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帥,快走吧,再不走就沒機會了啊!”
昨天明軍的未盡全力的攻勢,以及明軍退兵後城內的情狀,這些無不看在胡全才的眼中。然而洪承疇如今已經再沒有太多精力展布,也只得如此。
現如今,東城門已經崩潰,西城上的胡全才遙望着城中的潰兵已經開始向此間涌來,連忙拽了李本深一把,低聲與他說來。畢竟,他一個文官,想要逃離還是難度極大的,眼下拉上個武將,有大隊的親兵、家丁以及銳卒同行,生還的機率也會更大一些。
奈何,此時此刻的李本深卻並沒有立刻對他做出迴應,只是目不轉睛的望向城東。直到片刻之後,胡全才早已不耐煩了,他才嘆了口氣,似乎是爲了守禦城池,爲了洪承疇盡了這最後的一把力,纔打開了西城門,帶上該帶的揚長而去。
………………
大軍殺入,原本就已經大亂的清軍徹底崩潰,不是跪地請降,就是向廣信府城的其他三座城門跑去,妄圖藉此逃離這片死地。
明軍殺進府城之後,各部隊按照預先制定好的計劃殺向各處城牆、衙門、倉庫和軍營,更有軍法官帶領着大隊的鎮撫兵巡視全城,維持軍紀。而那些在城內追殺清軍的工作,反倒是交給了那些隨明軍一同撲城的俘虜們,這是他們獲取返鄉生機的最佳時刻,自然不會輕易錯過。
剛剛攻城戰進入到最關鍵時刻,劉芳名迫不得已率領大隊的騎兵衝擊明軍的側翼,妄圖爲守軍分擔壓力,但卻很快就被吳登科配合李瑞鑫擊潰。待到城門失陷,更是率領殘部疾走西北方向,卻並沒有進入到堅固的棱堡——棱堡就那麼大,裡面已經有三千大軍駐守了,人太多反倒是會把自己先餓死。
大軍魚貫而入,隨着各處要地的被明軍控制,整個府城也算是改換了歸屬,剩下的不過是對城內清軍殘餘的搜剿和針對逃出城的清軍的追擊了。
“派人到棱堡外勸降,就問一遍,告訴卜世龍,本帥過期不候。”
隨着府城的陷落以及劉芳名的逃竄,棱堡變成了孤城一座,攜大勝之威勸其投降,這是必然要做的。只不過,棱堡的守軍卻並不打算接受這份好意。
“卑職問過了進攻北城牆的部隊,他們聽抓獲的一些俘虜說,韃子江西提督劉光弼以及其他的一些清軍將佐已經逃進了棱堡……”
府城和棱堡之間是有兩道護牆以強化其防禦能力的,城破之際他們就是這麼逃出了府城,但是他們會不會利用棱堡作爲跳板逃亡他處,卻是個極大的問題。
“傳令下去,近衛和淳安二營無需入城,卡住棱堡的北面和東面;南塘營自府城西門出城,北上堵住韃子西竄之路,衛隊先行出發搜索,勿使賊寇得以逃竄。”
“末將等遵命。”
拋開這三個營,陳文手中還有六個營外加兩千餘尚未組編成戰兵營的步兵,這支大軍他卻並不打算讓他們在這裡等着。
如今滿清在江西的機動兵力已經幾近於一掃而空,剩下的除了袁州府那裡的兩千綠營外,每個府不過只有幾百綠營兵,還要分駐各縣、各汛。除此之外,能夠對明軍造成威脅的也不過只有江西撫標的三千人以及南贛撫標、鎮標的一千五百綠營和五千綠營而已。江西環鄱陽湖的核心區域已經可以稱得上是不設防的區域了,自然要儘快將其拿下,以防生變。
“李瑞鑫、樓繼業。”
“末將在!”
廣信府城東城門裡,剛剛進入了府城,氣還沒有喘勻陳文就開始佈置下一步的作戰任務。對此,麾下的衆將卻是無不躍躍欲試,因爲此前的多次軍議,他們如今東南戰場的形勢已經頗爲了解,自然也深知江西這枚桃子現在只差伸出手就可以摘取了。
“你二人率鐵騎營、飛熊營西進,給本帥拿下南昌。收復南昌後,李瑞鑫等待援兵,順便清剿臨近的幾個府縣。樓繼業帥軍北上,儘快收復九江府城、南湖嘴和對岸的湖口,將鄱陽湖這個口子給我紮緊了。”
江西一省防務有三大要地,其一是省會南昌,其二是江西南部的南贛,其三就是扼守鄱陽湖口,且能夠起到截斷長江作用的九江。而九江,就在同爲鄱陽湖西岸的南昌以北。
“末將遵命。”
二人拱手行禮,隨即便退了回去,等待軍議結束,好去和隨軍的參謀司協調糧草等方面的細節。
“吳登科”
“末將在!”
