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封閉的空間內,時間彷彿凝固不動了。
靜。
死一般的沉寂。
沒有一絲聲音,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
呂光就好像木頭人一般,被定在了原地,紋絲不動。
而在此時,那黑衣老人的雙眉卻無風自動,飄飄揚揚,好不瀟灑。
他擡起頭,凝望着呂光。
那是一雙閃爍着銀白光芒的眼睛。
銀色的空間中,這雙眼睛散發着燦燦白光,儼然不是人類那種黑色的眼瞳。
呂光下意識的擡起頭,認真打量着眼前的黑衣老人,他收起驚訝的心情,沉聲問道:“你是何人?這又是什麼地方?”
“我本金毛鼠,世居蓬萊島,本來無一物,處處是歸途。”
黑衣老人雙眉揚起,悠悠吟道,皺紋叢生的面龐上浮出一抹憂愁。
“金毛鼠……蓬萊島…”呂光細細品味着這四句詩,只覺得詩中充溢着一股灑脫飄逸的氣質,他眸光一閃,“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要知天下事,請問過來人。”
黑衣老人渾身盪漾着一種放蕩不羈的氣魄,他仍舊盤腿而坐,但卻絲毫沒有慵懶散漫的模樣,他擡着頭,盯着呂光,“我不是過來人,你問錯人了。”
呂光聽着黑衣老人的話,感覺對方句句似是而非,很明顯是另有深意。
呂光明亮的眼睛中沒有絲毫懼色,直視着黑衣老人。
銀色的空間中,美輪美奐,恍如夢境,但呂光覺得這並不是一場夢,因爲他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一切,黑衣老人輕微的呼吸聲都在他耳邊迴盪着。
“你從哪裡來?”黑衣老人身影彷彿有幾分蕭索,他默默說着,像是自言自語。
“從來處來。”呂光咧咧嘴。
黑衣老人的目光倏然凝聚在呂光身上,他忽然露出一絲微笑,這縷笑容似乎很久沒有在他臉上出現過來了,他笑的極不自然,兩隻耳朵向腦後拉起,但卻笑的異常溫暖,令人感到一陣舒心。
呂光望着他。
黑衣老人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越笑越是大聲,越笑越是開懷。
呂光奇怪的看着他。
黑衣老人仍舊在笑。
呂光終於忍不住:“老爺爺,你笑什麼?”
“老爺爺?”黑衣老人一呆,而後爆發出更張狂的笑聲,“哈哈——老爺爺?你這小子有點意思。這一聲‘老爺爺’叫的我心頭一暖。你過來。”
呂光看了他一眼,不知怎的,心頭涌出一陣惘然,他覺得,這位奇怪的黑衣老人,有些可憐。
“你過來。”
呂光凝視着那黑衣老人半晌,皺起眉頭:“我想出去。”
“你先過來,就可以出去了。”黑衣老人笑着。
呂光凝思片刻,最終還是邁出腳步,向他走去。
他的雙腳踩在銀色的地面上,竟然是蕩起一道道水紋,宛如是踩在波光瀲灩的水面上。
這一幕讓呂光微微楞了一下,他知道眼前的這一切很是詭異,但毫無頭緒之下,只能聽從老者之言,只是他的戒心更盛。
他站定在黑衣老人身前。
黑衣老人忽而擡起手掌,伸出一指,指向呂光!
指尖輕輕點在呂光額頭。
這一指的速度之快,猶若心念一閃間,直接點在呂光的兩眉中間。
嗡!
呂光只覺耳畔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隨即腦海深處就像是滴入了一滴水,宛如一盆涼水從頭澆了下來,呂光覺得自己的整個靈魂都震顫了起來。
眨眼間,一股強大的意念傳遞到他的腦海深處。
猶如醍醐灌頂一般,冗雜而繁複的信息就像是狂暴的江水涌進呂光腦中。
這一瞬,彷彿永恆,無止無境。
呂光保持着這個站立的姿勢,一動不動。
而黑衣老人起先那清晰可見的身影,卻是漸漸的變得虛無起來,他的全身頓時像是罩上了一層悽迷的薄紗,一眼望去,宛若霧裡看花,水中望月,令人看不真照。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呂光的呼吸時而悠長,時而短促,時而迅疾,時而平和。
他好像是做了一個漫長而悽慘的夢,身體都有些發冷。
在夢中他看到天地一片虛無,到處都燃燒着戰火,萬物生靈不斷的被屠殺,每個兇手都獰惡兇暴,掠奪一切,那些兇手面目兇惡,強大無比!
