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的語氣已是變得冰冷如霜,彷彿頃刻之間,就要暴起出手,將莫靈雨和砍柴人給斬殺。茅屋裡的氣氛,在此時陡然變得肅殺冷冽起來。
莫靈雨不再說話。
她知道現在自己無論再說什麼,都已無濟於事。
既然對方下定決心要得到烏木令牌,那麼,縱使搬出‘苦海閣’的名號,恐怕也是動搖不了對方的心思。
“你們交還是不交?”
從白雲裡傳出的這個聲音,已是變得極不耐煩。
密佈在茅屋裡的這個無形氣場,透露出澎湃洶涌的殺機。
壓力!
莫靈雨感到自己連呼吸都已是變得無比困難。
從未有過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涌來,擠壓拍打着她的身體。
她暗暗運轉體內真氣,想要催動起‘不二劍’,向白雲裡的那個人發動攻擊。即便她明白此舉乃是螳臂擋車,但她仍舊得這麼做。
因爲她還不想死,也不能死!
“是不二劍的氣息…沒想到‘第二苦命人’竟會把如此重寶傳給了你,足見你在苦海閣過的委實不錯。早知今日,四十年前,我在江州,就不該放過你。”
空中的那個聲音,語含悵惘,似是陷入到了遙遠的回憶之中。
莫靈雨動作一頓,滿目狐疑的道:“四十年前……你,你究竟是誰?”
她的語氣裡充滿驚訝。
也難怪她震驚不已,只因在他人看來,她無論是容貌還是性格,都跟豆蔻年華的少女沒甚分別。
縱然在苦海閣裡,同門子弟也大都把她視爲一個古靈精怪的小女孩。
十六,年方二八。
這是她對每一個人所說的年齡,但這卻並非她的實際年齡。
在苦海閣裡,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實年紀。
沒想到,在遙遠的中州,一個陌生的地方,竟會有人認得她。
四十年前,江州潯陽江畔,楓葉凋零,有兩大元氣真人廝殺於江水之中。彼時她還只是色窟裡一個小小的‘紅塵人’,名不見經傳。
可她卻有幸目睹了那場驚天動地的戰鬥。
後來莫靈雨從色窟裡逃出來後,便加入了苦海閣。
因爲修真者需要很多資源,而她沒有。
在色窟裡她殺過很多人,也見過很多慘不忍睹的畫面,因此她的心性脾氣,纔會變得跟普通修真者不太一樣。
原本她和砍柴人,在商量了一夜後,已是打算硬着頭皮去往挽春谷,把烏木令牌交給呂光。
沒料到,半路上卻殺出這麼一個神秘強大的人物來。
苦海閣雖說是昆州第一大修真門派,但嚴格意義上來講,苦海閣更像是一個由志同道合的修真者所組成的嚴密組織,而非一個傳統意義上有衆多弟子的修真門派。
世人常說,苦海閣裡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苦命人’,一個是‘砍柴人’。
砍柴人並非指的是樵夫,而是一種行走於暗處的殺手。
……
回憶往昔,莫靈雨的腦海裡浮現出那早已湮沒在記憶深處的種種畫面。
想了半天,她心中忽然劃過一道亮光,隨後面色大變,驚聲道:“莫非你是…你是玄武老祖?”
站在她身旁的砍柴人,聞聽此言,神色大驚,不由得昂首望向天空,死死的盯着那朵燦白如雪的浮雲。
那朵雲彩之中的人,情緒似是有幾分失落。
他徐徐的嘆了口氣,道:“你總算還是有點兒良心,沒忘記老夫。”
晨風吹拂着山間的樹梢,發出嘩嘩的聲音,遠處隱約傳來幾聲孩童的喊叫聲。隨着時間的流逝,莫靈雨的心也漸漸沉了下去。
白雲之內的人,竟會是他。
這是莫靈雨所萬萬沒有想到的。
此時此刻,她的心已沉入到谷底。
如果是其他修真者,她自問還有一戰之力,但這位傳說中的玄武老祖,她當年可是親眼目睹了此妖的無上兇威,知曉如今自身的實力與此妖相比,還有着本質的差別。
這種差距,不是簡簡單單的人數堆積就能夠彌補的。
雲泥之差,天壤之別!
