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陳文也沒有講什麼高難度的東西,只是把先前給李瑞鑫講過的兵種相剋理論拿出來再講一遍而已。李瑞鑫且不說,他已經聽過了,而吳登科和尹鉞的接受能力也是截然不同。
尹鉞這廝別看小名叫二狗,卻頗有些小聰明,對於陳文所提出的理論吸收很快。雖然他的接受速度和那一日李瑞鑫的接受速度相比要慢上一些,但是考慮到李瑞鑫曾經是黃得功的親兵,其父也做到過遊擊將軍,而尹鉞不過是個初識行伍的門外漢,就顯得很了不起了。
這倒是讓陳文頗有些懷疑尹鉞這廝的父母在給他起小名的時候是不是打盹兒了,這廝分明就應該叫尹猴子嘛。
相比之下,吳登科的接受能力就要差許多。在陳文的印象裡,昨天一晚上,他好像始終是在給吳登科一個人掰開了揉碎了的講解這個理論的依據和變化,而吳登科的腦袋卻始終跟個實鑿的一樣,說什麼也灌不進去,直到深夜,陳文等三人都已經哈欠連連了,他纔開始摸門。
所幸,陳文對此早有預料,畢竟那些天給吳登科講《左傳》時已經見識過了,眼下也只寄希望於他能夠把聽《左傳》的那股子努力勁兒拿出來鑽研這份專業性更強的學問了。
在陳文來到中軍大廳之時,人已經接近到齊了。見陳文趕到,王翊便將他介紹給了在座的衆人,而這些官員們也紛紛起身與陳文見禮,就連那褚素先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異樣。
落座之後,陳文開始細細觀察在座的衆人,只覺得這大蘭山老營的官吏年輕化搞得相當不錯。
只見在座衆人,大多三十左右的年歲,最小的應該就是孫鈺了。當然,如果考慮到這廝天生明朝小鮮肉兒的身份,還是先不計算在內的爲妙,省得被打臉。
而這當中年歲最大的當屬銀庫庫大使褚素先的族兄褚九如了,其人大概五十幾歲的樣子,面相上總感覺像是個和事老。不過,這個和事老可是有着從五品鴻臚寺少卿的職務,比前些天王翊本來給陳文安排的鴻臚寺寺丞還要高一些,而這其實也跟他主要負責的那份迎來送往、聯絡其他義軍和四明山附近鄉紳官吏的工作有關。
今天的議題幾乎全部和陳文手中那個新編的營頭掛鉤,雖然這個營的兵額暫時只有其他營頭的一半,但這畢竟也是大蘭山明軍的第六個營,所以事關重大。於是乎,王江便要求五司的各部門配合陳文的組建工作,並且保證陳文所部的武備和供給,而那些涉及到的官員也紛紛應是,表示一定全力配合,絕不辜負經略和副憲的厚望雲雲。
隨後,王翊公佈了一個月後陳文的營與中營比試的決定。
得到了這個信息,無論是暫管中營的監軍文官沈調倫,還是負責老營日常防務的那兩個守備都開始仔細的打量陳文,那細緻程度似乎是想把陳文身上到底有多少根汗毛都數個通透。而那個被點到名的守備更是隱隱透着一絲敵意,因爲他很清楚這場比賽贏了沒太大光彩,一旦要是輸了可就算是把中營的臉都丟盡了。
例會結束後,王翊又拉着陳文聊了一會兒,其實也不過是對陳文這個大明集團魯監國分公司大蘭山辦事處的新進員工的一種勉勵。
從中軍大廳出來之後,陳文便趕回了軍營,按照慣例,他在參加完上司組織的例會後,還要給下屬開例會。
看着手下的這三個千總和兩個文書,身爲遊擊將軍的陳文只用了一句話就結束了例會。“你們繼續去做本將昨天安排的事情。”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匆匆結束了例會,陳文立刻牽了馬帶着兩個看上去比較老實的士兵下山,一路直奔他曾經購買文房四寶的那個鎮子。
進了鎮,陳文先去了那家字畫店。掌櫃的還是那個掌櫃的,夥計也還是那幾個夥計,只不過他們已經有些認不出陳文了,並非是陳文去了韓國做整形手術,而是他今天穿着那套山文鎧出的門,早已閃瞎了字畫店裡那些人的氪金狗眼。
等到那掌櫃的想起眼前這個將軍就是曾經在他這裡買過幾次東西的讀書人時,陳文早已在定下貨品之後離去了。那掌櫃的很是擦了幾次不時冒出的冷汗,顯然他還記得他曾經打算宰生客的行爲,於是乎,他毫不猶豫的吩咐手下的活計,一定要按時完成陳文的訂貨,同時必須保證質量。
出了字畫店,陳文又找了家綢緞鋪。本來以陳文的身份他所需要的東西是可以從老營的布匹庫房申領的,只不過陳文從孫鈺口中得知,這布匹庫房其實是由銀庫監管的,於是他決定不去給自己找麻煩。
