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期的驚訝反應,沒有逃過心細如髮的鬼臉。
世間沒有任何一個人你,能完全壓抑自己的心緒波動。
鬼臉微一沉吟,繼續說道:“這呂光隱忍三年,如今再度出世,來到瀾州,定有所圖。很可能也是衝着西秦侯這塊千年墨玉而來!”
王子期面色凝重,沉默許久,道:“你還知道些什麼?”
鬼臉還沒接話,漁翁卻搶着說道,“我們還知道,色窟小主要與呂光合作。換言之,色窟是要在西秦境保呂光不死。”
王子期愕然道:“這怎麼可能?”
鬼臉苦嘆道:“此事千真萬確。”
王子期臉色終於有了變化,他倒抽了一口涼氣,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如此看來,孔雀洲的那件事竟是真的……”
鬼臉目光炯炯,鏗鏘有力的說道:“千佛洞裡來了一隻鬼。前輩,此事並非空穴來風,而是確有其事!要不然色窟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和這呂光聯手。”
王子期認真看着鬼臉,目中慢慢露出一絲疑惑之意,緩聲問道:“你將如此重要的秘密告訴我,到底是何用意?”
鬼臉笑了起來,說道:“沒有用意。”
王子期挑了挑眉,道:“哦?”
鬼臉道:“確實沒有。”
王子期愣了愣,不解的道:“但總得有個動機吧?”
鬼臉言辭懇切的道:“我身受紅塵主的大恩,只是如今色窟內新舊派系,爭權奪勢,眼下小主聽信讒言,竟會選擇與修道者合作,這…晚輩着實是看不慣,又苦無他法,只能寄望於一向視道人爲妖魔的靖道司。”
這番話說的冠冕堂皇,明顯是鬼臉的託辭假話。
然而,王子期聽完後,卻好像深信不疑。
他擺了擺手,道:“你們的意思我已明白了,放心便是。”
話已至此,鬼臉和漁翁的目的已然達到。
他們微躬着身子,慢慢退出大帳。
王子期站在原地,精神彷彿有些恍惚,神色陰晴不定。
過了許久,他纔開口說道:“來人。”
旋即便有一個武士撩開布簾,走了進來,躬身站到王子期面前。
王子期沉聲問道:“有焦集和孟離的消息嗎?”
那武士恭敬回稟道:“暫時還沒有。”
王子期道:“繼續查!”
“是!”武士擲地有聲的應道。
王子期又沉默了半晌,緩緩道:“你去通知我們的人,須小心跟蹤呂光,千萬別露出馬腳,他每個時辰在幹什麼,必須得全部向我稟明。昨夜蕭白與他一戰,這麼大的事兒,你們竟沒一個人知道,簡直是豈有此理!”
說到後邊,他眼中已露出怒意。
“掌令大人,非是屬下等人大意失責,而是……”
“行了。”王子期不耐煩的喝止這武士的話,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他,不知怎的,現在總是想無緣無故的發火。
王子期現今乃是靖道司內的北王掌令使,位高權重,代表靖道司來參加西秦侯召開的品玉大會。當然這只是他表面上的任務,實則他是奉了太陰真人之命,前來調查孔雀洲千佛洞裡所發生的那件異事。
但在此之前,他還得先找到那兩個荒人。
也就是景陽真人的傳世弟子,焦集和孟離。
這兩個人跟千佛洞的驚變脫不開干係。
可是千算萬算,王子期沒料到,鬼臉會忽然送來這樣一個連他聽來都震驚不已的消息。
千佛洞裡竟真有一隻鬼,而鬼臉剛纔更是篤定萬分的告訴他,色窟小主將會和呂光聯手去除掉那隻無名惡鬼。
王子期想到方纔鬼臉目中古怪且玩味地笑意,沉思良久,隱隱覺得哪裡有點兒不對,但細細想來,又是一無所獲。
他皺着眉頭,心中似有所得,眸中忽而閃過一道亮光,自言自語道:“西秦侯毫無徵兆的把品玉大會召開的日子,往後推移了十天。這會不會和蕭白暗殺呂光的那件事有關,若是照此說來,西秦侯也是恨不得馬上誅滅了那個妖道。”