“你率麗水營、義烏營休整一日後跟進,趕去南昌。”
鐵騎和飛熊二營的機動能力強,但是兵力卻顯得過於單薄,所以陳文讓吳登科帶着兩個營跟進,到達南昌後就可以開始以這座省會爲中心掃蕩清軍佔領區。
“末將遵命。”
“張自盛、安有福。”
“末將在!”
“你二人休整兩日後,率玉山營和神塘營進攻撫州府城,拿下之後,等待後續命令。”
撫州府位於廣信府以西、南昌東南方向,扼守此間,便可以爲明軍集結重兵的這兩處要點提供最起碼的遮蔽。
張自盛是江西本土的地頭蛇,此番能夠殺回江西,衆將中最爲激動的自然是他不過。而安有福率領的神塘營則是浙江明軍諸營中戰鬥力最爲強悍的一個,有神塘營配合,玉山營自然也能夠更好的完成既定的戰略任務。
“末將遵命。”
手中光是戰兵就有兩萬之巨,但是一口氣將所有軍隊都撒出去,分散到各個府縣以吞下整個江西,陳文卻還沒有那麼胃口。尤其是如今廣信府城北的棱堡尚在,而明軍各營也或多或少的在這一連串戰事中有所損傷的情況,先以廣信府到南昌連成一條直線,掃蕩江西環鄱陽湖的核心區域,而後再行南下更爲穩妥。反正,滿清在東南也沒有什麼能夠馳援的大軍了。
“諸君,這個夏天,光復江西全省!”
………………
明軍的清剿工作以着最快的速度展開,由軍法官或是鎮撫兵協行,大隊的明軍進入到各坊,更有隨軍的幕僚寫好了安民告示,張貼四處,進而將府城裡的吏員、里正等人帶來協助明軍安民。
府城裡的清軍,基本上都是北方抽調來的綠營精銳,在增強戰鬥力的同時,與本地人之間的矛盾也很大。偷雞摸狗、強取豪奪、甚至是強搶民女,尤其是奉了洪承疇經略衙門命令進行的封鎖、遷界的工作中,更是大肆屠戮本地百姓。
此間兵民矛盾極深,原本清軍勢大,百姓們也無可奈何,只能苦苦忍受。如今明軍已經殺入城中,自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有着城中原本統治結構的底層吏員、里正以及全程百姓的極力配合,明軍的清剿行動進行的速度很快,僅僅過去了一下午就將整個府城清理完畢。
大批沒有能夠逃出城的清軍被關進了明軍的俘虜營,不過這些俘虜自然是不可能與那些協助明軍攻城的俘虜相比。那些俘虜如今都在城外的大營之中,一手捧着裝着白米飯的大碗,另一隻手則一個勁兒的從食盆子里加菜,有菜有肉,管飽。就連那些受傷的俘虜也能夠得到明軍的醫治,當然是要排在明軍傷員之後的。
這是他們爲明軍作戰所應得的,不過那些新來的俘虜卻根本享受不到這個待遇。
清理的工作展開的同時,清查的工作也在進行。先是按照所屬營頭進行區分,將那些在此前的玉山大捷和這一次的廣信府攻城戰中有明顯劣跡的挑出來,直接拉出去砍了腦袋。剩下的,則被關在營中的空地上喝風。爲防他們趁夜有所異動,明軍更是把他們的衣服都扒了,還讓輔兵紮了圍子,舉火監視,感覺就像是對待牲口一般。
“還是得跟着國公爺,就連老經略都不是他老人家的對手,俺看韃子來也沒戲。”
作爲在攻城戰中有着上佳表現的俘虜之一,最初只是順手將手榴彈扔下了城的甘肅降卒韋福順正跟隨着一個監軍官,會同一批同樣表現不錯的俘虜來參觀這些新俘虜的慘狀。
五月中旬的夜,還算不得有多涼,尤其是對這些北方抽調來的綠營兵來說,確實算不上什麼。奈何今日明軍攻城壓力極大,他們本就連吃飯的機會都沒有,被俘之後更是如此,現如今不光要捱餓,還要光着屁股喝風,實在難受得不行。更何況,韋福順他們聽那監軍官提及,好像這樣捱餓的日子這些倒黴蛋還要過上幾天。
“就是,就是。老經略當年殺人過的人比俺們見過的都多,見了國公爺也得吃癟,還是國公爺厲害。”
剛剛吃過了一頓飽飯,看着那些新來的俘虜挨餓受凍,這麼一對比,幸福感登時就扶搖直上九萬里。對於見到的明軍,更是點頭哈腰,唯恐惹了明軍不快,失了此刻的優越待遇。
“這位大,大帥,俺想跟着國公爺,跟着國公爺日後好殺回老家。”
“大帥?”監軍官轉過頭,問道:“你在叫我?”
