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天崩(三)

命運被他所改寫,同時也深刻的影響到他的這個叛將五花大綁着跪倒在地上,低着腦袋一言不發。陳文打開了一個裝潢精美的紫檀木盒子,裡面有兩個絲綢縫製的袋子,布料頗爲上乘,觸手細膩柔順,如女子的肌膚一般滑膩。解開了收住了袋子口的金絲細繩,就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他帶到了這個時代的手機和充電寶就安靜的躺在那裡。

手機布包!

陳文看了一眼那個叛將,一時間真不知道說他些什麼。有這個心思,放在後世大抵也是能夠靠小發明來發家致富的,現在卻是個叛將,而且還是個死到臨頭的叛將,可見慾望過甚有時也不是什麼好事。

“包的還挺精細的,查克拉中轉裝置看來是還沒找到?”

陳文舊事重提,豈料王升聽到這話,頭卻猛的擡了起來,怒目圓睜,作勢就要站起來質問一二。奈何被綁的實在是細緻,這一下子不僅沒躥起來,反倒是一個踉蹌的撲倒在了地上,來了個標準的狗啃泥。

“根本就沒有什麼查克拉,你一直都在騙我!”

能把馮京第當猴子耍,王升的智商不會太低,東西在他手上幾年了,若是連這個都看不出來的話,那就新鮮了。

“既然已經知道了我是在騙你,那你還把這兩樣東西保存的這麼精細幹嘛?”

此言一出,王升登時便啞口無言。陳文很清楚,這廝大概還抱着哪一天將他抓到手後再行逼問的念頭,就像當年一樣。

“狗改不了吃屎!我很奇怪,當年你沒做成的事情,現在反倒是以爲能成功了。就因爲先後抱上了陳錦和洪承疇的大腿,你就真的能成了?”

先是一手終結了浙江抗清運動的浙閩總督陳錦,而後便是從江南到西南爲滿清鞠躬盡瘁,剿滅了各路抗清勢力的大學士洪承疇,兩個清初名臣皆死於陳文之手,而且還是有他在旁襄助的情況下。如果從當年的馮京第開始算起的話,有時候,午夜夢迴,王升自己都會懷疑是不是他把這些大人物給方了,纔會間接的成就了陳文的赫赫威名。

默然無語了片刻,陳文也早已不說話了,只是坐在那裡把玩着手機,彷彿是在觸摸着深邃的過往一般。突然,王升猛地擡起了頭,看向陳文的目光也充滿了一種名爲希冀的情愫。

“你應該知道你是不可能有什麼活路了。”

眼前的這個傢伙,陳文原本還有不少想要說的,可是親眼看着他,卻突然發現根本沒有說出來的必要了。話不投機也好,地位懸殊也罷,總而言之,對於這個必死之人,他直到了親眼看見這廝的片刻,就突然失去了爲此浪費時間的慾望。

這等情緒,王升顯然也是感受到了,如果沒有特殊的情況,陳文這個傢伙他是一刻也不想看到,可是有些事,卻只有陳文才知道答案,而他卻又非常想要得到這個答案。

“秀國公,小人自知必死,但卻有一件機密事,想跟國公換一個答案!”

“機密?”

讓人將其帶下去的話已經到了嘴邊,王升卻來了這麼一手,然而陳文卻並沒有在意,只是面露譏諷的說道:“就你,也能知道什麼機密?”

喝了一聲來人,門外的親兵便推門走了進來,作勢要去押解王升退下。豈料這廝站起來後,卻死命的掙扎了起來,大聲向陳文說道:“是洪經略的,天大的機密,小人絕無虛言!”

“洪承疇?”拿起了茶盞,輕輕吹了吹,陳文繼而笑道:“不會是那老匹夫把他當年跟韃子皇太后睡覺的事情告訴你了吧,那你可真是紅人了。”

洪承疇的這個段子,在浙江明軍中早就是耳熟能詳的笑談,江浙地區的很多士紳百姓從不同的渠道得知了這些,甚至就連旗人的下層中也廣爲傳播。可惜順治沒有出來闢謠,否則估計能通過那些耶穌會的修士的嘴巴傳到歐洲去。

屆時,後世的歐洲人一提“我大清”,肯定能借着這段“皇太后爲了招降官員就陪人睡覺”的段子而立刻想起來。比如“你知道清朝嗎”,“你說的是那個皇太后陪投降官員睡覺的那個”,那可真是“揚國威於域外”了。