他想着想着,瞬間想通了許多瑣事,微笑道:“你趕緊去打探一下,看看刀癡蕭白是否已面見了西秦侯。”
“是!”那武士迅速退出帳篷。
“你們都不想趟這潭渾水,倒想讓我靖道司違反太虛幻境的鐵律。”王子期臉上的笑容更加神秘,聲音輕不可聞的說着,“凡是修得神魂的鬼仙高手,修真者皆不可向其狠下毒手……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啊。現在有這個蕭白出頭,倒省了我很多事。誰讓這個蕭白,也是來自域外的天行者呢?他能無視人間鐵則,殺戮鬼仙,我們卻是不敢吶。哈哈——”
……
第二天,晨光灑來,射進帳篷。
姜顏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看着寬敞華美的帳篷,聞着空氣裡的羊肉味道,有些失神惘然。她用了很長時間,纔回過神來,徹底清醒,大概也明白是有人救了她。
她略顯艱難的撐着身子,靠在榻上,忽然發現牀尾坐着一個女子。
那女子比她要美麗的多,正伏在柔軟的毛毯上,睡得香甜。
睡覺的女子,居然是玉生煙,不是媚兒。
如果是媚兒的話,姜顏一定會認得,只因當初媚兒曾跟呂光去過一次百草園。
姜顏的左肩處纏着厚厚的繃帶,那是劍傷,也正是那道呼嘯而至的飛劍傷及了她的心脈,進而才造成了她連日來的昏迷不醒。
傷口處仍有些隱隱作痛,她忍不住咳嗽了一聲。
玉生煙驀然從夢中驚醒。
她睡覺很輕,些許動靜,便能使她立刻醒來。
玉生煙睜着眼睛,打量着姜顏,淺淺一笑,盈盈站起身來,道:“姜姑娘,你醒了。這真是太好了。”
姜顏面露困惑的道:“你認識我?是你救了我?”
玉生煙嫣然笑道:“不是,是恩公救的你。”
聽着玉生煙這句有些饒舌的話,姜顏目中的不解之色更濃。
玉生煙見她表情怪異,趕忙悄聲說道:“救你的人……”
她話還沒說完,呂光便已踱着步子,從帳外走來。
帳內的陽光被一個身影給遮住大半,姜顏聽着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呼吸聲,竟呆在了榻上,她感覺到有個人走到牀前,但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她已知道這個走入大帳的人是誰了?
是那個她曾在夢中呼喚過無數次的名字。
是那個她每逢失眠便會在心底暗暗思念的人。
是他!
姜顏的眼睛雖還在盯着玉生煙,但她的心卻已飛到了一邊。
她的脖子突然變得僵硬無比,彷彿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扭過來。
姜顏微微擡起頭,看向呂光。
她就這麼看着,動也不動。
時間好似在一刻凝固住了。
三年,整整三年。
儘管姜顏心中一直堅定呂光並未死於虛空亂流,但她卻親眼看見呂光被那股奇詭強大的吸力,給吸入了那個黑洞之中。
別人都說,呂光肯定形神俱滅,死無葬身之地了。
她起初當然是不信,後來她已是隻能告訴自己,不要相信。
呂光絕對不會死!
但後來,世間竟真的沒有了呂光的音訊蹤影。
其實,她心裡早就已經不抱希望了。
呂光微低着頭,凝視着她。
二人相互對視,不知何時,玉生煙已悄悄地退了出去。
世間有一種重逢,是死別後的不期而遇。
在姜顏心底,她已認爲呂光神魂寂滅,離開了這個世界。
而呂光之所以在從虛空亂流中脫逃以後,沒有告知給姜顏他還活着的消息,實際上卻是爲了保護她。
呂光只靜靜望着她,並沒出聲解釋。
然則,姜顏彷彿已經明白了這種種一切。
她只說了一句,“這次你可躲不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