“正是。”
韋福順戰戰兢兢的回答過後,監軍官搖了搖頭:“我不是什麼大帥,論職務,我是神塘營的監軍官,不過是今天臨時負責帶你們轉轉,和你們聊聊天的。論階級,我是致果副尉,說這個你們大概也挺不過,反正不是什麼大帥。你們可以叫我黃監軍。另外,我浙江王師之中,大帥只有一個,那就是國公。”
“是,小人記下了,黃監軍。”
不光是這個俘虜,其他的俘虜對此也很有一些是躍躍欲試的,不過更多的卻顯得有些擔憂。
“我們浙江王師,講的是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你們在攻城戰中的表現優異,已經超過了恕罪的線,所以罪名算是洗脫了。去留一事上,你們有此打算,我也會稟告大帥。擔憂家人的,也可以回去,王師絕不留難。但是……”
得此待遇,衆人無不鬆了一口大氣。浙江明軍雖然取得了一場足以改寫東南戰局的大勝,但是比起滿清如今的這般龐然大物,卻還是顯得很是弱小。況且這裡畢竟是江西,而不是甘陝的老家,淪爲異鄉之鬼的恐懼也促使着一些俘虜對儘快回鄉有着極大的誘惑。
不過,當聽到這句“但是”的時候,他們的心立刻便再度吊了起來。
所幸,這個監軍官並沒有說出什麼讓他們繼續惶恐下去的話語,只是表示如果離開,身上需紋上一處標記,如果再敢爲韃子做事,抓到了只有一個死字,絕不姑息。
這個條件合情合理,衆人不由得心中大定,對上明軍,尤其是這個監軍官自然也是倍加殷勤,盼着這位“掛致果副尉銜”的“大帥”能夠在陳文那裡多說幾句好話。雖然他們也弄不明白,這個勞什子的“致果副尉”到底是什麼。
底層的士卒被關押在空地上喝風,廣信府城中被俘的那些滿清官員卻在洪承疇的行轅中一個個的等着陳文傳喚。
江西布政使黃志遴。
廣信知府黃中通。
興安知縣吳弘道。
經標前鎮提督白廣恩。
大內侍衛,左蝦營指揮張大元。
……
南昌幕府的文官和經略標營、江西提標、九江鎮標的一衆綠營軍官大多都被明軍擒獲並甄別了出來。只不過,什麼白廣恩,什麼黃志遴,他一星半點兒的興致也無。因爲這些人魔狗樣的滿清大官兒跟洪承疇相比,連個屁都算不上。
這一點,從官職的長度上就能看出來,太保兼太子太師,經略江南、江西、浙江、福建四省,總督軍務兼理糧餉,大學士洪承疇。這一個人的官職長度比好幾個高官大將都長,哪怕是對歷史一無所知的大抵都會明白這位洪亨九先生纔是陳文此戰最大的收穫。
“洪先生,去歲今載,兩度逼我過甚,可否有過快意之感?”
病的都已經坐不起來的洪承疇自從被明軍拖進來就癱在了地上,除了呼吸吹起的那些許塵土還能勉強證明這是個活物外,我大清入關的第一功臣如今卻跟個死屍一般,對於陳文的問話連點兒反應都沒有。
然而,對於陳文而言,繼前任浙閩總督陳錦之後,他再一次擊敗了大敵,尤其是還是洪承疇這樣十有八九還是畢生最強的敵手,就算是在地上挺屍也沒用。
“我聽說,這位張侍衛,好像挺瞧不起你的,反倒是那個王侍衛一向的跪舔您老人家,這回怎麼不見他仗劍護衛於側呢。”
張大元和王輔臣都是順治安排護衛洪承疇的大內侍衛,事實上也隱含着一層監視的意味。張大元依仗着有順治做後臺,平日裡對洪承疇也就是那麼回事兒,而王輔臣雖說同是大內侍衛,卻是個流寇出身,早年被洪承疇整得早已畏懼萬分,伺候起來自然是倍加用心。然而,當洪承疇的雄偉身姿被陳文徹底擊垮,這份敬畏也同時就隨之破碎了。
明軍殺傷城頭,王輔臣和張大元護衛其下了城牆。誰知道剛一下城,斜拉拉的衝出了一小隊的明軍,張大元護衛着洪承疇奮起反抗,王輔臣卻挾持了洪承疇爲人質,結果被遠處的一個明軍弓箭手一箭洞穿了頭顱,當時就死挺了。
洪承疇已經沒有動靜,大抵是看慣了這等背叛,亦或是根本沒有什麼氣力再去爲這麼個叛徒說些什麼,依舊躺在地上有一口沒一口的喘着氣,就像是一隻死狗一般。