微風吹拂,天上白雲飄飄。
那朵白雲看上去離茅草屋很遠,但實際上卻很近,莫靈雨只消微微一仰頭,就能看見這朵雲彩。
“交出令牌。”玄武老祖催促道。
他的聲音依舊平淡,不帶有半分感情色彩,可正是這種淡淡的語氣,讓莫靈雨和砍柴人聽來,心裡纔會倍感壓抑。
莫靈雨眼珠轉動了一下,道:“聽說你纔剛從沉睡中甦醒過來,短短几日,你便找上了我們,看來傳言果真不假,周文王確實待你不錯,哪怕他已羽化飛昇,你仍舊是想維護大周皇族對天下十九州的統治。”
玄武老祖寒聲說道:“你身邊的那位砍柴人剛一踏入巫浪城的時候,我便已發現了他。昆州苦海閣歷來不過問朝廷之事,可你們這一次竟然要把‘烏木令牌’交給呂光,這…不止我無法接受,恐怕世間任何一個修真門派,都不會同意你們這麼做。”
莫靈雨哼了一聲,冷冷的道:“此乃閣主諭令。”
玄武老祖幽幽道:“家國天下事,大周王朝的事,就是我的家事,就是我的事。憑他是誰,只要他做出有損大周皇族的事,我就不會放過他。”
那位一直靜默不語的砍柴人,此刻突然大聲喝道,“那你怎麼不阻攔‘域外天魔’的降臨,你在我們面前裝什麼清高?”
“我身在世外,卻心念紅塵。王朝天下,雖在我心中是過眼煙雲,但主人待我恩同再造,他所建立的盛世,絕不能被你們這些人給破壞。”玄武老祖對砍柴人的嘲諷,置之不理,依舊語氣淡然的敘說着自己心裡的想法。
“盛世?你可真會講笑話!當今天下,修真者已是成千上萬,不計其數。靈氣枯竭,天崩地裂是遲早的事,若非大周朝廷一直壓住這個秘密,只怕世人打死都不會修真煉氣。狗屁盛世,還不是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元氣真人,爲了一己私心,所編造出來的謊話!”砍柴人義憤填膺的道。
“那你又爲什麼修真?”玄武老祖質問道。
砍柴人一時語塞,臉紅脖子粗的爭辯道,“苦海閣裡的每一個人,都是藉助靈石修煉,已不再直接吞噬虛空之內的靈氣。我們!跟你們不一樣!不一樣!”
玄武老祖隨即哈哈笑道:“這只不過是你們閣主自欺欺人罷了。”
砍柴人道:“我不管你是什麼老祖,什麼靈龜,烏木令牌我是絕對不會交給你的。”
玄武老祖問道:“你在苦海閣,砍柴人一脈,排名第幾?”
砍柴人道:“一百七十三。”
玄武老祖嗤笑道:“那你的確是閣內一個很普通的砍柴人。第二苦命人他們居然把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了你,只怕看重的也是你的愚忠。”
砍柴人滿臉堅毅的道:“紅塵苦海,世人皆苦,唯有苦海閣能給我幾分快樂。我自然得對閣主忠心,任你說破天,我也不會交出烏木令牌!絕不!”
很少有人敢拂逆玄武老祖的意思,當他聽到砍柴人的這幾句話後,心裡卻並不生氣,反倒是生出了幾分好奇。
他有些想知道苦海閣到底是給這兩個弟子灌了什麼迷魂藥,竟會讓他們對待門派這麼的矢忠不二。
莫靈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儘管她不想跟玄武老祖發生衝突,但到了這個緊要關頭,當對方表明心意後,她便也知道了今日之事,斷難善終。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其實烏木令牌對任何一個修真者來說,都毫無半點兒用處。
這塊木牌,只不過是一個象徵。
莫靈雨現在已經猜到苦海閣跟那位長生殿之主,應該是有某種外人所不曉得的關係,要不然閣主是決然不會將這塊木牌給物歸原主的。
不錯,烏木令牌原本就是長生殿的東西。
砍柴人挑眉,瞪着半空中的那朵白雲,殺意十足。
如若不是他此際身陷於對方的‘氣場領域’之中,恐怕他頃刻之間,就會暴起出手,縱身一躍,殺向那團白雲。
玄武老祖嘆息道:“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既是這樣,那老朽就只有不念舊情,大開殺戒了。”
莫靈雨知曉對方所說的‘舊情’,指的是他跟閣主的交情,而並非是當年跟她的一面之緣。
到了這時,對方終於露出了獠牙。
危機重重,眼下似乎已是死局。
憑她和一百七十三號‘砍柴人’的境界和實力,是無法在短時間內掙開這個無形氣場的。
對方的氣場領域,無跡可尋,已達化境。
此時莫靈雨唯一能戰勝對方的機會,就是祈禱玄武老祖的氣質化身,所能持續的時間不會太長。
氣質是修真者到達煉氣第九層,體內所衍生出來的一種神奇之物。
五氣朝元,氣質自生。
修真者的氣質,就如同是鬼仙高手的神魂一樣。
不同的是,神魂無形,爲虛;而氣質有形,成實。
每一個元氣真人的氣質,都各不相同。
莫靈雨明白對方的氣質化身,至多隻有本體實力的四五成。可饒是如此,僅憑她和砍柴人兩個人,也是萬難能從對方的氣場之中逃脫的。
這是境界的差距。
茅屋裡的氣息,驟然變得凌厲起來。
莫靈雨感到身體彷彿正在被千鈞巨石給擠壓着,難以呼吸。
時間一點點流逝,她心裡萬念俱灰。
難道今日我真要葬身於此?
