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貴臣甫一出手,就是兇狠毒辣的殺招。他是大周王朝的棟樑之材,位極人臣,可呂光沒料到,對方的氣功竟然是如此的厲害。
那條靈蛇,很明顯是受蒙貴臣所掌握,毒性無比。
呂光不由得對這個儒生打扮的老者重視了許多。
卻見此蛇頭頸雪白,渾身彷彿披着一層白紗。它全身伸延成一杆長槍,去勢更猛更急,竟似要奮不顧身的扎入那天狗的下腹之處。
狗頭亂晃,口中吐出一股股濃煙烈火。刺目的火光把山洞外的白日,給映成了黑夜。
那奇花每綻放出一片花瓣,靈蛇的衝勢就比上一次要更加迅猛幾分,而那蛇身狗頭的怪獸,卻一次次從嘴中噴涌出更加濃郁的火焰。
在人間象徵着祥和安寧的飛鶴,欲要爭奪那不世出的奇寶。而這猙獰恐怖的地底怪獸,卻成了那奇花異草的忠誠守護者。
一個爭,一個守,還有一個在看。
那色澤豔美的紅花,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完全綻放開來。
至此,呂光也終於看清,這到底是一株什麼異物。
紅蓮。
九片花瓣層層疊疊,合抱着正中央的一顆青綠蓮子。而創造奇蹟的那九片綠葉,卻早已埋藏在寸草不生的熔漿中。
如此世間珍寶,天地又怎能容它呢?
紅蓮初生,無根無莖,就這樣浮蕩在巖洞的虛空中,似乎要破殼而出,一飛沖天!
靈蛇發出一聲哀鳴,雙翅飛羽竟是化成一根根銀光閃閃的細針,鶴爪一伸,銀針恍如六月暴雨,聲勢浩大,破空之聲,不絕於耳。
呼吸之間便一齊向那紅蓮射去!
叮叮——噹噹!
紅蓮並沒有像呂光預想的那樣,被銀針給射個西瓜爛。反而銀針似是射在銅鏡鐵器上一般,發出一聲聲脆響。
紅蓮綻放出一圈奪目的光華!
這萬千銀針,竟無一根能近它花身。銀針射在上邊,宛如投石入湖,僅讓紅蓮周身的光幕泛起了一絲絲波紋。
岩漿在這一刻,變成了冷卻的冰湖,再也沒有了剛纔那狂虐躁動的熱浪。下處的蛇身狗頭怪獸,渾身的精氣神似也隨着紅蓮的綻放而頹然一泄。它全身一沉,岩漿嘩嘩作響,轉而便迅速的扎入了平靜的熔漿中。
紅蓮耀眼的光華與呂光周身覆蓋的青芒,遙相呼應。不知幾時,洞口已升上半牙彎月。
洞中方一刻,世間又晨昏。冷月慷慨大方的遍灑着鹽白似的寒光,慢慢侵蝕着這個火紅的世界。紅蓮無風自動,緩緩向洞口升去,好像要急着出去欣賞一下這山峰的瑰麗景色。
不知從哪兒,飄來了一朵烏雲。弦月好似害羞的嬌娘,轉而藏起了嬌容花貌。烏雲濃墨的黑影,擋住了紅蓮登天的去路。
滴答~滴答,嗤嗤……嗤嗤,起先是雨水落在岩漿上的聲音,隨後便成了水滴蒸發成熱氣的響動。一場秋雨一場寒,但呂光並沒有在這炙熱的洞中,感覺到一絲涼意。
春雨無聲,潤髮萬物;夏雨驚天,澆灌沃土;秋雨連綿,洗滌紅塵;冬雨冷冽,滌淨八方。人間四季,每個時節的雨,都各有韻味、特點鮮明。現下已是秋日光景,雨本不該如此迅疾、這般勢大,也更不該有電閃雷鳴遍佈空中。
閃電在前,也不曉得擊在何處,隨即而來的就是震耳隆隆的雷鳴聲。剎那間,整個巖洞中水氣瀰漫,外面的雨聲、雷聲、風聲彼此應和,竟似成了江畔花船上女伶手中的琴瑟之聲。
轟隆——隆!
一聲驚雷,響徹在夜空中。呂光瞪眼看着那株紅蓮,只見蓮身隨着這聲雷鳴,而散發出更加豔麗的光芒。可它向洞口上升的速度,卻愈來愈慢。若是說開始時它像獵豹一般奔跑,那此刻它就似蝸牛一樣爬行。
喀~嚓!一道粗若水桶的紫色閃電,彷彿變成了趕車人手中的一根馬鞭,從洞口直擊而下,呼閃搖晃的向漂浮在空中的紅蓮絞去!
