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慢慢長大,物價的慢慢提高,造成了家裡的經濟壓力越來越大,正值有人出去打工,那個第一位出了村子到外面的世界闖蕩的人歸家了。他賺了好幾千回來,這個消息就像一個炸彈一樣在村子裡爆炸了,種地的話辛辛苦苦幾年才能湊足一千,他一年出去就賺了好幾千,這無疑給這個村子裡窮怕了的人們指明瞭方向,那就是出去打工。他是我們村的劉沛,住在映娃家那附近,從他回來之後,平常因爲打米磨面的人去那,現在因爲去打聽消息的人去那,把那裡弄得更熱鬧了。那些對外面的世界一片嚮往的人,把他圍得團團轉,有些,甚至還買一些禮物過去打探消息,劉沛也比較好說話,不過那種顯擺是絕對少不了的,就像一位講道的高僧,把他對外面世界的見聞一陣吹噓,然後那些聽的人,更加神往了。
爸爸也是那些聽衆之一,莊稼地的收成已經滿足不了我的學費了,每次都是先去借錢交學費,然後再等年底把豬賣了,還上那些借的賬,餘下的一些錢,正好過年。一年到頭,剛剛夠溫飽,再沒有一絲餘下的錢了,我這次喝藥的事,更是讓家裡欠了好幾百,沛兒對外面世界的描繪,讓爸爸找到了還上這筆錢的方法。爸爸回家和媽媽一陣商議,最後加上村裡別的一些壯年組隊,就這麼興致勃勃的出發了。還記得臨走的那一天,媽媽哭了,爸爸帶了很多東西,都是媽媽要求帶的,被子,盆子,水桶一大堆,恨不得把整個家都讓爸爸背上,防止他在外面餓着,凍着。
家裡少了爸爸的影子,我的心裡總感覺空空的,但不得不開始試着去慢慢適應這種沒有爸爸在家的日子。那天,爸爸說要走,然後我到外面玩了一圈回來,爸爸真的不見了,一種失落與無力涌上心頭,“爸爸,爸爸!爸爸!……”我一直唸叨着,一直哭,直到接不上氣,淚水流進鼻腔一陣抽泣。媽媽說:“你爸爸就是到映娃家去打米磨面去了,一會就回來,你哭什麼嘛!”我以爲媽媽在騙我,過了一會兒,爸爸真的回來了,見到他我好高興,馬上忍住了哭,跑過去抱着他的腿,把鼻涕和淚水擦的他滿褲子都是。真到了爸爸走的那一天,我看着他背上被子,提着桶,背影慢慢消失在晨光裡,我卻沒有哭,只是一直在心裡唸叨:“走了!真的走了!”然後默默的祝願:爸爸早點回來!
寂寞了的時候,我喜歡一個人坐在牲口棚的門檻上,看着家裡的老黃牛一下一下拌着自己的嘴,我一直很奇怪,它的嘴裡明明沒有東西啊,它在嚼什麼,吃的那麼香?爺爺說修這座房子的時候,這頭牛就在了。“你看看它的尾巴,已經拖到地了,可能有三十幾歲了吧!”爺爺鑑定牛的年齡的時候就是看牛尾巴的長短,這樣的長度,足以說明它的老了。它大大的牛眼一直撲閃撲閃的,而我,也喜歡去玩它的睫毛,然後看它不停的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它看見了什麼,最近它開始流淚了。我以爲是我的手指弄它睫毛的時候造成的,便再不那樣去玩,可是它眼中的淚水並沒有少,到最後淚水甚至變成了紅色。
一樣普通的早晨,媽媽要去趕小元買東西,臨走時吩咐:“等我走了你把牛趕出去放會,不要到處跑啊。”我聽了很高興,在心裡嘀咕:快走吧,快走吧,你走了我就可以去劉華家玩了。媽媽走了,我把牛牽到坡上拴起來,高興的跑到劉華家下面:“華爾,走一起去放牛!”劉華總是很認同我計劃的事,於是,他牽着他家的大水牛也到了我放牛的地方,當然,少不了跟屁蟲劉紅。今天,老黃牛的胃口似乎特別不好,或者它想要我放了他吃?平常就算這麼拴着,它也吃的津津有味啊,何況它腳下的草還那麼好。它的眼睛裡再沒有流淚,只是看向我們的時候,有些渾濁,有些哀怨,或者說,有一種不捨的感覺。我,劉華,劉紅,還有劉華家的那頭大水牛,都到了坡上,反正現在都在,還是放開它讓它自己尋草吃吧。我正準備過去解開它的繩子,突然,它好像遇到了什麼恐怖的事一樣,眼睛微閉着,不停的眨呀眨,身體使勁往後退,連住它鼻子的繩子被它拉的筆直,似乎感覺不到一點來自那裡的痛。劉華見到這種情景,大聲喊道:“凱爾,快點過來,你們家牛扯瘋了,小心等會把你踩上了!”我也被嚇住了,趕緊離它遠遠的。
