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月樊籠之內無風無景,暗無天日。在如此渾濁污穢、陰森恐怖的地方,呂光的神竅,卻好像登高望遠胸懷河山的雅人,一片平和淡然之意,似乎全天下的山河美景,全都彙集到他腦海裡了。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呂光的道心在這一刻,巡遊寰宇,不再侷限於人間的是是非非。
他嚮往懸天鏡彼時所言的三千大世界,那廣袤浩瀚的天地一定更能讓人熱血沸騰、驚喜不斷。
懸天鏡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這《道德真經》的下半部,我未曾讀過一言半句,所以無法指導引領於你。一切都要靠你自己領悟修煉。今日我將此經的下半部,物歸原主,也算是了結了我與道德星君的那段前緣。”
“自是如此,常言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我修道已數十載,當然曉得其中道理,一定會勤奮鑽研,刻苦用心。”呂光直言不諱的說出心中所想,意思簡單明瞭,旨在告誡懸天鏡,他呂光非是那種癡傻愚蠢之人,不會一心只依靠你懸天鏡的幫助。是以他故意出言暗損了懸天鏡一句。懸天鏡稍有幾絲尷尬,很有人性化的聲音從玉石中緩緩傳出。
“你多慮了,現時你我同根同源,吾怎會不盡心幫助護佑你呢?”
“這樣最好。”呂光微微點頭,不置可否的道,“當務之急,須是要讓我的念頭速速回歸本體。”
懸天鏡光芒閃耀依舊,冷然道:“《道德真經》此刻最大的妙用便在這一點,既可讓你保留精神意志不被消耗,又能使你凝爲神魂的元氣不至於消散。只要用元氣滋潤你的肉身,修復受傷筋脈,自然就能回覆生機。你的念頭也就順理成章的返回肉身了。”呂光聽了懸天鏡所言,神色絲毫不變,裝作懵懂不知的樣子,但他剛纔得到那些方塊字符灌輸的知識之後,已然是心知肚明,明白懸天鏡所說的關鍵之處在哪裡了。
若想保持神魂不散,又要念頭意志不做消耗。需要先行把元氣、念頭,暫時放於心海之內。
碰巧的是,這通靈寶玉恰巧融於他心海之中,換言之就是呂光的心海包括這一片通靈寶玉。
天助我也!
呂光暗喜,思考清楚其中因果之後,卻沒有一五一十說出來,反而是照舊向懸天鏡發問,“那第一步該當如何做?”
“第一步已經被你省去了。雖然我不知曉其中奧妙,但想必跟你偶然感悟心海有莫大關係。你的意志精神、元氣,均在通靈寶玉的空間中。而通靈寶玉又被心海涵蓋,因此我們只需要得到額外的元氣,來讓你本體恢復生命跡象,就可以了。”懸天鏡低聲道,言語中透露出幾分對當下情況的莫名其妙。
呂光強忍住心中笑意,脣角上翹,凝聲道:“你有何主意?能借助到外面的元氣?”他旁敲側擊,向懸天鏡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
“你具有無敵元氣,只要我傳你一道吞吐納氣的功法,你稍加運轉,自然就能吸收外方天地的氣息,然後運動功法,催發你身體生機。”懸天鏡纔剛剛清醒過來沒有半日,就算它再有心機意圖,也是不能與呂光這等見慣人事齷齪的凡人相提並論。三言兩語,就被呂光掏出肺腑之言。
懸天鏡最先出現時,冰冷漠然,就渾如一塊頑石,全然沒有半分人類思想。
此際這種顯而易見的變化,呂光心細如髮,又怎能沒有察覺呢?
“喔?吞吐納氣?”
