且就定在了明天,這時候出了亂子焉能沒有慌亂。
只不過,尚未決定下來是不是派人前去救火,一騎快馬便衝進了大營,下了馬之後直接就被待到了徐信的面前。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劉大,此刻他臂膀受傷,看樣子是突圍而出,看見了徐信登時便拜倒在地上。
“大帥,消息走漏了。蕭啓元那賊先下手,守備死了。卑職拼死殺出來,求大帥爲守備報仇啊!”
消息走漏了!
蕭啓元先下手爲強,還殺了徐磊!
聯繫到徐家的大火,徐信的眼前一片天旋地轉,隨即便豁然開朗:“傳本帥將令,營中衆將即刻前來議事。另外,命令後營整隊、披甲,立刻!”
向傳令兵下達了命令,徐信回頭再看那個趕來報信的奴才,心頭火起,拔出了寶劍就徑直的捅進了那家奴的小腹。
“背主忘恩的狗奴才,呸!”
徐信打算孤注一擲,無非是慶春門而已,只要奪了城門,哪怕明軍也是措手不及,守住幾個時辰,陳文也肯定會來奪城,這是毋庸置疑的。而他現在的關鍵,就在於整合起這支提標營,以着最快的速度前去搶奪城門。
………………
心懷鬼胎的徐信已經徹底陷入了迷霧當中,猶自揮舞着寶劍試圖殺出一個生路。只不過,並非所有人都陷入到了局中,蕭啓元就是一個例外,但他這個例外卻根本沒辦法阻止徐信的暴走。
“該死的,中了陳文的奸計了!”
徐磊家中火起,在明天即將大舉的前夜,正是最該小心謹慎的時候,不太可能是偶然事件。即便真的是偶然事件,徐家叔侄早已上了陳文的賊船,心裡面有鬼,看什麼都是陰謀,一旦出現變故也必然會第一時間認定是消息泄露,爆發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況且,現在的局面,八旗軍在平原地形上野戰戰無不勝的神話已經被江浙明軍打破了,陳文誅殺嶽樂,威勢一時無兩,就算他蕭啓元諸葛孔明附體只怕也沒辦法在這等劣勢之下讓徐信下這條賊船了。
“命令,此前隸屬於援兵的那幾個牛錄全部抽調出來,守不守得住杭州就看今天這一舉了!”
蕭啓元不敢抽調那些杭州駐防八旗的牛錄,有滿城在,家中婦孺和財產可能會受到威脅,他們根本用不了,甚至就連那些援兵的牛錄他也不能完全放心,誰知道這大晚上的會跑到哪裡去了,沒準就跑出城逃之夭夭了。
可不用八旗軍,難道用城裡的那兩支綠營嗎?那兩支綠營的戰鬥力比之殘破的提標還大有不如呢,現在的局面必須速勝才能穩定住局勢,否則一切也就徹底完蛋了。
原本在滿清的制度中,駐防八旗將軍纔是地位最高的人物,巡撫每月初一和十五都要去滿城拜會,根本就沒有巡撫直接命令八旗軍的道理。可是現在,杭州駐防八旗的昂邦章京空懸久已,不光是暫代的那個蒙古固山額真,就連嶽樂都死了,城裡面八旗軍軍官級別最高的不過是幾個牛錄章京罷了,羣龍無首也就默認了蕭啓元這個漢軍旗巡撫的臨時指揮。
命令迅速向滿城那裡傳達了過去,援兵的那幾個拼湊起來的牛錄知道事態緊急,連忙出了滿城,向巡撫衙門趕去。
如今城裡主事的是蕭啓元,一旦巡撫衙門被亂兵端了,城裡的清軍就算是清一色的誓死效忠大清,變成了一盤散沙也是死路一條。
平叛的八旗軍速度很快,徐信這邊卻也不慢。把蕭啓元摻進來的沙子挑出來宰了,拉着陳文的虎皮來振奮了一波軍心士氣,總算是聚攏起了人馬,大軍披甲持兵,浩浩蕩蕩的向着慶春門而去。
提標營在去年慘敗後補充了缺額,但新兵遍地,戰鬥力也就能跟同樣重建的撫標和沒正經上過陣的城守營比比。
杭州雖富,但滿清於浙江僅剩下三個府的地盤,不光要養兵,還要擴建新城、富陽一線的防線,另外還要滿足八旗軍和官吏們的貪婪,戰馬本就購進的不是很多,而且還要優先八旗軍,提標營現在也就是一幫子大腳板子的步兵,步騎的比例別說是江浙這邊的九比一,就是十九比一都達不到。
不過嘛,數千綠營兵出營,哪怕這一路上總有些開小差的,但基數擺在這裡了,一路直奔着慶春門也沒有任何人敢出來阻攔。只是越接近慶春門,他就越是焦急,直到踏上了慶春街的大道,眼看着遠處懶洋洋的城門卒斜倚着城門洞子打着瞌睡,徐信的心纔算是落地了半分。
“上!”
