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三太子原是武后所最爲寵愛的一個兒子,但因爲數年前,周暮晨與呂光進行的那場大戰,使得武后對於自己的這個兒子,也是產生了一絲異樣的看法。
身爲大周王朝的武后,無論從內從外,她都已是真實意義上的第一人。
她當然有能力,決定自己百年之後的皇位繼承者。
她也本想,早些將周暮晨冊立爲太子。
可是……自數年前摘星樓的那場大戰過後,武后的內心深處便已改變了主意。
世人皆知,武后是一個漠視親情,殺伐果斷的女帝,是大周王朝三百年建朝三百年來唯一的一位女皇。可別人不知道的是,其實武后也是一個很重情的人。
越是絕情,便越是深情。
呂光猜想不透,但他卻很清楚,此二者絕對不像他們表面上所展現的那麼簡單。如此謹小慎微,善於察顏悅色,不是有意爲之,而是因爲在自小寄人籬下的生活中所鍛煉出的一種本能反應。
曲顰兒暗道一聲好險,看着金童回覆原本神色,她纔開口朗聲說道:“還不走麼?”
上元夫人止住語聲,笑道:“本真人囑咐弟子幾句,讓二位久候了,失禮。”
玉生煙輕移蓮步,站至呂光面前。她比呂光矮了半個頭,眼光正好落在呂光乾裂的嘴脣上,心中泛起一絲柔意,低聲道:“我們走。”
山色悽迷,煙霧撩人。風蕭蕭、夜悽悽,爲玉生煙此言平添了一分壯烈之感。
她十分明白,自己跟呂光下山是意味着什麼。師父對這兩個怪人很是忌憚,一再退步,可見那‘青峰觀’肯定是一個勢力極其龐大的存在,否則連在大坤王朝赫赫有名的雞足山,也不會不敢反抗相持。
不幸的是,呂光與他們發生交集、摻雜進去,此乃非福是禍……玉生煙擡頭望着呂光深如汪海的眼睛,下定決心。無論前方路途怎樣坎坷、會遇到何種危險,她都不會對呂光不管不顧。
至於剛纔潘芸與上元夫人看似勸慰的婉言,她全都當成耳旁風了。
呂光回想了一下從東海之濱來此的一路經過,不由得心生感觸。
如非那塊通靈寶玉,此時自己恐怕也不會活着見到玉生煙了。世事弄人,卻又有一番定數在其中。一望無垠的星空,倒映在呂光眼瞳中,美不勝收,更令他心中升起一陣萬丈豪情。
“走。”呂光率先擡腳,向一片虛無的黑夜裡快步行去。寂靜空曠的山谷裡,秋氣瀰漫,朝陽初升,一對男女並肩而行。
由山坳下遠遠向峰頂望去,那尊迎風而立的‘神女石像’,在東方萬道霞光的照耀下,絢麗生輝,煞是醒目。
這一男一女,自然就是星夜兼程的呂光與玉生煙二人。
只是那言明要跟隨呂光的金童曲顰兒,卻不知何故,不見身影。
風景如畫,二人走起路來,也格外的精神抖擻,半點不見一夜未眠的疲憊。呂光神色溫順,邁步而走,表面上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可他內心中卻波濤起伏,在苦思對策。
“這‘隱身法’端的是奇妙無比,隱匿身形,行蹤不現。如若照這樣走下去,我何時才能尋到機會,溜之大吉呢?”呂光心中暗暗估摸着,餘光不斷的掃向左右,以期能觀察到些許異樣,抓住一絲逃走的機會。
那二者也不知躲在何處。
可呂光心中特別清楚,金童曲顰兒肯定就在附近,對他形影不分、寸不離身、時刻監視。
白雲飄懸,穀風拂面。
高聳入雲的雞足山擎天直立,俯瞰着山下的一切。
若非此時身陷危機,呂光二人倒還真像是一對遊山玩水的俊男秀女。
“呂光,幾年來,你過的還好麼?”掩藏在玉生煙心底很久的話語,終於浮上脣邊。
呂光微微一怔,目中顯出笑意,道:“現在好了。”
呂光無意把自己數年來的坎坷遭遇傾訴給玉生煙。時過境遷,事已至此,誠然自從韓韻山去世之後,自己受過很多不平待遇,但那些都已過去,成爲昨日。
即便告訴了玉生煙,也是令她徒增憂心。那些困難是屬於我的擔當,此時有了通靈寶玉,一切業已向着柳暗花明的態勢發展。呂光右手輕輕摸過左胸前那塊凸起的地方,它是一切希望與改變萌芽的起點!