不是射,不是擊。
這道閃電似是活物一般,竟要硬生生的把紅蓮給裹在其內。紅蓮閃轉騰挪,上躥下跳,彎曲伸展,遠遠望去竟像是一位美妙佳人在起舞弄影。
嘭!猛地一聲巨響,在洞中迴盪開來。外面的風雨之聲,恍若消失。紫電猶如實質,猛然擊打在熔漿之上,泛起了數丈高的岩漿!
那岩漿落在紅蓮身上,恍如雨滴,全然沒讓紅蓮損壞絲毫花瓣。呂光全身裹挾的青芒,也是乍然一閃。電光火石之間,回頭再看,岩漿業已落在了熔岩裡邊。
這紅蓮到底是何奇寶?竟連天地都不能容之,而降下滔滔驚雷以期能把它轟成渣滓。呂光看到此刻情景,心中思憶,想起在一本奇志古籍上所看到的一句話。
“奇珍異寶。天不能容,地不敢收。故而九天降下煌煌天威,以平寰宇。”紅蓮能夠誕生於寸毛不生的地底熔岩,便已是千難萬險的奇事。此刻,它甫一臨世,就要再去抵抗九天所降的紫電驚雷。
嗡~!紅蓮似乎發出了不甘不忿的憤慨之吼,蓮身倒轉,快似陀螺。藉着旋轉之勢,它一鼓作氣,眼看將要飛到洞口!就在此際,一道比先前更加粗壯的閃電,攜着狂風驚雷,轟然擊來。
這道電芒紫到極點,已成黑色。黑色閃電在將要擊到紅蓮之時,卻是猛然停住,好像是脫繮的野馬被人給硬拉死拽的拖回馬槽!
咯——!剛纔消失良久的靈蛇,不知在哪發出一聲鳴叫。只聽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在呂光頭頂響起。
“天降異象,地涌紅蓮。果珍是天地異寶!”這聲音……如此耳熟!
怪不得,原來竟是他——在呂光行至雲瀾溪畔時,告誡他勿向前行的那位神秘老者!他怎會來到此處,莫非也是來爭搶這地底深處孕育而生的紅蓮?
就在這剎那之間,那無盡的黑暗中,靈蛇頓時化爲一柄銀劍與半腰粗的黑色閃電交織在一起,好似白蛇纏柱,二者相持爭鬥。顧不上心中疑竇叢生,呂光便被上方洞口紛亂繽紛的光線給刺痛雙眼。狂風驟雨挾帶着呼天搶地的吶喊,仿若要把紅蓮給生生吞進漆黑的天幕中。
蓬!一聲震耳欲聾的炸響,響徹在天上天下,使得呂光耳邊久久迴盪着如蒼蠅飛舞的嗡嗡亂響。先前渾身白羽的鶴兒瞬時變成了通體黝黑的烏雞,然而那道黑電最終也消失在天空裡。這聲勢浩大的碰撞,微微震懾了呂光心神。
再看呂光,竟似一個走馬觀燈的旋轉木馬,起初慢吞吞的轉動着,而後在湖水沸騰之際,就變得速度煞快,迅即如雷,越轉越猛。而那些水草湖魚也是浮上水面,圍轉在呂光周身四處。
湖水中央,呂光所在之地,緩緩出現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呂光猶如陀螺,順風順水,轉速迅疾。他身軀脹大其內氣盈有餘,遊弋在漩渦上空,身不沾水。周遭光芒裹覆,陽光一照,幻化成一層潔白晶瑩、明亮刺眼的冰霧。水勢湍急,湖水彷彿杯中飲水,由人攪動不停,水渦愈來愈深。二人觀此盛景,眼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驚訝,交映成輝,四目相對,相覷不語。
“這是……難道…那七彩靈芝……”蘇韞影率先驚歎出聲,斷斷續續,不成言語。
蒙貴臣也是驚異非常,一時間毫無動作。止住身形,呆望着湖中異象。剎那間水氣愈盛,氣浪涌動,此地直如瓢潑大雨降臨。
湖中漩渦黑如鐵石,令人望而生畏、心驚膽顫。璇冰湖似已承受不住這等瘋狂的旋轉之力,四周樹木隨之搖晃起來,岸上巨石也開始鬆動顫抖。像是一缸水,被人用力攪拌,再稍微使勁,水缸就會砰然炸裂!
嘩啦嘩啦!
未曾出現那般景象,只聽得水聲響動急促,漩渦其內噴涌射出一道岑天巨浪,彷彿湖中所有的水,全都凝結成這道水浪了。呂光形似噴泉上的浮萍,被水流送至數十丈的高空!