……
在這之前,挽春谷,呂光和白鬼回到洞府後,匆匆吃了早飯。
荒州之行,呂光在受到安南夫人的神魂攻擊後,曾昏迷了整整五天。
因此他神竅裡的念頭,這兩日總是有些蠢蠢欲動,不太凝實。他想趁着今日道心還算澄澈之時,神魂日遊一番,好溫養鞏固一下神念。
他獨自一人來到一處安靜的山洞,席地而坐,閉上眼睛。
修煉成白骨神魂後,呂光只要閉目觀想,便隨時可以感受到神竅裡,如深淵大海一般的念頭,自始至終都逸散着絲絲神念之力。
可自從那日被安南夫人‘當頭棒喝’之後,他神竅裡的念頭竟是減少了數百枚,進而使得他的道心都變得微帶瑕疵,不再似先前那般純淨。
白鬼的風災大劫隨時都有可能降臨,呂光打定主意,要在這之前,將念力恢復到巔峰。
即使白鬼一再告知他,風災之劫,任何人都幫不上她的忙,但呂光萬難能做到無動於衷,眼睜睜的看着白鬼去獨自承擔風劫之苦。
日遊。
呂光一念間,神魂出殼,嬰兒版的‘小呂光’,自他天靈蓋處跳了出來,隨後飄飄蕩蕩的向洞外飛去。
在飛行的過程中,‘小呂光’漸漸變大,變得和他肉身本體一模一樣。這自然就是他的本命神魂。
他不打算神魂附體在某樣東西之內,驅物飛行。
他只以念頭凝成身軀,飄遊在朗朗乾坤之下。
天氣越是晴朗,虛空裡的靈氣就越是充足。
靈氣克神。
如若是一般的道人,神念離體,此刻多半是會感到一些不適的,但呂光所修煉的道術,乃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白骨神魂’,純潔無物,清明廣大。對於這濃濃靈氣的侵蝕,自是能輕而易舉的化解。
他飄啊飄,一直迎着東方的太陽,向東方飛去。
不知不覺間,他竟已是運用上了‘日輪觀想法’。
觀望太陽,想其真意,剎那間,呂光頓覺神魂強大穩固了不少。
太陽象徵永恆、光明、生機、繁盛、溫暖和希望。
呂光的念頭深處,瞬即浮現起這種種積極向上的法意。
尋常道人很難能隨心所欲的令神念離開肉身上百里的距離,念頭離身體越遠,道人心裡的心魔就越強。
只因,每一個道人都不敢放心自在的讓自己的肉身,遠離視線範圍之內。須知,肉身受損,神魂便也很難成功歸殼。
更別說,在未能修得神魂以前,若是道人的軀殼受到傷害,那麼此人便萬難能夠成就鬼仙了。
此爲肉身受損,神魂難成一大定律。
但呂光卻全無後顧之憂,他已是神魂鬼仙,如果他敞開心扉,釋放神念,甚至還能讓神魂在一念之間飄離肉身,數百里的距離。
這可比白鬼還要厲害的多。
由此可見,呂光的神念之力已強悍到一種駭人聽聞的地步。
一直向東飛,呂光看到腳下有一條小溪。
溪水畔立着一間茅草屋。
雲。
屋頂上空懸着一朵軟綿綿的雲彩。
“嗯?”呂光目光如炬,望定白雲,心神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