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計劃傾注了魯監國朝倖存文官中除了已經前往中左所的張煌言外所有人的心血,甚至還特別讓定西侯張名振看過,只是張名振沒有說什麼罷了。
曹從龍自覺着連張名振這樣的宿將都“無話可說”,這計劃可謂是天衣無縫了,可是待他興致勃勃的說完,看到的卻是陳文滿臉的不屑一顧。
“貴爵可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聽到曹從龍有此一問,陳文立刻面露冷笑,這個計劃的關鍵不併在陳文身上,也不在張名振的身上,而是在浙江清軍的身上——除非他們在這期間集體中了時間停止魔法,否則這計劃就是廢紙一張!
“敢問曹巡撫,按照這個計劃,本帥分兵兩路,再加上定西侯的大軍,王師總共是要兵分三路,那麼互相之間如何聯絡?”
“這……”
陳文和張名振之間如何聯絡的問題魯監國君臣不是沒想過,尤其是在徵求過張名振的意見後,他們也恍然大悟於在臺州那個地形下這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的。只是開口便要陳文獨自攻下臺州,再將台州拱手讓給張名振,這話曹從龍也說不出口,以至於被陳文問及時頗有些尷尬。
只是曹從龍的尷尬還沒有結束,陳文便再度開口:“就算這三路大軍能夠聯絡妥當,敢問曹巡撫,若是本帥引大軍傾盡全力圍攻台州,衢州和杭州的韃子當如何防備?”
“這……”再度被陳文問住,曹從龍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但正事卻不能因此耽擱,還是要設法解決爲妙。“貴爵可以留下部分軍隊守禦金華府。”
“還要分兵?”陳文搖了搖頭。“不瞞曹巡撫,金華府王師至今不過三個戰兵營,每營兩千餘人剛剛編滿,也纔剛剛開始正式訓練不久,即便加上本帥親領的部隊和各縣的守備部隊,總共也沒有超過九千。”
“相比之下,韃子在衢州有三千餘浙閩總督標營,衢州、處州、嚴州皆有近兩千綠營;杭州方向,撫標營已經開始重建,三千餘提標營也時刻準備南下,更何況還有四千餘杭州駐防八旗,本帥手中的軍隊想要守住金華已是很不容易了。”
“若是引大軍進攻台州,就算這些地方的韃子沒有趁機進攻金華府,台州還有兩千步兵,三千水師。況且王師殺入台州,溫州綠營、寧波綠營和定海總兵標營難道不會馳援台州嗎?”
聽到這話,曹從龍不由得大怒,魯監國現在身在鄭成功的地盤備受排擠,若非如此他又何必千里迢迢的潛行到金華。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爲人臣者須得先爲主上考慮,而後纔是己身,這個武夫滿腦子卻只有他這一畝三分地,着實可惡。
“那就放棄金華府!”
放棄金華府便是否定他此前所做的一切,見曹從龍脫口而出,陳文連回答都懶得回答,只是重新坐下,冷冷的看着這個已經徹底惱羞成怒的文官。
陳文的目光如冰水般澆在了他的頭上,曹從龍猛的意識到陳文根本不知道魯監國在海壇的處境,可若是直言魯監國處境艱難,又唯恐會讓這武夫失了繼續奉魯監國爲正統的信心。一時之間,曹從龍猶豫不決,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下定決心。
“不瞞臨海伯,眼下監國殿下由定西侯、平夷侯等藩護衛,身在福建海壇。這海壇……”
隨着曹從龍娓娓道來,魯監國的處境很快便與陳文印象中的那段歷史相對應。舟山明軍殘部在經歷了清軍的窮追猛打和大批武將叛逃降清後,被迫進入了鄭成功的地盤——福州海壇尋求庇護。如歷史上那般,鄭成功根本不承認魯王監國的正統地位,甚至連面都懶得見。
只是曹從龍並不知道,他出發後不久,鄭成功便聽從了幕僚馮澄世、潘庚鐘的意見,以隆武帝任命的宗人府宗正的身份面見“皇明的魯王殿下”,依然不承認其正統的身份,其目的無非是設法吞併魯監國集團殘部明軍,以增強自身實力。而歷史上鄭成功也順利的做到了這一點,抵達鄭成功勢力範圍的魯監國衆將中只有張名振還勉強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獨立性,其他人則徹底淪爲鄭成功的部將。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曹從龍暫時已經沒有任何底牌可用,待他將目光投諸到陳文的臉上,得到的答案卻並非是他預料的那般。
“曹巡撫此言差矣,朱成功乃是國姓,必不會爲難監國殿下。況且本帥麾下這支大軍尚在,朱成功但凡有些腦子的也定知道有本帥在浙江,他在福建便不必憂心於韃子會從浙江,甚至是南直隸派兵南下馳援福建,定會厚待監國殿下以求個善緣。可若是大軍盡沒,到那時就憑着定西侯麾下的殘兵敗將,想要讓人瞧得起只怕也是千難萬難了。”
本以爲說出實情便可以成功的說服陳文孤注一擲,可是得到的卻是這個結果。哪怕陳文說的乃是實情,曹從龍此刻同樣恨不得拿尚方寶劍將陳文斬了,然後收編其部,親自帥軍進攻台州,以幫助魯監國脫離困境。
奈何陳文麾下的衆將以及大軍都是此人親手組建的,而早前的兩個監軍文官或死或降,這個武夫顯然是已經擺脫了文官的控制纔會如此悖逆,他若是殺了陳文,只怕這支大軍馬上就會投降滿清或是擁立其他宗室爲帝,以爲將主復仇。到了那時,他便是萬死也再難贖罪了。
曹從龍讀書有成,能夠按部就班的在魯監國朝中做到兵部右侍郎也絕非是迂腐之人,既然眼下還沒有足夠力量,那邊只能暫時隱忍,思量着待他掌握了監軍和地方的權柄,自然會有辦法策動陳文如他們所願。
暫且將此事擱置了下來,曹從龍便開始藉着監軍的身份向陳文詢問金華府的駐軍情況。這個問題是瞞不住的,陳文只得一五一十的說出,而得出的數字也確實如陳文此前所說,讓曹從龍的心頭不免有些黯然。
陳文與曹從龍又聊了片刻才領着其人出大營直奔府衙而去,只是此前被問及陳錦使者的處置問題時,陳文表示讓他帶口信回去,卻還是遭到了曹從龍的抨擊。
“貴爵以割袍斷義爲名確實大快人心,爲何不將陳錦的使者斬首以示與韃子勢不兩立之決心?”