拴住牛的繩子並不是麻繩,而是大街上買的那種塑料的繩子,繩子很滑,加上我又不是打的死結,很輕鬆的,繩子就被黃牛拉開了,扯瘋一直持續,它不停的向後退去。它的身後,是一個很陡的坡,它沒有一絲恐懼,一直向後退,然後,一聲巨響。我衝到陡坡邊,眼睜睜的看着它的身體,壓斷了幾顆小樹,然後勢無阻擋的滾到了山下,它擡起頭掙扎了一下,然後沉沉的向地上甩去。那些在山下幹農活的人們,聽到這裡的響動,也齊齊的向這裡看過來,然後一陣吆喝:“是哪個家的牛絆巖咯!”吆喝完了,是忍不住的好奇心,牛的屍體旁,很快就圍過來很多人。我看到這一幕,嚇得不知該怎麼辦,劉華走到它家的牛旁邊,拴好了牛,然後對我說:“凱爾,走我們先下去看看,說不定它沒事呢!”我也在心裡祈求老天保佑它沒事,可是,真的會沒事麼?這麼高,我的心裡在打鼓。
牛死了,扯瘋,掙斷繩子,然後從那麼高的山坡上直接摔下來,壓斷兩棵小樹,一直衝到了山下,上百米高的距離,這個落差直接導致了它生還無望。我和劉華到了牛的跟前,村裡人已經圍了好多,他們已經知道是誰家的牛了,是的,村裡人本來就不多,牛也不多,自然互相都知道。有人建議了:“凱爾,去通知你家大人啊。”我內心的恐懼已經造成了我反應的遲鈍,過了幾秒鐘我才說:“媽去趕場了,只有爺和婆在家。”“那你先回家告訴你爺和婆,再跑小元去告訴你媽,然後找找一起關這頭牛的人,大家商量一下看該怎麼辦。”建議的人提出了自己的觀點,對於目前的情況,這是最好的辦法了。說到一起關牛的,就是幾家人合夥用一頭牛,這在這樣一個窮山村裡很常見,和我們家一起關牛的住在老巷子,就是劉川劉帥那一家。於是,劉華陪着我,跑到家裡通知爺婆,跑到老巷子通知一起關牛的一家,然後再跑到小元找媽媽。和我預想的一樣:媽媽臭罵了我一頓。原因是我爲什麼不把牛趕到平坦些的地方放,她也只能生生氣,事情已經發生了,扯瘋死的,還能打我一頓,或者讓牛復活不成?她給我和劉華每人買了幾個包子,然後就急衝衝的向家趕。
解剖牛的是文正,看着那鮮血淋漓的場面,想象着幾小時前它的那種目光,我心裡真不是滋味。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牛的肉被一塊一塊割下來,有一件奇怪的事,牛的肝腸都是裂開的,不過,文正也僅僅覺得是摔下來的時候摔裂的。最後,在那裡只剩一堆白骨,那些大人再不許孩子到牛死的那個地方去玩了,說牛魂也會在它死的地方徘徊。學銀應該知道這件事爲什麼會發生,那次在蒙子埡,他和牛頭單獨聊天的時候:“這樣,你讓我把凱爾帶走,他家的那頭牛送你作爲新夫人怎麼樣?”牛頭毫不猶豫的同意了。
老黃牛應該是能看見牛頭的,牛頭說要帶她去另一個世界做夫人,老黃牛想着和這家人的幾十年的感情,越想越傷心:“我走了,誰來爲你家耕地?我走了,誰來填滿你家的牲口棚?我走了,誰來聽你家吆喝使喚?我的身影不在你家,我的靈魂也不在你家,這幾十年熟悉的一切都將從我的眼裡消失,你們失去了我,我也失去了你們。”淚水是最好的發泄,哭吧哭吧,哭了就好受一些,哭吧哭吧,哭斷了肝腸流出血淚。牛頭說好的日子臨近了,我想再認真看看這個世界,還有那個可愛的小主人……牛頭來了,它要帶走我,對死亡的恐懼,它向前一步,我向後一步,退啊退,我感覺我飄起來了,然後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再見了,這個世界!”我努力的擡起頭,想最後再看小主人一眼,“再見了,小主人!”然後,我飄了起來,從此再不屬於這個世界。
黑夜慢慢降臨,想象着前一段時間發生的一切:我去中間坡放牛,然後打死鴨子,和全村的人捉迷藏,作業沒有完成,就喝農藥尋短見,還有家裡那頭老黃牛也離我而去了。越來越沉,然後變的越來越真實。這一晚,我做了兩個夢,夢到了家裡的老黃牛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