呂光微微一愣,故作鎮定,道:“無敵元氣,與其他種類天地元氣不是無法相依相存嗎?”其實呂光已經從《道德真經》中得知,五行元氣,融合爲一,就能成爲真正的混元之氣。他巴不得能夠趕緊讓自己身體也具有其他門系的元氣,所以他故意問之,是想看懸天鏡怎樣解答。
懸天鏡光芒一跳,生硬的語調,搖盪在滾滾紅霧中,“箇中難關盡皆在此。如果你身體完好無損,業已開闢氣海,自然能明顯的感受到天地萬物中所蘊含的無敵元氣,你稍加吞納,煉氣健體,也就罷了。可此刻你無法控制身體,只能寄望於外方世界中有着無敵源頭存在,諸如火山、太陽等無敵元氣充足的地方。不過你也勿要擔心,你凝爲神魂的紅蓮元氣,異常龐大,當然也會吸引外部無敵元氣的。就如滾雪球一般,雪粘雪,越滾越大。”
呂光得到答案之後,未發一言,在心中做着思考,暗暗把懸天鏡之言與他心中的想法,兩相比較。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呂光猶在沉吟不語,然則他心中其實已是早做出決定了,只不過他在吊着懸天鏡的胃口。
這就彷彿貓抓到老鼠,並不直接吃掉它,而是把老鼠當成玩物,耍弄片刻,最後再一口吞掉它。呂光心想,看來懸天鏡它並沒有隱瞞真相,與《道德真經》中所撰述的五行元氣,不謀而合,當下說道:“你我在此耽擱了不少時辰,外面也不知情況如何。那這吞吐納氣的功法好學麼?”
“以你的悟性,只要背誦熟記,運行功法,就能大成。”懸天鏡急忙道,“但是你務必要謹小慎微,若是不小心吸收了太多其他種類的元氣,我也不知會發生何種變數。”唯有玉生煙和韓素真鼻中發出微弱的氣息,但也僅僅只是有着呼吸,只因她們二人也是一臉呆滯的佇立不動了。但見夜空之下的太虛幻境,水氣凝聚,白霧濛濛。從山林萬物、峰頂各處中倏然綻放出朵朵水花,匯聚成溪,汩汩流動。
遙遠的天際,朵朵烏雲,時隱時現,似是在醞釀着一場大暴雨。彈指間,那碩大的烏雲隨風飄來,遮掩住月光星辰。
太虛幻境峰頂猶如被罩上頭蓋的美麗新娘,只是不知今夜是何人要入洞房,又是何人來掀起這無邊漆黑的蓋頭?而那從峰林各個地方,蒸騰昇出的水氣,也是如手搓棉線、小河入川般似地,積少成多,匯聚成一道道粗若水桶的水流。
喀嚓!忽然從浩渺的天空中,傳來一聲驚雷,電閃耀日,猶如白晝降臨。
嘩啦嘩啦!一道連天接地、周身數丈的水柱,從九霄天上轟然噴來!
水流很急,猛烈異常,這朵如雲華蓋中不知蘊含着多少雨水,竟是嘩啦啦流個不停。令人費解生疑的是,這種情景,不像是在下雨。倒猶似是一人拿着茶壺,在向茶碗裡倒水。
水滿則溢,但是這水竟彷彿不夠,澆在呂光身上,卻是在旁邊連半點水窪都沒有留下。通天水柱在夜色中泛着青幽綠色,猶如綠波盪漾的浩淼江海。
而一道道稍微細小的水流,從四面八方、甚至是從山下向此地迅猛射來。
青光閃動,水霧升騰,此地就彷彿是那人間六月的暴雨之景。剎那間,呂光身軀驟然升上空去,離地丈許,周身泛着火焰光芒,在夜色中像是一個通體燃燒的火球。
隨之而來的便是那火光越擴越大,最終慢慢把呂光吞噬包裹。只見火焰搖擺不定,在空中左右晃盪,光影相隨,幻化爲一條赤火神龍,翩若驚鴻。
金龍宛如實質,形似大坤王朝那九五至尊鼎上的神龍飛天,不動如山,仰天龍嘯,吞吸着天幕間的通天水柱與山峰上的潺潺水流。玉生煙兩眼呆滯,形同木偶,呆傻而立,不知要作何言語,斷斷續續的低聲說着。
“金龍……通天水柱……這,這……難道又…是因那……道人……而起?”
自她踏入修真一路,還從未見過這般怵目驚心的奇詭天象,不止太虛幻境內發生着天翻地覆的異象變動。
通靈寶玉中那血氣瀰漫的空間,也正在以呂光所在地爲中心,形成一個漩渦,把此間所有的氣息,瘋狂的吞噬進去。一根根血色絲線,纏繞在呂光周圍,他渾然不知,仍舊沉浸在那種‘飢餓’的感覺中,無法自拔。
鋪天蓋地的紅霧遮掩住了玉石閃爍的綠芒,這種驚異變化,是懸天鏡始料不及的,任它想破腦袋,也是不明白爲何發生這般變化。斷骨殘骸散發出濃重的死亡味道,滿目淒涼。
呂光身體猶似鯨魚飲水般,把此間氣息,全都吸收殆盡,絲毫不剩。不知何故,突然間呂光他心中有一股壓抑不住的淒涼油然而生。似乎是那種心懷天下,憂慮廟堂,志存高遠的崇高義士才能擁有的俠義胸懷。悲由心起。這種感覺,同情中帶着一絲悲傷,可悲裡夾雜着一縷憤怒,憂憤下埋藏着一抹恨意。
感觸頗多,身臨其境!呂光眼睛睜開,原來的黑色眼瞳,已是變成了血紅之色,紅的令人發顫、讓人膽寒!
