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懸道人的身軀從高空中重重的摔到地上,失去了神魂支持的他,此時無異於已成爲一根朽木。
他終於還是形神俱滅了。
但他的心,他的精神卻永遠也不會死!
呂光已體會到他那顆問道於天下的赤誠之心。
白鶴髮出一聲悲痛至極的哀鳴。雙翅展開,徘徊在靈懸道人屍身的上空,久久不肯離去。
呂光見此情景,不禁神情黯然,感傷道:“獸尚且忠心護主,人又豈能棄之?農婆婆,今日之事,我們總該給靈懸大師一個交代,不能讓他白白喪命。”
農青梅的神色亦冷如冰霜,她忽然神魂一動,施展出三昧真火,將這片山林給全部燒成灰燼,沒有留下一絲打鬥的痕跡。
白鶴哀鳴聲更大,因爲它知道自己的主人,此刻連屍身都已化爲了烏有。
農青梅目含柔光,滿臉慈祥的望向懸停在半空中的白鶴,輕聲道:“鶴兒啊,鶴兒,你家主人的身上留有太多秘密,我不能讓他曝屍荒野,因此只好顯化道術,送他歸天。”
白鶴彷彿知曉了農青梅的心意,竟是不再發出悲鳴之音。
山間滿是靜謐,鴉雀無聲,唯有冷風不捨晝夜的拂過。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也不知過了多久,農青梅才低聲問道:“盟主,百草園的人想必早已離開了空桑山。現在我們該如何是好?”
呂光皺眉道:“還魂仙草,倒在其次。只是靈懸大師死的可惜,並且他是爲了修道者聯盟而死,此仇不能不報。原本我是不想跟百草園大動干戈的,沒想到,時至今日,這個宗派仍然是我們的生日仇敵。”
農青梅道:“盟主所言極是。此番百草園派人來此奪走了還魂草,必是爲了那尊天魔的重生而做準備。”
呂光道:“天魔倒也不可怕,我能殺它一次,便也能殺它第二次。關鍵還是藏在百草園背後的那些天外之人。這些人才是我們必須要重視的敵人。”
農青梅沉吟片刻,突然想起一個人,或許那個人能爲他們解答一下眼前的難題。
她馬上開口提醒道:“盟主何不去找尋一下孟婆?”
呂光眼睛慢慢亮了起來,重複道:“孟婆……對,孟婆。”
農青梅含笑道:“那你我分頭行事,我先行返回蓬萊島。”
呂光道:“也好,我這就去百草園走上一遭。”
農青梅道:“這隻仙鶴怎麼辦?”
呂光想了一下,道:“把鶴兒帶到島上吧。”
農青梅領命稱是。
兩人不再多言,于山道岔口處分別。
……
數日後,昆華山,百草園。
果不其然,呂光來到這裡後,果然見到燕歸來等人元氣鼓盪,精神高漲,已經是真人境界了。
看來他們都已服用過還魂仙草了。呂光施展望氣之術,雖可觀望得出修真者的境界高下。對於修道者而言,那是一點效用也不頂。
呂光遵照玉魂所言,使還魂仙草火系元氣,洗髓奇經八脈,得到真身。
可是他終究無根無基,當然是無法用出修真者的諸多氣功。此刻呂光就好比是一個擁有無窮寶藏的富人,但卻苦無能破開大門的鑰匙。
欲要使用真身,揮灑本領,還須明路修煉,只是待他一得到那把‘鑰匙’後,就立時能使用其中那令人羨慕的無盡寶藏了。
修真修道,常人因根骨、秉性、經歷、心境各自不同,全都是一修到底,從沒有人兩者兼修,有所大成。
只因常人能夠得到一種修煉法門就喜不自禁、謝天謝地了,試問又怎會心生他物,顧此失彼呢?呂光偶入道門,對修道者的初始境界,心中有數。
夢溪道人所寫的筆記,有據可查,玉魂也多加解釋,此時呂光感應仙神,進入法門,乃是神魂九重第一重感應之境。
“低賤?依我看,你纔是全無教養,如同瘋狗,視人命如草芥!身爲繼承大統的太子,卻不分是非、固執成性,若是你繼任大寶,大周子民,必然會民不聊生、民怨沸騰!”呂光讀史明經,直言不諱,竟是一點也沒把對方當成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
修者直指本心,敢作敢爲。
原先呂光待人處事,圓滑虛妄,再加上本身寄人籬下的經歷影響性格,行事作風一切皆以不惹人厭、韜光養晦爲前提。
此際他由內之外,精神氣貌陡然一變,連他也尚未察覺到出現在自己身上的這種玄妙變化。相由心生!
