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痕的死與星隕大劫相比,實在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在人心惶惶的黃府裡,自然掀不起多大波瀾。
秋痕無父無母,是個命運悽慘的孤女,自小就進入黃府爲奴做婢,憑着那股子認真忠誠的憨勁,一步步當到了‘黃梁’的貼身近侍。
呂光親手將她葬在了城外的墨櫚溪畔,一座不知名的小山丘上。
沒人奇怪秋痕爲何會無緣無故的死去,甚至連一向關心疼愛‘黃梁’的老祖宗,都並未傳下什麼話來。
只因衆人都沉浸在一種恐慌且無措的情緒中。
有人發現,充斥在天地之間的靈氣,竟是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疾速消失。
府裡每一個修有氣功的煉氣士,在吞吶靈氣之時,也都變得極其艱難。
以往虛空裡那濃郁而充沛的靈氣,竟似乾涸枯竭的河水,蕩然無存,杳然無蹤。無數人驚恐萬分,身爲修真者,如若無法吸收天地靈氣,那麼,豈不是說他們會逐漸成爲普通凡人?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
三天後,有更多人得出結論,原來不止黃國公府是這種異象。整座天都城,乃至整個華胥國,天地之間靈氣,的確是已變得稀薄至極。
起先,一些實力孱弱的修真者,還能稍微吸食幾分靈氣。第四天時,越來越多人的察覺到,空中的靈氣,居然已經完全消散泯滅。
僅僅三天,華胥國便譁然四起,羣情激憤。
修真一途,好似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失去氣海內的靈氣加持,縱然是煉就金剛不壞之身的元氣真人,也難逃修爲喪失的下場。
因爲茫茫天地之間,再無絲毫靈氣,可供修真者吞噬吸納。於是,世人便將矛頭指向了黃國公府,誰讓那顆飛星,恰好墜落在他家呢?
星隕之劫後,朝陽初升,再無黑夜。
懸在東方的那輪紅日,靜若磐石,形如一個碩大無比的眼瞳,一眨不眨的注視着華胥國每一個修真煉氣的苦命人。
現在修真者確實成爲了世上最苦的人。
他們曾經擁有過超然絕頂的實力,然則此刻,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體內的靈氣,一分一毫的悄然流逝。
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曾經擁有,遠遠比一無所得,要難受悲慼的多。
即便是境界高深的氣功宗師,想要固守住實力修爲,也是難如登天。
天地之間,靈氣不見,不能將體內消耗殆盡的靈氣,再次補充。那麼也就意味着,他們的境界終有跌到谷底的那一刻。
萬幸,這個世界上,還有幾種天生就蘊藏靈氣的異物。
其一,妖獸。
其二,靈石。
聰明的人總是會先未雨綢繆。不消多言,在‘飛星’剛剛墜地不久後,便已有人在大肆囤積靈石和妖獸了。
妖獸天生地養,全身是寶。像那七階妖獸火冠銀蛇的內膽,其內就蘊含着一個煉氣三層修真者,才能具有的靈氣密度。
只要還有一分希望,人就不會輕易放棄自己原先所堅持的道路。
可是妖獸和靈石,不像瀰漫在天地中的靈氣那般廣袤無限。它們終歸有數有限,因此當今天下,爭奪妖獸、靈石,便成了修真者的第一要務。
管你是高官富賈,名門正派,皇親國戚,老孃親爹,但凡你有這些可以臂助自身修煉的異物,都得被那些喪心病狂的修真者給劫掠搶來。
朝廷、官府、大派巨擎、修真世家,在經過數十天的協同作戰後,才堪堪控制住這種混亂的局面。最起碼明面上沒有那麼多人,再敢肆無忌憚的燒殺搶奪,胡作非爲。
在這短短半個月的時光裡,呂光是真真的體會到了何謂道德淪喪、慘無人道、喪盡天良。就在前幾日,東城世代行醫煉藥的王掌櫃,就被自己的結髮妻子給親手殺死。
爲的竟只是一枚小小的‘養氣丹’。
天子腳下,京畿首府,都是這般窮兇極惡,可想而知,華胥國如今已然是亂到了何等地步。
或許在某個偏遠縣城,有修真者會爲了一塊靈石,而滅其滿門。
爭,是一個動作,其結果必然是有一方失敗。
而往往失敗的那方,在今時今日,就會成爲死人。
飛昇上界,長生不老,琉璃玉身,吐氣成劍,氣場無敵……這些種種不可思議之能,都是世人曾親眼目睹過的奇象,提高境界的野望,深深印刻在每一名修真者的心間。
欲成大事者,至親皆可殺。
人,當然是自私的,慾壑難填。
尤其是那些步履維艱,千難萬險,苦苦修煉,方略有小成的修真者。
他們比大多數人更渴望進步,更加不想再回到從前,重新去做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殺的普通人。
窮生大奸計,富長小良心。
也正因爲這樣,頻繁釀出命案的兇手,竟多半是一些無門無派的散修。
而諸如紅塵窟、劍閣、一筆齋,此等名門大派,卻無一個弟子,敢仗勢行兇,搶奪他人的靈石妖獸。
天都城是華胥京府,守衛森嚴,這幾日雖偶有修真者暗中殺人劫貨,但絕大部分人還是遵守倫理綱常,並無太多作奸犯科之輩。
不過呂光心知肚明,其他地方斷然不會像天都城這般太平。
……
這一天清晨,陽光熹微,空氣清新。
呂光依舊在琢磨揣測着秋痕的那句遺言。
黃粱一夢,照進太虛,這八個字他已思慮清楚,但後兩個字‘五劫’,卻讓呂光有些摸不着頭腦。
如果說星隕之劫是這個世界的第一重劫難,那其後是不是還有第二、第三道災劫?
正當他遐思神遊之際,有人在他背上輕輕拍了拍。
一縷溫和輕淡的聲音,在他耳畔徐徐響起,“樑兄弟。”
“寶姐姐。”呂光回過神來,轉頭一看,微微笑道。
穆寶釵柔情脈脈的望着他,輕笑道:“在這兒發什麼呆呢?府裡這幾天都亂成一鍋粥了,你倒有閒心,在此地看風景。”
“寶姐姐,你誤會我了。府中有太太和屏二嫂子,主持一應事務,哪裡用得着我?何況,現在族人惶惶不安,我就別去添亂了。”呂光苦笑道。
穆寶釵眼神黯然,長長的嘆息一聲:“是啊,靈氣枯竭,修真境界舉步維艱,難以提升。即便咱們手握數處靈石礦脈,可畢竟族中子弟衆多,不好分配吶。”
呂光笑道:“這種煩心事,就讓父親去定奪罷。”
“前幾日你那樣孜孜不倦的修煉氣功,我還以爲你改了性呢。不想轉眼就原形畢露了。難道,你還想過以前那種混吃等死、無所事事的悠閒生活啊?”穆寶釵擡眸瞧着他。
呂光怔了怔,過了良久良久,才緩聲說道:“非是我不想繼續修真煉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唯有修至煉氣三層之人,才能將靈石煉化,增益修爲……”
他一語未必,穆寶釵臉上忽然浮出笑容,擡起柔膩白皙的玉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曼聲道:“你看這是何物?”
“蛇膽?!”呂光眼神一亮,又驚又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