殺使?
這事情並非鮮見,至少王翊便做過。但那時的情況乃是嚴我公動搖山海,包括開遠伯吳凱、定遠侯石仲芳、義安伯顧奇勳在內的大批文武在此人的鼓動下降清,王翊從黃中道的提議,烹殺嚴我公使,有效的遏制了這股降清浪潮。而他麾下這支大軍現在已是浙江最後一支成建制的明軍了,部將雖有統兵權,但是財權和監察的權柄卻都在他的親信手中,想要降清談何容易,所以暫時還沒必要如此。
“據本帥所知,簡皇帝早前已經確認了韃子敵國的地位。有道是兩國交兵,不斬來使,此乃華夏傳統,若非特殊情況,還是儘可能不去違背的好。”
見陳文無法說服,曹從龍暗罵了句多嘴後也不打算繼續在這個問題上再做糾纏,這樣反倒不符合他的打算。
二人結束了談話便趕忙前往府衙,而府衙的宣詔也極爲順利的結束了,唯有曹從龍的到來讓那些大蘭山出身的官吏頗有些吃驚,而當曹從龍表示會代魯監國正式對他們下達任命後,這些吃驚也漸漸散去,只是不知道若是沈調倫來了又該如何是好。
宣詔完畢,曹從龍便由着孫鈺爲他介紹金華府及金華縣的官吏。身爲武將的陳文本打算喝口茶水等他們寒暄完好把剛剛想起來的那個問題向曹從龍問個清楚,再去按原定計劃去見王江的母親。
奈何他第一口茶水尚未嚥下,只見原本守在府衙門口的一個親兵跑了進來,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道:“大帥,一個自稱是王升使者的人求見。”
王升!
這個名字對於陳文來說實在印象深刻,不僅僅在於他曾經與其之間有過一次搏命的交手,更重要的在於此人在四明湖之戰時出賣了兩萬餘四明山明軍,一手導致了王翊的被俘和殉國。接下來的一年中,更是先後抓獲了馮京第和王江,對浙江清軍而言可以說是“功勳卓著”了。
但是陳錦的使者剛剛離開,他便派人前來求見。而據陳文所瞭解,王升此人一向是無利不起早,沒事派個使者前來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曹從龍剛剛的表現又實在讓他無法安心,於是乎,陳文便讓那親兵將王升的使者安排在已經開始改建的金華守禦千戶所,稍坐了片刻便先行告罪離開。
臨出大門,回首望去,曹從龍與孫鈺之間可謂交談甚歡,剛剛坐在那裡時還聽他們序了中舉的年份,由此才知道原來張煌言也是崇禎十五年的舉人,孫鈺與其竟然是同年。
對於陳文來說,作爲文官監軍的話,孫鈺纔是最好的選擇。金華府籍貫,同時還是大蘭山官吏出身,這段時間也能秉承王江留下來的傳統不去幹涉軍務,且能夠接受新鮮事物,竭盡全力的在幫助他擴軍,以便收復更多的失地。
可是這個曹從龍,不談其本身就懷着陳文無法執行的任務而來,只說這性格也不可能不去幹涉軍務,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個麻煩。
在陳文的記憶中,魯監國應該是在正月抵達的廈門,至於正月初幾就不是很清楚了,所以他本打算過些天直接派人前往那裡,趕在記憶中的三月份魯監國去監國號之後定下孫鈺監軍的事情。誰知道魯監國竟然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得知了他收復金華、打退了清軍的圍剿以及王江被俘的消息,直接派來了這麼一個監軍,實在讓他感到措手不及。
離開了府衙,陳文很快便抵達了原金華守禦千戶所,見到王升的使者,心頭本就有氣的他更是面露譏諷的問道:“王升那個叛逆派你來不會是打算讓你把本帥也抓去見陳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