他們——
有的長着一雙黑色的翅膀,能夠凌空萬里;有的是一頭頭妖獸用利爪撕破生靈的五臟六腑;有的能用一雙鐵拳,直搗黃龍,將人捶成爛泥;有得能夠御使一把飛劍於千里之外取人首級……還有着身披金甲的人類,言出法隨,說讓誰死,誰就會馬上飛灰湮滅。
總之,在這個夢境裡,所有生靈就形如是那砧板上的魚肉,被這些兇手瓜分殆盡。
殺人如割草!
然而,這些兇手都有一個共同點——
他們都是修行者!
他們都用元氣作爲揮發一切神通的動力!
呂光面龐上露出一片悵然之色,他打了個寒顫,目光裡溢出一絲恐懼,想起剛纔那些人所使用的神通,心中還有着一絲羨慕。
忽然間,一個個碩大的火球,燃燒着熾烈的火焰,從天而降,燒燬了一切所能燃燒的東西,任誰也抵擋不住,接着,漫天洪流從地底涌出,沖毀了大地。
世界轉眼間,就變得滿目瘡痍。
倖存而生的生靈,寥若晨星,寥寥無幾。
隨即,天地間又刮出一陣風,這陣風從南吹到北,從西吹到東,吹過每一寸大地,每一片水域,不放過任何一個縫隙。
所有被這陣風吹拂而過的任何東西,都變成粉末,都化爲了虛無。
火災。
水災。
風災。
三災降臨,萬物寂滅。
只有……
只有那些起初殺戮生靈的兇手們,用大神通,飛上蒼穹,逃過了此劫。
呂光似乎感同身受,他爲夢境中那些受到傷害的生靈感到悲傷,對那些屠殺了生命但卻可以躲過災難的兇手們憤怒不已。
“啊!”
他悲號一聲,全身猛然一震,頓時清醒了過來。
他的神色中還帶着些許迷茫,黑衣老人仍然盤坐在地,只是銀色的身影不再光燦燦的,而是淡的發白,淡的發灰。
呂光瞪大眼睛,目光中充滿疑惑:“那是什麼?”
“你的命運,你們的命運,你們所有生靈的命運。”黑衣老人的聲音有些沙啞。
“命運?”
“不可避免,將要發生的事情便是命運。”
“命運就是我們去死?!”
“你不想死?”
“廢話!”呂光沒好氣的瞪了一眼黑衣老人,他發現老者的身影越來越淡,彷彿一陣風吹起,就能將其吹散,他頓時驚叫一聲,“你……你怎麼了?”
“能在靈魂崩滅之際,與你暢談兩句,老夫也已無憾了。”黑衣老人的身軀上飄起淡淡的白煙。
“靈魂崩滅?”
“老夫有一個願望,或許永遠都無法實現了。”黑衣老人的聲音似乎有些哽咽。
“什麼願望?”呂光問道。
“將那些飛上天穹的兇手,全部格殺!”黑衣老人雙眉忽的豎了起來,一雙碧綠的眼眸中閃爍着無邊的殺意。
“他們在哪?”
“神通世界。”
“神通世界?那是什麼地方?這裡是銀河星域,我從未聽說過什麼神通世界。”呂光皺眉。
“銀河星域?沒聽說過,可能是某個修行世界的一個小國家吧。”
黑衣老人看向呂光,眼神中流露出無盡的豪氣,他的神情驟然興奮起來,繼續說道。
“修行世界就是你所生活的這片天地,有大有小,虛空中有十萬億個修行世界,統稱大千世界。而大千世界之上,那裡有一個世界,名曰神通。只有成爲神通聖者,才能夠進入那片世界,否則就只有在修行世界中忍受風、火、水三災的降臨。”
“十萬億個修行世界?”
呂光震驚。
他自小生活在易家莊,連烈山郡都沒出過,銀河星域有三十六郡,一個烈山郡就縱橫數十萬裡,那整個銀河星域又該有多大?
而銀河星域又只是這個修行世界的一個小國家!
天知道,這個修行世界又有着多少個像銀河星域這樣的王朝?
十萬億個修行世界……
只有成爲神通聖者,才能躲避三災,到達神通世界!
“不錯,世界大着呢,虛空更是無垠無際。可惜可惜!老夫能夠感知到,你所生活的這個世界,元氣太過稀薄。即使你機遇不斷,修行沒有瓶頸,但就算如此,只怕數萬年也無法成爲神通聖者啊。”黑衣老人默默的嘆道,神情間盡是惋惜。
數萬年?!