一人一物,均有本心。此時此刻,呂光窺入道門,再者渾身流淌着還魂仙草的元氣,使得他精神面貌煥然一新,生出氣質。
萬物生靈皆有氣質,給人帶來的感覺,當然也迥然不同。
呂光精神豐滿,念頭茁壯,心靈自是也強大不少。
“你敢教訓本殿下?!”袁上維七竅生煙,陰狠說道,“你叫什麼名字?你得罪了本殿下,天上天下沒人救得了你!我要把你祖宗十八代,打入監牢,連坐之罪加諸你身!男丁爲奴,女子爲婢!”
胡姑子側立在旁,未插一語。
她有着自己的打算,迫切難耐的想看到袁上維與呂光的爭鬥場面,適時她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袁上維乍一現身時的彬彬有禮與此刻的惱羞成怒,旁人觀來,簡直無法想象這是出現在同一人身上的性格。
呂光不欲與他糾纏下去。形勢迫人,雖然自己不再像過去那樣是一個凡人,任他人蹂躪,但此時卻也無力對抗袁上維。
呂光精神化身由神竅迴歸本體,雖則在神竅中身體完好無損,可那卻全是依靠着玉魂施法。等到此刻,他魂歸身體,那胸口澎湃涌來的痛苦還有周身的諸多不適,就已讓他備受折磨了。山谷清濛,雲鳥不現,靜謐中透出絲許可怕。
不單呂光不想與袁上維二人多費口舌,胡姑子也是迫不及待的欲要回峰門一探究竟,按理尋想,這麼長的時間,此地發生這般大的動靜,怎會竟無一名弟子前來視探?
胡姑子暗沉氣海,內視周身各處,察覺到沒有受到太多傷害,只是元氣已然所剩無幾,若想得到‘呂光’體內元氣,恐怕還不足以支撐接下來的鏖戰。
她心緒飛蕩,暗想道。袁上維必定也是如我這般,全身大半元氣都被那奇怪道人吸走,我欲想得利,不如出言挑撥是非,令他二人打鬥起來。這道人雖是一介凡人,可那還魂仙草被他吸收消化,定然是令他身體發生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殿下尊位,豈是一小小道人可隨意辱罵訓斥的。此人雖然是我神女峰門下弟子眷屬,但他惹下滔天大禍,斷非本真人能施救於他。殿下欲要如何處置此人,本真人也不會干涉半分。”胡姑子語氣決然,一副慷慨之相,似乎全然忘記了先前她與袁上維水火不容的爭鬥場面。
袁上維豈能不知胡姑子心中作何想法。
只不過他巴不得胡姑子出此言辭,他也好藉機順水推舟,得到話由。
似他們這等修者,在意的無非是自身名聲實力,袁上維自然不想落個襲殺‘情敵’的惡名。須知韓素真與呂光有婚約在身,而袁上維對韓素真更是覬覦已久。
呂光體會到人心險惡,感觸頗深,面容冷峻,神情肅然,道:“本人姓呂,單名一個光字。你要好生記住這個名字!我不單單要教訓你,來日我還要殺死你!”
大敵當前,實力懸殊,呂光出此直言,非是他狂妄自大之語,他看人準確,心知袁上維從未受過這般威脅辱罵之言,所以他才說出此話,以激怒對方爲目的。
欲要佔儘先機,有所機會,必先使其瘋狂!
袁上維金錘不在手中,聽聞此話。果然直有暴跳如雷之象,雙腳跺地,一蹦三尺高,喝罵道:“你這雜種……!本殿下記住你的名字了,我要查清你父母祖輩、兄長親友,把他們挫骨揚灰,讓他們因你一人獲罪,恨你生生世世!”