紅到極點,竟似黑色!然則他的眼神中卻透出一絲絲泛着柔光的善意,目光高遠,似要把通靈寶玉這片空間,看在眼裡,印在心中,全部明瞭。那一道道刺進呂光體內的屍骨氣息,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嘯聲。
狂風在這片閉合的空間裡,猛烈颳着,像是人們臨死前回光返照時臉龐上露出的滿足笑容。這一張張笑臉下隱藏的是數不清的怨憤與不甘,它們會聚在一起,凝結成一股意願,波濤洶涌的向呂光念頭深處游去。
“你們的願望,我都感受到了。你們把所有的希望,全押在我身上。我,不會讓你們失望;我,更不容許自己失敗!”呂光心中作想,眼瞳中充斥的無邊血色逐漸褪去,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凝定的望着虛空,嘆聲道,“你們瞑目吧。”
嗚~~!適才此地那彷彿人間煉獄的場景,緩緩消失。一陣疾風平地而起,吹遍此地的每一個角落,轉而就變幻出另外一種風景。呂光仍然保持先前那個姿勢,盤腿不動。他身體中那種深深的飢餓感,緩慢散去,虛空裡涌動流蕩的紅霧,也是杳無蹤影、隱匿不見了。青綠的草地被微風吹拂,好似田地間的麥浪,波浪起伏,令人看去,愜意至極。
湛藍的天空中點綴着幾片各種形狀的雲朵,惹人憐愛,恨不得登上九霄,用手去摸一下這飄蕩盤桓的白雲。
“有風有景,才能開闊心胸啊。”呂光自言低語了一句,好像在思考着什麼。
片刻後,他神色忽然一變,心中一凜,冷冷道:“懸天鏡,出來。”
這一望無邊的草原,青翠欲滴,綠意盎然。玉石周身散發的道道光芒,與這莫大的綠色背景相比,顯然只是一丁點螢火之光。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真是令我吃驚不小,悠悠時光,吾已不知存活了多少年,通靈寶玉也不曉得歷經了多少任主人。吾生出靈智後,還從未曾見過像你這樣的修者。”懸天鏡言語中恭維之意,顯而易見。
呂光整理衣衫,站起身來,一語不發,眉頭緊鎖,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他外表上雖然是這般作態,但內心中,呂光卻另有打算,心中暗道。這懸天鏡簡直就是一個‘老怪物’,俗話說,薑還是老的辣,活的時間長,自然經歷見聞廣,暫且聽他怎生解釋此事。
呂光眼眸流轉,臉龐現出恍然大悟之色,他再綜合剛纔所感悟接觸到的一些秘密,稍加思量,就明白其中原因了。
懸天鏡似是對通靈寶玉此刻的景象,一點也不感到稀奇古怪,冷漠依然,清聲道:“既是你肉身元氣富足,就不宜再留在此地。你莫要忘記誓約。”
“在下自當遵言守諾。”呂光似乎對答應懸天鏡的那事頗感頭痛,臉上流露出些許無奈的神情,他頓聲又道,“通靈寶玉融於我心海之內,你又在通靈寶玉中,那平日裡,我怎樣與你溝通談話?”
“你只要分出一絲念頭,遁入心海中,就能與我緊密聯繫了,可是我卻無法出身其外,只能存於通靈寶玉內。”玉魂冷言冷語,迴應道,“不過吾一般處於沉睡之中,但凡無事,平時最好勿要召喚於我。”
呂光從容不迫,靜待懸天鏡答完,安下心來,有這麼一個‘怪物’跟在身邊,着實讓人寢食難安。幸好它無法窺知我日常生活、心念活動,否則那豈不是要處處受制。
至於觀想供奉神魂、獻祭元氣給他……呂光他心中自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