“現在?”玉生煙聞聲一怔,因爲稍微仰起的頭,而使得她露出了白皙修長的脖頸。宮裙下的鎖骨,堅硬的頂起了柔軟絲綢織造的衣衫,睜大的眼睛裡,露出一絲詫異,不禁一陣愣神。
片刻之後,她忽然一笑,臉頰暈紅,此笑恍如寒冬臘月裡的暖風,令人舒暢,使人倍感溫馨。她體會到了呂光現在心境,心中頓時充滿寧靜,感同身受。有你有我,有風有景,就算前路有刀山火海,又有何懼?
玉生煙微微一笑,目中泛起漣漪柔情,一切盡在不言中。在路上,呂光的眼睛一直盯着前面空中那朵漂移不定的白雲。
它像極了一牀上好的棉絮,雲朵上似是還睡着兩個人,壓得這朵白雲如同一個漏斗,中間向下塌陷,四周向外伸延。不一會兒就氣喘吁吁,渾身上下的衣服破碎不堪,好像一張還未織成的漁網,到處透風。呂光體內蘊藏着洶涌澎湃的天地元氣,可惜他卻無法調動,僅僅依靠着本能反應,強行利用身體條件,躲閃着觀山道人頻頻不斷的攻擊。
突然!那條上下左右無處不在的魚線,陡然加速,猶如一根銀針,以瓢潑暴雨之勢,猛地刺向呂光額頭。觀山道人矮小的身軀立地生根,手臂筆直,與魚竿平行成一條長線,似乎是把氣海中的所有元氣,全部灌注到了魚線身上。
銀線好像是被踩住尾巴的貓,倏然繃緊,直往向前,以迅疾之速,扎向呂光!
力有所竭的呂光,被這突如其來、變換招式的銀線,給攻了個措手不及。
迎面擊來的銀線,破空之聲,貫入呂光雙耳。慌忙間,他藉着風聲,下意識的控制着身體,向右快速挪動。
嘶!呂光倒抽一口冷氣,銀線冷如冰刀,猛然劃過他臉皮,快似煙花綻放,前後僅在瞬息之間。疼痛一閃而逝,呂光立在原地,被這聲勢驚人速度奇快的銀線,給嚇了一大跳。
一顆血珠,從呂光臉皮表面溢出,許久之後,才沿着他臉頰,緩緩向下滴去。
一滴,兩滴,起初並沒有感覺到絲毫疼痛的呂光,在血越流越多之際,終於是不由得按住傷處,想要止血。因爲銀線劃過的速度太快,傷口反而沒有在第一時間出血。
一道微小的傷口,出現在呂光臉上。雖然他左手在緊緊的捂着,但是從傷口內涌出的鮮血,還是不一會兒,便從手指縫隙間溢了出來,染的他整個手背,殷紅一片。
呂光喘着粗氣,剛纔那頻繁的躲避動作,已經是費掉了他身體內的大部分氣力。最後這一次躲閃,更是把他懸在胸間的一口氣息,給全部用掉了。
就此,也僅僅是恰恰躲過觀山道人這突然一擊。若在晚上半分,慢上半拍,恐怕呂光頭上這顆腦袋就會搬家了。命懸一線!
呂光暗自後怕,喘息不停的胸腔中,透過嘴鼻,發出一陣呼哧呼哧的喘聲。人力有時盡。在那電光石火間,呂光躲避的步伐因爲力竭而漸漸慢了下來。觀山道人看準機會,突然襲擊,出此一招,就差點兒要了呂光的命!受此一擊,身受此痛,這讓呂光更加渴望能夠獲得修者才能擁有的本領。
觀山道人自始至終都把呂光當成是一個凡夫俗子,一招一式間,帶着一種玩味放鬆的心態,根本未把呂光放在眼裡。因此當他認真起來後,僅用一招,便直接讓呂光難以躲避了。
“呂光!”玉生煙眼見呂光鮮血橫流,心中一急,手下劍勢驟然一緊,奮勇迎擊。她也顧不了許多,只想擺脫蠟黃臉的追擊,當下就以回頭望月的身法,頓時擲出手中短劍!
蠟黃臉‘大意失荊州’,大驚失色,暗道:“這臭丫頭莫不是瘋了?明明身處下風,不逃命去也還罷了。這時竟然是不顧性命,使出了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數。”
蠟黃臉戰鬥經驗豐富至極,哪能不知道最終結果。
“我若是繼續施展手中招數,雖然可以立即傷害到這臭丫頭,但她所拼力擲出的短劍,卻一定會刺入我身!”
