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發亮,策馬狂奔了二十餘里,總算是快要追上了明軍的主帥。原本擊殺了孔有德,尼堪對李定國還比其他明軍武將要高看個一眼半眼的,但是雙方步兵還沒徹底分出勝負就棄軍而逃,一路追來的尼堪此刻早已充滿了鄙夷。
“或許,開出的賞額有點太多了。索性沒有開出巴圖魯勇號之類的懸賞,否則回去了還不得被那些親貴們笑死的。”
遠處,明軍的大旗不再向前移動,而是筆直的矗立了起來。大隊的明軍騎兵已經轉向,尼堪心想着這支明軍似乎像是殊死一搏,策馬於最前面的他便減緩了胯下戰馬的速度,將隨他而來的大隊清軍騎兵的速度緩了下來。
很快,雙方的距離便縮短到一箭之地,清軍的騎兵數量遠勝於當面的明軍,再加上所謂騎射無雙的說法,對於殲滅這支明軍自然是覺得手拿把攥。甚至其中有一些清軍,已經在思考着如何在接下來的混戰中將明軍主帥李定國的首級取下。
清軍在距離明軍一箭之地的位置站定,爲最後的騎戰積蓄着體力和馬力,區區不過百餘步的距離,雙方的主帥都可以看清初對方的一舉一動。只不過,出乎尼堪預料之外的卻是,李定國遠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在驚慌失措中憤而殊死一搏的決絕,反倒是一副計謀得逞的神色。
就在這時,突然間,隨着明軍大旗的一陣抖動,附近的幾座小丘和山崗後爆發起了震天的呼喊聲。緊接着,大隊的明軍自那些遮蔽了視線的所在一躍而出,迅速的向清軍的騎隊包圍而來。
“中計了!”
尼堪腦海中浮現的答案還沒來得及脫口而出,只見不遠處的明軍騎兵卻已經在那個手握着大刀的明軍主帥的帶領下衝了過來了。
“殺尼堪啊!”
吶喊聲響徹戰場,明軍如潮水般涌入戰場,尼堪身旁的清軍無不驚慌失措,而他們的步兵則更是還遠遠的追在後面,一時間根本無法與尼堪親率的騎兵匯合。
“王爺,快撤吧!”
多羅貝勒屯齊等高級軍官還在統領着大軍,身邊只剩了下了這個一等伯議政大臣瓜爾佳程尼。
然而,遭到明軍計算的羞惱早已充斥於尼堪的腦海,此刻程尼的勸說竟未有讓他有絲毫的動容,反倒是拔出了腰間的佩劍吶喊着策馬衝向李定國。
一箭之地,雙方的戰馬轉瞬即至。騎兵交錯,很快便戰成了一團。頃刻之間,李定國率領的那隊用以誘敵的騎兵、護衛尼堪的清軍騎兵以及小丘後殺出的明軍立刻便混戰在了當場,登時便難解難分起來。而遠處,大隊的清軍則還在屯齊的率領下向着已經開始逐漸完成合圍的明軍疾行趕來。
“殺!”
混戰中,一個明軍的白甲小將一槍便刺向護衛着尼堪側翼的程尼。
程尼之父瓜爾佳勞薩早在努爾哈赤時代就已經是噶喇依章京,也就是後世經過重組改編後的前鋒營統領,雖非真正的前峰營統領,但是其人能得此號在老奴的軍中亦是頗有威名。到了皇太極初登汗位未久,勞薩便坐上了議政大臣的位置。程尼擁有如今的地位雖然更多是承襲自他的父親,但是其人還遠不是後世那些一手提着煙槍、一手拎着鳥籠子的八旗子弟,清初的連年征戰使得其人的武藝亦是不可小覷。
白甲小將的騎槍一出,程尼立刻以手中的佩劍向外去撥。長久習練的武藝並沒有在這些年的********中徹底消磨乾淨,至少這拼死一搏的力道確實是將那根長槍撥了出去。
一擊未中,騎槍需要重新收回再行刺殺,而程尼則更是舊力已去,新力未生。不過轉瞬之後,雙方卻又重新戰成了團……
騎兵的混戰還在繼續看,每一刻都有人落下馬去,有時是明軍,有時則是清軍。而在更遠的地方,尚未完成合圍的明軍則已經與屯齊率領的清軍主力展開了交鋒。
指揮攔截清軍的明軍武將很清楚,此刻他既要堵住清軍的主力,防止其與尼堪所部騎兵匯合,另一方面則還要防止尼堪突圍,任務不可謂不重。然而,主帥之計已成,只要嚴守陣線防止兩路清軍合流,便是滔天大功,此刻他也自然不會不拼盡全力。
戰場的北部,明清兩軍在稍一接觸後便進入了更爲激烈的混戰狀態,明軍要攔下清軍的腳步,而清軍則要援救他們的主帥,一個在滿清朝中位高權重的親王。此時此刻,兩軍的將士盡皆以着最直接的方式在戰場上廝殺,甚至已經開始無視彼此的陣型……
混戰還在繼續,但是在最核心的那片局部戰場上,執行着誘敵和埋伏的那兩支明軍在合流後立刻便超越了尼堪所部的兵力,並且還在試圖配合着負責攔截清軍主力的那支大軍將其徹底圍死在裡面。
白甲的明軍小將與程尼之間的搏鬥還在繼續,一時間雙方卻還誰也奈何不了對方。而此時,明軍的主帥,西平王李定國則更是已經對上了清軍的主帥,敬謹親王尼堪!