綢緞鋪子是鎮上一戶鄉紳開的,而這戶鄉紳和山上的一個官吏有親,所以這家的掌櫃雖然對於陳文這個新進遊擊很是曲意逢迎了一番,但也只是讓他把所需商品的價格殺到了承平年代那般。不過這對於陳文而言已經夠了,如果不是爲了那份私人訂製,誰沒事下山挨宰來。
綢緞鋪子斜對面便是鎮中的城隍廟,今天雖說不是什麼趕集的日子,人卻依舊不少。
陳文帶着那兩個漢子來到張貼榜文的地方,把他先前寫好的招兵榜文貼了上去,並找來了廟裡的算命先生,告訴他每隔一刻鐘過來大聲朗讀一次,一次給五文錢,講完直接結算,由陳文帶來的那兩個士兵負責發放,今天和明天一共講兩天。
而這兩個士兵每人在榜下站一個時辰,兩個人輪流站,直到晚飯前必須回營,因爲老營晚上宵禁。若是有人來問就告訴他們想投軍的直接上山,老營南門門口有人會接他們入營接受考覈,考覈合格的就可以當兵吃糧。
軍令如山倒,兩個士兵自然是表示堅決完成任務。那算命先生看着陳文的山文鎧和腰間懸着的那口寶劍,也毫不猶豫的應下了此事。而當他拿到了第一份計件工資之後,看着那五個銅錢,雖然沒有萬曆朝的金背,倒也沒有崇禎朝的那種薄脆,仔細一算這一天下來能賺個幾錢銀子,而且還不耽誤他算命,立刻就變得眉開眼笑起來。
孤身一人騎在馬上,陳文也不敢讓它跑起來,畢竟他現在的馬術能坐在上面走就已經不錯了。等他回到老營的時候,已經該吃午飯了,於是乎,他便直奔糧庫而去。
到了糧庫,昨天領了代買豬羊生意的一個小吏立刻就看見了他,趕忙上來打招呼。陳文和那小吏寒暄了兩句,便趕忙去見孫鈺。
見到孫鈺,陳文直截了當的提出,他找易氏幫忙做一面營旗,料子和圖樣下午的時候鎮上的夥計會送去。同時,陳文很無恥的告訴孫鈺,工錢他就不給了,剩下的邊腳料全歸你們,說完便不管孫鈺是否答應就一路揚長而去。
回到軍營,士兵們已經開始打飯了,陳文照舊在新來的士兵詫異的目光下,和士兵們在一個鍋裡打飯、在一起吃飯。
吃過飯,他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去撰寫軍法。
按道理,陳文完全可以也應該去使用現成的明軍軍法,只不過在他看來,明朝的軍法過於嚴苛,動輒削鼻、切耳、穿箭遊營,實在不利於建立軍人的榮譽感,而其管轄範圍也大的驚人,就連校場上發屁的音量過大都要看軍法官的心情好壞來決定生死,更是莫名其妙。
只不過,陳文根本不知道,明朝的武人其實還是比較慶幸其軍法的寬鬆,若是和秦漢之時相比,宋明的軍法還不如秦漢時的民法嚴厲,更別說和那時的動不動就夷族連坐的軍法相比了。
陳文想不起來從什麼地方看到過,說是軍人榮譽感的提升除了有助於提高其作戰能力、戰略移動速度和承受傷亡的程度,還可以降低軍隊擾民事件的發生。
當然,中國古代的統帥們有着其他辦法,比如身體力行和以着奪百姓一文即是死罪的嚴苛軍法,岳飛不提,這個時代的張煌言就這樣做過。
史書上記載,張煌言治軍嚴整,於百姓秋毫不犯,早年在浙東時就如此。南京之戰時,爲了確保全勝,鄭成功和張煌言分兵兩路,鄭成功圍攻南京,而張煌言率領浙軍進攻南京上游的府縣。行軍至蕪湖,“一兵買麪價值四分,只給十文”,張煌言立斬之!
正是由於張煌言的身體力行和對於麾下將士的高標準嚴要求,纔會出現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滿清官吏聞風而降的盛況。雖然最後還是兵敗如山倒吧,但是這並不妨礙陳文對於張煌言的崇敬之情。
陳文想要建立起一支如同岳家軍那樣“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的正義之師,他相信只有這樣纔能有效的確保民族元氣的保存,不至於出現蠻夷被軍隊擊退後,百姓爲亂兵劫掠依舊民不聊生的現象。而想要做到這些,從軍隊建立伊始就要開始制定並執行相應的軍法。
雖然他知道這是一條漫長而艱辛的道路,爲此他將付出很多很多,但是他相信,成功不是一蹴而就的,想要得到就一定要付出,而他也堅信他自己能夠做到。
當然,陳文想要在本營棄明朝軍法於不顧,首先還要過王翊的那關,畢竟他不是獨鎮一地的領兵大將,腦袋頂上還有監軍的文官呢。
不過,對於說服王翊,他倒是信心十足。
“修改軍法?輔仁你這是什麼意思?”中軍大廳內,王翊滿眼的疑惑,根本弄不明白陳文這麼做是爲了什麼。
“回稟經略,末將覺得本朝軍法過於嚴苛,動輒施以肉刑,不利於士卒建立起身爲王師的榮譽感。”
榮譽感?