呂光瞠目結舌。
銀河星域的女皇陛下,號稱萬歲,可天下又有誰能活一萬年?
一萬年,滄海桑田,日月變幻。人,早就化爲一抹塵埃了。
“神通聖者……”呂光眼中露出一抹濃濃的渴望,輕言輕語。
黑衣老人顯然聽到了呂光這句話,他的眼中升起幾分笑意,道:“浩瀚世界,你我相遇,這或許便是你們人族口中的緣分吧……”
黑衣老人碧銀色的眼睛,望着呂光,頓了頓,嘶聲說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也罷,也罷!老夫就留下一線生機,去破此局。”
“去!”
黑衣老人忽而神情凝重起來,厲聲喝道。
他雙手攤在胸前,驀然間,一張銀色薄紙,憑空而顯,旋轉飄浮在他的兩掌之上。他雙手前推,那張銀紙頃刻間向着呂光迎面飛去。
銀色紙張閃爍着凜凜寒光,宛如飛劍,令人膽寒!
呂光嚇了一跳,伸出手掌,下意識的接住那張銀紙。
銀紙巴掌大小,整整齊齊的疊成一個方塊。
黑衣老人的眼中滿是鼓勵,似乎很是期待呂光能夠打開銀紙。
呂光看了看他,伸出指尖緩緩的摩挲着銀紙。
入手冰涼,如冰似雪。
呂光展開銀紙,剎那間他的整個人彷彿被雷電劈住一般,腦袋猛地發出一陣劇烈的疼痛。
他低下頭來,只見掌中那片薄薄的銀紙卻是轉瞬化爲了一道流光,消逝在了眼前。頓時,呂光的靈魂深處閃動出數之不盡的文字,其中最爲耀眼的便要屬這五個銀光閃閃的大字。
“水帝真經!”
接着,那一段段經文,就清晰的呈現在他的腦海中,宛如是一本書籍完整的攤開在他的眼前,供他瀏覽閱讀。
呂光“看着”靈魂中的那銀色的迎頭小字,心中震駭莫名,臉上更是現出一層癲狂的神色來。
原來上古時代,百家爭鳴,諸子大聖層出不窮,得道大能都就被後來的弟子尊稱爲:子。
那時修行之風頗爲盛大,修行者之間彼此交流,成就神通聖者的大能,均以“佛說”註明。用“佛說”開頭的經文,都是從上古之時流傳下來的正經。
銀色的光芒在呂光的靈魂中綻放開來,幾乎每一個字符上都浮動着一層銀色的聖潔光暈,一看就令人產生出一種頂禮膜拜的感覺。
呂光明白,那是“神通”的威嚴!
呂光默默的誦讀着,此刻他的渾身猶如水晶一般,變得透明清澈。
他的氣海在他背誦經文的一瞬間,開始翻江倒海,波濤洶涌,整個氣海海浪陣陣,神華綻放,彷彿變成了一塊明亮的鏡子,迸發出清亮輝煌的白光。
呂光逐字唸誦,那玄妙而晦澀的口訣宛如晨鐘暮鼓,在腦海深處迴盪不休。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頓,沒有過去,沒有未來。
銀色空間中,他的身體周圍憑空繚繞升起了一絲絲淡淡的氣息。
那道道氣息彷彿是無端端的迸發出來,緩慢而堅定的飄向呂光。
嗡!
就在這時,一聲震顫自呂光丹田中的氣海傳出,以電閃雷鳴之速向周身波盪而去。呂光驚駭莫名,他真切的感覺到自己氣海中產生了一種奇異的變化。
他急忙緊閉雙目,內視氣海。
此時此刻,他體內的元氣開始沿着四肢百骸中的經脈路線,快速運轉起來,一次又一次的運轉,居然是在體內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循環。
而那片白色的氣海,竟然是一下子擴張擴大,散發出璀璨的白光,而那在體內循環流動的元氣,也是漸漸的變成了白色。
“怎麼回事?我的元氣……也變成了白色……跟氣海的顏色一模一樣。”
呂光怔了一下,急忙再次內視周身。
白色的元氣在體內仿若老馬識途,遊動的頗爲熟練。
這種古怪而奇妙的運轉過程,持續了也不知多長時間。
當呂光感受到一種疲睏的感覺從身體升出之時,那一絲絲白色的元氣竟然從筋脈之中,血肉之下,涌流出來,再次彙集到了氣海。
絲絲元氣,彼此凝聚在一起,交織相依。
嘶嘶~~~
本來是虛無縹緲的元氣,此刻竟是凝成了一滴冰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