“我躲!沒有必要與她硬拼,大不了待會兒再捲土重來,反正他們已是甕中之鱉了。”蠟黃臉吐出一口濁氣,心中想得透徹,手下功夫不減,硬是收回剛在自己攻出的殺招,身形凌空一轉,倒掛金鉤,向後轟然射去。獲得脫身機會的玉生煙,把握時機,暗提一口元氣,以電光之速,躍出戰圈,飛至呂光身邊。
“呂光,你上雞足山,我來擋住他們!”玉生煙離近一看,才知呂光已是強弩之末。
但見呂光一張臉陰慘慘的,毫無血色,捂住臉龐的手掌,也是血跡斑斑,彎腰駝背,氣喘如牛,此種情況,令人慘不忍睹。玉生煙見此情景,心中有如被萬千銀針刺扎一樣,疼痛不已,脫口說道,“呂光,再耽擱下去,我們誰也走不掉,你先回山。”
大敵當前,玉生煙心竅玲瓏,她沒有驚慌失措,反倒是異常冷靜。路遇強敵,已然是無路向前,只要呂光能回到雞足山上,就會安然無恙。我在此拖住他們一時半刻,雖然情況極其危險,但以師父的境界,不一會兒,就能下山來營救我。於是玉生煙便把心中所想,低聲對呂光說出。飄蕩在天空下的那朵白雲,柔軟的彷彿一朵棉花糖。其內金童曲顰兒二者,在悠閒自若的神魂對話,像是對呂光的生死絲毫不放在心上。
“這書生毫無根基,竟是能在那古怪老者的攻擊下,堅持了這麼長時間。說他沒有參悟修煉那幅圖,我是斷然不信的。”金童一臉妒意,言辭間對呂光剛纔的表現,也是充滿了驚訝。
曲顰兒嬌小的身軀與白雲融成一片,神魂一動,發出自己的觀點:“你這呆子。殿主曾經交代你我,那幅圖乃是道派修法,試問又怎能對他的身體有幫助呢?依我看來,此子氣息綿長,身體強健,很可能是服食了什麼靈丹妙藥,使身體不同於其他凡夫俗子。可他卻又像是不知道一絲一毫的修真功法,純粹是藉助本身氣力,再加上那老者又何曾使出全力了,不過他能撐到這個時候,也是夠不容易了。”
“這兩個怪人現身此地,攔截住那書生,其中也不知是有什麼故事。我們暫且按捺不動,再看下去,以做決策。”
金童面現疑問之色,雙目發亮,靜靜的注視着下方形勢。秋日的天空,蒼藍無雲,猶如一汪平靜的湖水,清澈而明朗。由空中直射而下的光芒,穿過兩側山峰間的一線罅隙,飄落到場下幾人的身上。
光影流淌,場中安靜無聲。起先還能夠在觀山道人手下躲閃周旋的呂光,被那迅如疾風的一擊,給劃破了臉龐,血流不止,看起來是傷的不輕。觀山道人發招完畢之後,就一直靜靜的站在原處,他身旁的蠟黃臉正在拍打着衣衫上的風塵。二人連頭都不擡,彷彿是把對面的呂光和玉生煙,給忘卻了。山谷間秋風微拂,平靜如湖,像是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剛纔的激烈戰鬥,似是存在於夢境一般。蠟黃臉細細的把身上的塵土全部拂拭乾淨後,才沉聲說道:“瞎子,耽誤不少時間了,若韓公子有什麼閃失,夫人責怪起來,我們擔待不起……”觀山道人眼眶內漆黑無物,矮瘦的身子,向旁一轉,面向蠟黃臉,擡頭咧嘴一笑,斗笠向後揚起,一口黃牙在陽光照耀下,越發的金燦鮮黃。
“你連一個女娃都收拾不了,還來教訓我。”他一面說,一面邁步向前。魚竿約有四五尺長,被他握在手中,用勁一甩,魚線如法炮製,跟開始一樣向前疾馳而去。魚線在光芒照耀下,亮如金針,耀眼奪目,令人不敢逼視。
呂光喘息不停的樣子,看上去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病者,但在此危急時分,眼見魚線將要直射而來之際,他奮不顧身,使出全身力氣,把站在身旁的玉生煙一把猛勁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