王翊眉頭一皺,繼而說道:“王師就是王師,什麼叫建立榮譽感?本朝立國近三百年,也沒有聽說過還需要修改軍法纔能有榮譽感的事情。難道不修改軍法本朝就不是正統了嗎?本官以爲此言不當,輔仁當慎思之!”
“經略息怒。”陳文躬身一禮,說道:“末將敢問經略,王師是否應當以保境安民爲己任,嚴禁士卒劫掠百姓?”
“當然!王師若是不能保護華夏生民,那不就成賊了嗎?”
對於這個回答,陳文早有預料,因爲王翊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史書上記載,王翊治軍嚴整,於百姓秋毫不犯,所以浙東的士紳百姓樂於輸誠,而陳文這些日子以來所看到的也是如此。
“末將知道,經略治軍嚴整,於百姓秋毫不犯,我大蘭山王師諸將也都是按照經略的要求,嚴禁士卒擾民。”
聽到這話,王翊點了點頭,大蘭山明軍能夠發展壯大,和軍紀有着極大的關係。這個時代,無論是明軍還是清軍,劫掠百姓的事情很難避免的,明軍各部除了無意管束外,更多是因爲補給問題,而滿清則是出於民族壓迫和收買漢奸武裝的考慮縱容此事。
王翊從立營之初就吸取了黃宗羲立寨杖錫寺期間,所部劫掠百姓,以致部將爲山民所殺的教訓,申明軍紀,於百姓秋毫無犯,以至於永曆二年時他被浙江清軍的撫標營擊敗,在只剩下四百人的情況下,也能夠在清軍主力撤退後很快消滅了留守的團練兵,從而聚衆萬人,立寨大蘭山並且再破上虞縣城。而後,四明山左近的士紳百姓也樂於爲其所用。這些都和王翊所部軍紀不無關係,百姓的支持是他最大的力量。
“末將覺得,在經略眼皮底下士卒們自然不會擾民,但是如果日後王師收復失地,經略分遣將校攻略各地,士卒們不在經略身邊,而所屬將主也不在意此等事務,那麼經略如何確保將士們安分守己呢?”
王翊想了想,說道:“輔仁的意思是讓士卒從心裡覺得自己是王師,應該保境安民而不是滋擾百姓?”
“正是。末將覺得,與其時時盯防,不如設法讓其自覺唯有如此方能無愧於心。本營初立,又有着經略和同僚們長期努力所打下的基礎。末將願意身體力行,時時教育士卒身爲王師須得保境安民的本分。”
說着,陳文把稿紙翻到了另外一頁,只給王翊。“況且,末將在軍法中也有明文規定。”
王翊的目光隨着陳文的手指覆蓋到了一行文字,只見上面寫着“自本將始,有敢強奪百姓一文者皆斬之!”語句冰冷,墨跡力透紙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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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翻看了一遍陳文的稿紙,王翊問道:“輔仁的意思是廢除肉刑,這樣就能提高士卒的榮譽感?那麼,你營中的軍紀如何維持,只靠這些鞭笞、杖責之類真的可以嗎?”
眼見於此,陳文再一次祭出了岐陽王李文忠。“末將祖上曾爲岐陽王中軍校尉,岐陽王曾對家祖說過,律法的意義不在於懲罰的力度,而在於一旦有人違反法律,就一定會被懲罰,從而杜絕犯罪。正因爲如此,歷朝歷代法紀嚴明之時,多號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末將打算試行的軍法只限於非戰爭狀態,若是在戰場上,戚少保的連坐之法末將亦是要用的。”
聽到這話,王翊笑着搖了搖頭。“輔仁你總是有新花樣。”只是回想着那句自本將始,有敢強奪百姓一文者皆斬之的話語,他深吸了口氣,繼而堅定的說道:“你且在營中試行,若有成效,本官自會上書監國殿下。”
“末將遵命。”
陳文離開中軍大廳時,孫鈺早已下值並急急忙忙的往家中趕。工錢什麼的他並不在意,唯獨是陳文那面營旗到底會是什麼樣子的實在引了他很大的好奇心。
待回到家,孫鈺看着北屋桌子上陳文送來的布料,好奇心立刻就消失了。
只見桌子上的布料大多不錯,雖然不多,但是孫鈺卻看得出來,如果只是如陳文所說的只做一面營旗的話,那麼剩下的“邊角料”起碼夠做三套衣服,正好是一男一女外加一個半大小子,一人一件。
ps:今天筆者碼字時想起了昨天那章有個錯誤,就是手戟這種可用於投射的兵器在明朝時已經不存在了。此兵器盛行於兩漢、三國和晉,到了南北朝時已經不復存在了,消失的原因待查,可能和戟在那時已經不再盛行有關。在此筆者表示歉意,稍後會把上一章改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