“有道是隻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外號。假呂布,帶着這外號出來混得,福臨小二也把他放你身邊,我陳文真不知道他是無知啊,還是恨不得你早死。”
言語上的譏諷,對洪承疇已經沒有太大的效果了,不過提到了順治,忠君的思想似乎起了些作用,洪承疇也總算是有了反應,微微一動,卻也並沒有說出什麼。
有反應就行。
陳文哈哈一笑,繼而對吳登科說道:“吳兄弟,我記得當年在大蘭山上,你好像提過一個想法,當時還被大夥笑話是癡人說夢,是吧。”
端坐於帳內,吳登科卻早把這檔子事情忘了個一乾二淨,反倒是另一個大蘭山出身的武將卻還依稀記得。
“末將記得,吳帥當年說過,要問問洪承疇當初降韃子,是不是因爲韃子太后和他睡了一覺。”
此言一出,行轅的大廳內登時便是鬨堂大笑,反倒是吳登科卻還有些不好意思了起來,已經完完全全看不到當年的那個莽漢子的模樣了。
“吳兄弟既然不好意思,那本帥就替你問問。”說着,陳文便走到了洪承疇身前,蹲下了身子,揪着那花白稀鬆的辮子一把就將洪承疇的腦袋提了起來,來了個四目相對。
“呸!”
一口含着暗紅色血絲的唾沫吐了過來,卻連這短短的半米距離都沒有吐出去,反倒是藕斷絲連一般的掛在了洪承疇的下巴上,顯得更是狼狽不堪了起來。
“原來不是條死狗啊,你的僅存的人生就是爲了這一下子,那你也太可憐了。”
丟下了已經只剩下了一口氣的洪承疇,陳文厲聲喝道:“想知道老子爲什麼在這戲耍你嗎,不是你降了韃子那麼簡單。降韃子的有的是,但像你這麼賣力氣的卻少見到了極點。爲了韃子,你可以把漢人都賣了,老子爲什麼就不能拿你尋尋開心?”
重新落座,大廳內卻早已鴉雀無聲,每個明軍的武將盡皆聽出了陳文的怒意,一個個戰戰兢兢的,連呼吸都輕緩了許多。
“查出來了嗎?”
聽到這話,一個幕僚走了出來,立刻向陳文回答道:“回國公的話,已經查明白了,確是逆賊洪承疇的命令。”
今日破城後,清軍強搶府城的女子作爲軍妓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陳文的耳中。看着清軍軍營中那些裸露且佈滿了傷痕的屍骸,有的掛在樹上,有的剛剛從水井中撈出,更有的被隨意丟棄在營地。這一幕,在那裡看到過,是電影中的南京,是奧斯維辛,還是其他什麼地方,反正看過了那一眼,陳文就再也不想再看下去,尤其是耳畔還伴隨着那些失去了貞潔的倖存者們的哭嚎。
爲了提升士氣,就能做出如此慘劇,這個老漢奸的喪心病狂,相比之下就連陳文當年的那個對手,前任浙閩總督陳錦也完全無法比擬。
“洪承疇,你最好能活到明天,否則我有的是辦法折磨你的那些族人。”
第二天一早,辨認就已經開始了。那一幕幕,陳文根本不想再看,腦海中卻還是不斷浮現着那些幾乎不需要聯想就能想到的片段。
辨認結束後,連同洪承疇在內的南昌幕府和這七支綠營的文官武將,一同被明軍拉到了城外。
“九州,乃是我華夏子民的故土,絕不應該是豺狼橫行的所在。有道是夷狄入華夏,則華夏之;華夏入夷狄,則夷狄之。前半句是否正確,恕我陳文才疏學淺,尚無法辨識,但是後面那半句,卻明明白白的擺在了我們的面前,跟了韃子的這些傢伙,與禽獸已再無差別。”
手指着那些跪在地上的俘虜,陳文在滿城的百姓和上萬明軍前大聲喝道:“這世上,只有死韃子纔是好韃子,這些已經與韃子無疑的畜生同樣適用於這個道理。”
“今天,我陳文以提督南直隸、江西、浙江、福建等處水路兵馬援剿總兵官,特賜蟒玉,便宜行事,掛徵虜將軍印,左軍都督府左都督,少保兼太子太保、秀國公的名義下令:洪承疇、白廣恩、黃志遴及以下南昌幕府文官武將一律凌遲處死,餘下作惡士卒盡皆斬首示衆,以告慰這一年來因洪承疇而死的無辜百姓的在天之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