呂光眼中冷意突生,殺機浮現。
他以前是一個孱弱道人,從來沒有動過這等厭惡恨人之心。
然則此際,他因爲精神壯大,氣質凸顯,再加上對方如此咄咄逼人,進而心中才對袁上維生出了漫天殺心。胡姑子佇立不言,悄悄向後退去。
對面的呂光,給予她的震驚已經足夠多了,她自然不敢小瞧。
胡姑子餘光一掃,瞥見呂光緊握的雙拳,便識趣的躲向一邊,以免殃及池魚。
……
谷間暖風遊蕩,全無山峰一絲冷冽之氣。
袁上維眉宇間閃動着傲氣凌人的殺氣,似乎面前的呂光只是一個偶然暴富的暴發戶,不值得他放在眼裡、記掛心間。
胡姑子心想,哪怕袁上維周身元氣匱乏,但恐怕也遠遠不是這剛入真境的道人能夠對抗的。不出一息,那道人可能就會倒地不支、難以活命。到時我再伺機而起,挾持此人,還魂仙草的元氣,也就歸我所有了!
真正的修者敢於直面任何困難戰鬥。
無論是胡姑子、袁上維,亦或者是那千鬆道士、龍陽道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不畏爭鬥,只要是與人開始打鬥,大都抱着一顆必勝決心!
於袁上維看來,對面的呂光,不過就是咿呀學語的黃口小兒,不值一提。
呂光與他境界差距太爲懸殊,如若不是呂光得此奇遇服入還魂仙草,他也根本不會對呂光正眼相看。
蒼然秋色瀰漫於天地之間,殺意恨心滌盪在山谷之中。
呂光初踏道門,第一次面對的敵人,就比他高明厲害萬倍!
呼呼!
袁上維兩杆金錘丟在岸邊,離他甚遠,也不知他使了個什麼法兒。
金光飛閃,袁上維雙手一揚,金錘猶似有一根金線牽引而住,鬼魅迅速的落回他手中。
金錘在手,湖水猶在從袁上維金甲上滴落下來。他虎眉上翹,嚯嚯一笑,道:“本殿下若要殺你那是易如反掌!你現在只要跪下向我求饒,然後反省自己過錯。本殿下就收回前言,饒你不死!你還呆立着作甚,還不抓住機會,立刻跪下?!”
殺掉一個人,並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與報復。
袁上維身爲大周王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自是懂得御人之術,他要讓呂光喪失自我,爲他所用,讓他終生侍奉自己,這纔是懲戒呂光最惡毒的方法!
“我不殺你,天理難容!”呂光張口就是聖人名言,所謂除惡務盡,這袁上維已自大到喪心病狂的地步了,若是任由他瘋狂下去,天下還不知將有多少人遭他毒手!
話雖如此,然則呂光此時並沒有那種能碾壓一切的大手段、硬實力。仰頭望天,神女峰巍峨參天,奇偉險峻,也不知屹立在此方多少時日。無論風吹雨打、雪霜雷電,都是不曾觸動它分毫。
做人豈非也應當如此?頂天立地,恪守本心,迎難而上!
既然是對方逼迫不休,呂光自然也不會膽怯半分!
天地君親師,凡人處世大都守此德規,依照順序,排位而拜。而修者卻不盡相同,順序不一。正是天地在頂,師在親前,君在親後。
師者傳道授真,解惑釋疑,引門而入,形同再生父母;親者,血緣之親,生養大恩,無以爲報。然則修道入真者乃是脫胎換骨,消去凡胎,故而師在親前。
至於俗世中的君王相位,修者多是不掛於心,不遵王法。
劍上之人,身量如同圖卷畫符中的人像一般大小,但是他形貌清晰,活靈活現。聲音更是透露出一股渾厚深遠的味道,只聽他娓娓道來:“天澤,爲師不是吩咐與你,讓你前來此地取走異寶嗎?”
此語沒有顯出一絲苛責的意味,但卻已令袁上維心情足夠窘迫,生出許多畏懼。
他強作鎮定,恭敬答道:“弟子愚鈍,有違師命。擅自將那異寶欲送給與弟子多有瓜葛的神女峰門下‘聖女’。不料變故疊生,弟子落入敵手,難以抗衡,不得不向師父求救,擾動師父閉關清修,天澤有罪。只是那人……”說罷他擡手虛指倒在遠處的呂光。
劍中人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語含歉意,幽幽說道:“那人身中我閉關參修的‘今生一劍’,雖然爲師是用氣象化身施展而出,但刺入他身,已然是神仙難救,身死氣消了。”
胡姑子面色驚訝,喃喃低語。修真者修煉到化身氣象的境界,就可同修道者一樣,一息間踏遍千山萬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