“啊?怎會這樣?”蒙貴臣驚魂失措,不禁叫出聲來。天空中呂光裹挾着無數朵水花,從空中旋舞而落,周身炫麗生輝,耀眼至極。
唰~~~!呂光像是一個被放出積氣的氣囊,頓時恢復成原本相貌,站定在蘇韞影兩人身前,不怒自威,冷眼看向他們。
他自是不知剛纔自己所創造出的諸般奇象,然而當他看到韓素真倒在地上時,心中便怒火更盛。蘇韞影迴轉心緒,仔細觀瞧呂光面貌,確認他還是剛纔那污穢落魄的窮酸書生。然則當她眸光閃動許久之後,心中的驚異還是無法消去。
此刻呂光渾身精氣充沛,雖還是臉龐髒污,但那股氣質,卻與常人大不相同。此種感覺,明明就是已經脫去凡胎的修者面相!
蒙貴臣被呂光震動精神,然而他終究是經得起大風巨浪,稍作沉思,頓而大聲喝道:“你這低賤之人居然在我面前突破,好,好!這樣一來,本殿下就把你全身中所蘊含的元氣,給完全吸光!七彩靈芝豈是你這等下人所能擁有的。”
蘇韞影眼神中綻放出無盡光彩,心中對那七彩靈芝更是勢在必得了,區區一個凡人,毫無根底,卻能進至如此境界。
蒙貴臣非是狂妄自大,他心思慎密善於觀察形勢,早在先前口出威脅之言時。他就已用‘望氣術’察看呂光境界層次,於他所想,呂光必是吸收了那七彩靈芝的元氣,進而才悟真入境,得到本領。劍中人負手而立,仰望蒼穹,似是偶有所感,彷彿是沉浸緬懷在蘇韞影口中所述的那段輝煌往昔。他衣袂飄飄、迎風舞動,凝眸不語、氣勢懾人,丰姿傲骨、英偉逼人,彷如上古時代的劍仙俠客。
“不必多禮。餘某當年仗劍天下,迎戰世人。你神女峰上下非但沒有落井下石,反倒令我受益頗多。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自是不會爲難於你。”
聲音感慨,語氣從容,好像對當年那段崢嶸歲月,早已淡忘釋懷。
蘇韞影揖身答道:“萱眉明白。”
“師父,那珍寶確是七彩靈芝無疑,但已被此人吞入腹中。”蒙貴臣挑明隱情,擡手再度指向兀自癱倒在崖壁下的呂光。
劍中人毫無表示,不驚不喜,竟是對這世人得之若狂的七彩靈芝不感興趣。他浮繪在劍身之上,元氣充盈周遭虛空,使得這個地方頓時被一層濃濃霧氣籠罩住了。
“貴臣,你已是煉氣九層第四層的境界,大坤王朝內與你同輩修者,皆是無法與你相抗。那人是誰,怎能搶走七彩靈芝,並令你身陷險境?”劍中人淡聲相詢。
蒙貴臣臉色尷尬,心中一跳,不知該如何措辭回答此問,他自尊心很重,豈能容忍別人小瞧藐視。
他也一直勤奮修煉,在師父面前努力證明自己。這次陰溝裡翻船,彼時又有蘇韞影伺機在旁,纔在心亂如麻、驚疑訝異之際,慌忙中捏碎傳訊玉簡,通知師父。其實這種作爲已經令他自損顏面了,但他當時又苦無妙計脫身,不得不出此下策。
此刻他心神安靜,思緒澄淨,再回憶起先前所歷諸事,越發的有些懊惱不甘。一步錯步步錯!
若是第一次就全力施展‘御天九劍’,殺死那可恨書生,也就不會有後來的諸般怪事了。蒙貴臣後悔萬分的想到。夕陽遲暮,霧氣昭昭,山谷間冷風遊蕩,鴉雀無聲。
“回師父,此人也不知是如何從那炙熱岩漿之中,取走七彩靈芝。弟子本想一劍取他性命,可他非但中劍後無事生還,並且還吸收了七彩靈芝的元氣。弟子與代掌門欲要強行吸走那人身上元氣,不料最後卻反而被他吸附粘住,無法脫身。再後來那人就稀奇古怪的具備火系真身,進而施出道法,以通靈仙神之能,抓住徒兒。其後,弟子不能脫身,便用玉簡向師尊求救。”蒙貴臣低眉順目,杳然沒有一點太子威嚴,就好像在外頑劣成性的孩子回家見到嚴父慈母那般溫順柔弱。
劍中人遲疑一聲,詢問道:“竟有此事?”
劍身轉動,指向蘇韞影,像是要等她再做詳述。
蘇韞影立時說道:“確實如此,那人大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