王不見王,在象棋中如此,在政治上亦有此種說法,但是在戰場上卻從未主帥與主帥之間不能對決的說法。甚至武人之間以最純粹的個人武勇來一決勝負,比起什麼戰術、計謀之類的東西更爲人所傾倒,甚至是癲狂。
尼堪一詞來源於滿語,是漢人的意思,在書寫上漢人與牛極爲相似,大抵是滿人覺得漢人就是使用牛來耕作的農耕民族,這樣比較容易理解。
愛新覺羅尼堪,他之所以會有這麼一個名字,主要是因爲他在長相上與漢人很像的緣故。只不過,作爲努爾哈赤長子褚英的兒子,與明帝國有“七大恨”的愛新覺羅家的子弟,尼堪自小就很討厭這個名字。也正因爲如此,他就更是要血腥的屠戮漢人以證明他野蠻的血統。
遼東戰場以及歷次破口的連戰連勝,入關之後面對各路明軍、流寇和義軍,他所在的滿洲八旗也是從無敗績,再加上多年來附逆之徒們的吹噓,使得尼堪早已忘記了渾河戰場上川軍與浙軍的勇烈,忘記了秦軍在兵敗如山倒的局面下是如何將皇太極的御營衛士嚇退,逼得皇太極親自拔刀應戰,更加遺忘了江陰那座小城是如何面對滿清大軍堅守了長達八十一天之久……
此時此刻,在明軍的計算下,尼堪被一向視之爲手下敗將的大西軍團團包圍了起來,這個滿清的親貴大王立刻化身爲受了驚的野獸,騎在戰馬上以着困獸之態向眼前那個明軍主帥發起了亡命的攻擊。
刀劍相交,發出了一聲乾脆利落的金屬碰撞之聲,隨後便重新分開,再度砍向對方。比起尼堪那亡命徒一般,已經全然受着憤怒支配的攻擊方式,李定國的頭腦很清醒。因爲他知道,身爲武將,越是如此緊迫的時刻就越是要保持清醒的意識,只有如此才能儘可能正確的應對戰場上的變化。
戰馬交錯,粗獷的大刀與華貴的佩劍再度相碰,雙方除了消耗了些體力外,也只是在彼此的冰刃上留下了又一個崩壞的缺口。
眼前的這個韃子呼喝着揮舞兵器,亡命的刺激下就連嘴邊上都已經溢出了口水。接下了這一記劈砍,李定國一掃周圍的局勢,似乎明軍在兵力的優勢下已經取得了一個不錯的交換比,隨着尼堪而來的清軍騎兵已經大多被斬於馬下。閒下來的明軍並沒有雲集過來和他一起羣毆這個滿清的親貴大王,而是更多的補充到攔截清軍主力的戰場之上。
親手宰了這個韃子,李定國早有此意,而從現在看來,他的部將們也對他充滿了信心。
碰撞再度響起,李定國很清楚,這個韃子王爺在武藝上顯然是浸淫多年,此刻又如野獸般亡命的進攻,想要制服他最好還是待其力量耗盡,而他也擁有着一對一耗盡對手體力的信心。可是那樣的話,犧牲可能會要來得更多,而且越是拖下去,戰場上的變局就會越大,畢竟誰也不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
心隨念轉,李定國一夾馬腹,隨即便賣出了個破綻。尼堪不疑有他,一劍便向李定國的刺去。豈料李定國腰身一扭,藉着扭動腰身的力量大刀便是一記勢大力沉的下劈。
尼堪一劍刺空,心中已有悔意,可是憤怒支配着的他並沒有計算其中利害的時間,只是憑藉着本能發起的進攻。眨眼之間,李定國的大刀呼嘯而至,一刀便砍在了尼堪的胸口,幾乎將他一劈兩半!
胸前的華貴甲冑並沒有爲他擋下多少下劈的力量,亦或是李定國這勢在必行的一擊力量實在過大。一刀劈下,胸前的傷口登時便噴濺出了溫熱的血液,而隨着這血液破口而出的瞬間,尼堪的身體也從馬上墜了下去,待落到地上,發出了那聲預料之中的悶響之時,只有一隻腳還掛在馬鐙上面。
李定國斬落尼堪的頃刻之後,被包圍的清軍也盡皆被明軍殺光。李定國的一個親兵翻身下馬,將尼堪頭上的那個嵌滿了東珠的頭盔扒了下來,一刀便將留着金錢鼠尾的頭顱砍下,隨即一提在手,舉到了李定國的馬前。
東珠璀璨嵌兜鍪,千金竟購大王頭!
李定國接過了一杆騎槍,在尼堪腦後的金錢鼠尾上一抖便繞在了槍頭的紅纓上,隨即高高舉起,就連戰馬也人立了起來。
“萬勝!”
“萬勝!”
“萬勝!”
“……”
陣斬滿清理政三王之一的敬謹親王愛新覺羅尼堪,此誠遼事以來未有之殊勳。一時間,明軍歡聲雷動,竟響徹天際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