這事情,王升當初也聽過隻言片語,乃是陳文在大蘭山下講古時的事情。可是此時此刻,他要做提及的,卻絕非是這等荒誕的腌臢事,反倒是確實是一件事關重大,至少在他看來是如此的事情。

“不是這個,是洪經略在出兵玉山縣之前作出來以防萬一的計謀!”此言一出,那兩個親兵的動作也稍緩了下來,等待着陳文的後命,眼見於此,王升連忙說道:“洪經略說未慮勝先慮敗,所以在出兵前做了補救的計劃。只要國公給小人一個答案……”

“夠了!”一把將茶盞子拍在桌上,餘茶飛濺。“你要的答案,我就是不想讓你知道,我就是要讓你帶着遺憾去死,否則王經略、馮侍郎以及四明山的那幾萬忠魂就更沒處說理去了!”

甩了甩手上的茶水,陳文滿臉厭膩的對王升說道:“洪承疇想玩死諸葛嚇退活仲達,那就讓他來吧,他活着時尚且不是老子的對手,死了反倒還能成精了?”

隨手一揮,兩個親兵便將王升拖了下去,其中的一個順帶着將這廝的下巴給卸了下去。一是陳文擺明了懶得聽他廢話,另一方面也是出於防止其咬舌自盡的打算。

王升被押了下去,不過這並不代表陳文會無視那些潛在的威脅。事實上,從當初謀劃着解除江西方向軍事威脅的時候,陳文就已經意識到了可能會出現現在的狀況。而現在,當預料得以應驗,就有更多的勢力會觸及到。就好像是打死了守門的獄卒,出去之後,自然要面對更多的衙役,這些傢伙就在門外,有的是在等他,有的則是在等別的什麼人。

回到行轅的書房,陳文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到地圖上面。軍事威脅由近及遠,首先卻還是來自於臨近的湖廣,因爲滿清在西南的統治中心長沙幕府的駐地就在袁州府以西。

范文程,這位老牌資深漢奸的赫赫威名陳文是如雷貫耳。沒辦法,後世的辮子戲只要是講清初努爾哈赤、皇太極和順治這前三代的,哪怕就是個包着清宮皮的言情劇,也少不了這位“孔明在世”。

透過歷史,陳文看到的是范文程參與了清初制度的建立,而真正爲“我大清”掃平羣雄的卻是洪承疇。這位範先生的智商如何他沒有測過,也沒人測過,但是一條沒有行政經驗,就夠他受的了。

根據袁州府降順的趙進美等人彙報,范文程上任以來,主要就是兩件事,其一是重新組編地方軍隊和經略標營,其二便是出兵圍剿那些抗清義軍。雖說這事情歷史上的洪承疇也是這麼做的,但是范文程卻忽略了一個關鍵點,那就是湖廣的地方士紳。

歷史上洪承疇出任西南經略,拉攏當地士紳可謂是不遺餘力,招降納叛的手段使得是要有多溜就有多溜,結果到後來,湖廣的抗清勢力越來越少,洪承疇在加徵洪餉的情況下還能穩定住了地方局勢,擋住了西南明軍的反攻。范文程現在只殺不撫,手段上差得太多了,在能力上顯然是比不過“開清第一功”的洪經略。

可是即便如此,范文程手裡還有三個鎮的西南經標,一支由一個叫做陳泰的固山額真率領的八旗軍和湖廣當地的綠營,實力不容小覷。所以,在指示吳登科儘快收復袁州府以爲屏蔽時,他就下達過儘快加固城防的命令,而吳登科收復了袁州府城後,也是這麼做的。

湖廣的清軍主力是一個潛在的威脅,而現在,除了西面還有一個方向需要注意,那就是南面。至於浙江以北、江西以東的江南,現在要兵沒兵,就連糧餉也被洪承疇扒了一空,反倒是暫且無需關注。

手指在地圖上劃過,思慮也隨之而起。據陳文觀察,江西一省,清軍的佈防有三個重點。

省會南昌,乃是江西的核心,江西的撫標營和提標營的大軍坐鎮,足矣;九江位於鄱陽湖與長江的湖口,是北面的門戶,此前的九江鎮標五千大軍的存在,爲的就是確保此地的安全;第三個重點,就是南部的贛州和南安,俗稱南贛,這裡是兵家必爭之地,廣東的軍隊想要進入江西,首先要攻破南贛的堅城,江西的軍隊想要突入廣東,也須得從此間經過,如此纔有了南贛撫標和南贛鎮標的六千五百大軍。