一聲令下,他原本的老底子,也是最信得過的後營便吶喊着衝了上去,直嚇得那些城門卒四散而逃。
城裡面的軍隊顯然是要反水,外面則是更兇狠的江浙明軍,城門卒當久了,再笨的也都練精明瞭,最起碼這神仙打架,凡人退散的道理還是知道的。
兵不血刃,徐信一舉拿下了慶春門,可是城門剛剛準備要打開,他們來的方向,一彪八旗鐵騎便衝了出來。
馬蹄鐵在石板路上濺起了陣陣的火花,提標營還在往城門處集結的左右兩營登時便是一片雞飛狗跳,哭爹喊孃的化作鳥獸散。
這也怨不得他們,五個營,但老提標營的軍官團卻損失過甚,摻進來的沙子又被徐信洗了一輪,能有這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時間,慶春街上盡是滿洲大兵來了的哭喊聲。奈何兩條腿不比四條腿,遠處射箭、近處砍殺,未來得及退進巷子裡的提標營登時就亂成了一團,人踩人的往遠處跑去、爬去,爲的就是儘可能的離這些八旗軍遠一些,哪怕只是一步。
意圖被發現,手下也是亂成一團,還沒來得及登上城牆的徐信連忙讓他的後營和原提標參將,如今的前營副將張魁、中營副將陳彪這兩個信得過的老兄弟儘可能的組織防線。然而,八旗軍的威懾力太大,這些提標新兵們很快就沖垮了城門下剛剛列好的戰陣。
軍潰如山倒,平叛的八旗軍已經勝券在握,大肆的砍殺着任何一個當在路上的綠營兵,無論是正臉面對着他們,還是背對着他們。而這些綠營兵也進一步的衝擊着那些勉強列好陣的營頭,就像滾雪球一樣將潰兵的隊伍越滾越大。
八旗軍的目標自然是慶春門那裡的徐信的將旗,只要打通了慶春街,確保城門的控制權,他們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可也就在這時,城頭上火光乍現,一聲巨響過後,慶春街上的八旗鐵騎登時就是一個人仰馬翻。
炮擊,於杭州這座城市乃是南明十幾年來從未有過的事情,無論是潞王降清,還是魯監國朝進攻錢塘江,戰鬥從未有觸碰到城牆的時候,更不要說是城內了。就算是這一次,陳文取得了如此大勝,明軍照樣保持着剋制。
是靈隱寺千年的誦經聲,是雷峰塔永鎮着的那位白娘子,亦或者是當年錢繆修羅城而武勇都亂起以及見證了南宋興衰以致耗盡了其中的戾氣。總而言之,這杭州城彷彿真的有着一種能夠驅散人們心中戾氣的魔力一般。
可是到了今天,圍繞着這慶春門的戰鬥已經展開,這個神話一般的奇聞也終於終結在了今天。只是值得諷刺的是,向城內開炮的並非穿着城外明軍的火紅色軍服,而是綠營兵的灰藍色號坎,發射出炮彈的亦不是敵軍的火炮,恰恰是清廷在杭州本地鑄造的一門名爲武成永固大將軍的銅炮。
調轉了炮口,街上的八旗軍在炮轟之下亂了陣腳,也給了提標營重新結陣的時機。當然,守住這裡不是目的,目的是把明軍引來,從而完成翻盤,這纔是徐信唯一的生路。
城門打開了一個的縫隙,甚至吊橋都沒有完全落下徐信的親兵隊長就躍馬而出,瘋一般的衝向了明軍大營的方向。
城東慶春門這邊叛軍和平叛軍如火如荼的戰鬥着的同時,城北臨近武林門的一處院落裡,剛剛趕到的於力連氣都顧不得喘勻了就亟不可待的詢問眼前的那個漢子是否準備完畢。
“放心吧,咱們特別行動隊乾的就是這個。”
說話之人不是別人,正是羅永忠。
接到鄭成功北上的消息,陳文雖然不知道結果會否像是歷史上那般,尤其是他派馬信去牽制樑化鳳的情況下,但進攻杭州的時機卻已經成熟了。於是在那時他便招來了羅永忠,讓他帶着特別行動隊在杭州站的配合下潛入其中,並在隨後的一個月裡分批將武器運進城。
羅永忠和他的手下們已經憋了一個月多了,只等着今天的到來,可是於力似乎還有些擔憂,倒不是此間,而是行動的另一處。
“無需擔憂,我讓甘蒼過去了,那廝必死無疑。”
特別行動隊早已集結完畢,各就其位,於力也帶來了杭州站的行動組參戰,不過他們僅僅是一個補充,以防萬一而已,主要的工作還是由特別行動隊來完成。
出了院落,羅永忠點燃了一根旗花,隨即便衝向了拔刀在手,穿街過巷的衝向不遠處的武林門。
宵禁的杭州城上空,城南火光沖天,城東喊殺聲此起彼伏,城北漆黑的天際,一枚旗花在天空中爆出絢麗的火花的同時,明軍城北大營的方向,上千鐵騎開始加速向武林門衝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