現如今,南昌和九江已經盡入陳文之手,就連可以直插長沙的袁州府也改換了門庭,長矛都捅到了范文程的腚溝子邊上的同時,南贛方面承受的壓力只會更大,絕不會比湖廣方面要小。

現任的南贛巡撫叫做宜永貴,總兵叫做胡有升。宜永貴是漢軍旗旗人出身,而胡有升則是在永曆三年先後靠着死守城池逼退了金聲恆和李成棟,爲譚泰的八旗軍爭取了足夠的時間,導致了這兩個舉一省反正,造就了南明抗清的一個新高潮的武將先後身死的綠營名將。

甚至可以說,胡有升的守城能力,絲毫不遜於曾經在永曆六年時,於劉文秀的大軍面前死守住了保寧,後來更是一手覆滅了夔東明軍的那位四川總督李國英!

南贛是天下聞名的堅城,胡有升也是擅守的名將。而他的背後,廣東尚可喜、福建耿繼茂,都可以出兵爲援,也是必須要注意的。

兩個方向,涉及到了南方清軍的數個方面勢力——西南八旗軍,西南經標,湖廣綠營;平南、靖難二藩,南贛綠營,廣東、福建兩省的綠營。

這些清軍的背後,更是寧南靖寇大將軍陳泰、西南經略范文程、湖廣總督祖澤遠、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繼茂、兩廣總督李率泰、浙閩總督劉清泰、南贛總兵胡有升之流的清初名臣名將。以至於陳文突然產生了擊敗洪承疇後,敵人反倒是越來越多了的遐思。可是仔細一想,格局越大,敵人自然也就越多,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規規矩矩給滿清當順民,留個野蠻人頭型,他反倒是不會甘心。

眼下,陳文新近收復了那麼大片的區域,手中的大軍被無形的分薄了。即便是那些駐軍趕到,分駐各縣之後,兩線作戰的窘困也還是避免不了,更有可能江南那邊還會出現新的威脅,這些都是需要權衡的。

正常的情況下,設法撐過這個夏天,等到了底子厚實起來了,這些問題自然會迎刃而解。但是洪承疇現在很危險,尚可喜也是個老奸巨猾的傢伙,再配上那羣各有所長的人物,這個夏天,不好過啊。

身體後仰,靠向太師椅的靠背上,陳文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等待着那份柔荑在頭上輕輕揉捏。可是轉瞬之後,他便意識到,這裡是南昌的秀國公府行轅,而不是金華的秀國公府內宅,這樣的時候自然是不會有人一邊輕輕按摩着頭部,一邊和他談天說地,時而還能從中得到一些啓示。

站起身來,陳文走到了一個裝滿了書冊的箱子前,這是他在廣信府時從洪承疇的收藏裡挑出來的一些書冊,準備在無聊時看看的。不過打開了書冊,他卻並沒有去找書,倒是將箱子最上面放着的幾封書信拿了出來,回到書桌前打開了其中的一封,一封周嶽穎寫給他的回信。

雖未直言,但那字裡行間卻依舊是寫滿了相思和對腹中孩兒的殷殷期盼。一字一句的看過,陳文的嘴角不由得浮現起了一股名爲幸福的笑意,直到書信的最後一頁,他重新恢復到平日裡那般。

“夫君在外,妾身每日都會打掃書房,以待夫君歸來。只是回想起夫君時常會對着廣東的地圖深鎖眉頭,妾身思來,是否夫君在擔憂新會之戰事。若真如此,妾身到有一愚見……”

周嶽穎的辦法很簡單,但是對於陳文現在的處境卻是再合適不過的了,尤其是其中的正反兩手準備,足以牽動整個長江以南的局勢。不過怎麼看,都不像是專門爲了那個八竿子打不着的新會之戰,而是爲了陳文所在的江西一省。

她的心思,陳文能夠明白,甚至在心中還在暗暗讚許和感動。這個辦法可以一試,只是陳文還需要把細節做一些修補。然而,待他將那封書信寫了將近一半的時候,卻突然將剛剛寫好的撕了,沉吟了片刻,又拿了張紙重新寫了起來。

良久之後,即將發出去的幾封書信徹底寫完,重新審視過了一遍,陳文便將張俊喚了進來。

“我需要你去一趟福建,即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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