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清瘦,雙目璨如繁星的少年,站立在門口,姜顏癡癡的凝望着他,幾月不見,他好像長高了不少,棱角分明的面龐上不再有任何的青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堅毅沉穩之色。
姜顏知道,令天下修真宗派震驚不已的長生殿之主,就是呂光。
窗外寒風漸急,她起身掩住屋門,略有些緊張的說道:“回來了?”
這幾個字就彷彿是妻子在苦等丈夫歸家之後的那句關懷備至的情話。
姜顏曾經很厭煩這句話,小時候,父親總是外出,每一次都是離家數月之久,而母親每當說出這句話時,其實也意味着,父親馬上便會再次離開。
回與來。
有時候,短暫的歸來反而卻是一種傷人極深的離別。
呂光聲音微顯嘶啞的說道:“你清減了許多,這些日子,還好吧?”
姜顏的確瘦了不少,她的下巴不再圓潤,變得尖利如刀,豐腴的身材,腰身更細,玉腿也愈加修長緊緻。
姜顏淺淺笑道:“還不是被小虎煩的。”
呂光啞然一笑:“小虎還是那樣頑皮嗎?”
姜顏搖了搖頭,“他很懂事,其實我是在擔心你。”
姜顏情真意切的吐露心聲。
她的目中流溢出深如滄海的柔情,眼神直勾勾的凝注着呂光。
姜顏不想再隱藏自己的內心,在呂光離開百草園的這段時光裡,她終日茶飯不思,牽掛思念着他。
這是情。
呂光乾咳一聲,“我沒事。”
沉默,屋中陷入良久的靜寂。
姜顏忽然輕聲道:“你在外面做的事情,我都聽說了。”
呂光精神一振,臉色微變,眉頭輕輕挑動,無奈的嘆了口氣:“這非我本意,實在是騎虎難下,不得已而爲之,與世間千千萬萬的修真者爲敵,這條路,九死一生,但我無怨無悔。”
姜顏不假思索的脫口而出:“我支持你。我會說服父親,讓荒州姜氏成爲你的後盾。”
她的話很真誠,比黃金白銀還要真上一千倍。
呂光自然聽出了她話中的意思。
姜顏是在向他訴衷腸,表露真情。
呂光非是一個無情無義的草木之人,然而他大仇未報,強敵環伺,前路步步險惡叢生,千難萬險,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再去考慮這些兒女情長。
投桃報李,情意綿綿。
呂光篤定的道:“你父親需要絳珠仙草的一片青葉療傷,這點你放心,到時我定會拿到仙草,助你……”
姜顏細嫩的手掌登時擡起,捂住了他的嘴。
奇怪,女人是不是都喜歡用這樣的方式,去截住別人要說的話。
姜顏背轉了身,舉起衣袖偷偷拭去淚水。
她竟無端端地哭泣起來。
呂光詫異道:“怎麼了?”
姜顏悽然道:“以你和梅八角的淵源,你又怎會袖手旁觀,見死不救呢?園中這幾日議論紛紛,你剛纔肯定也聽其他弟子說起了此事吧?”
姜顏本是一個性格極爲剛強的成熟女子,她從不輕易落淚,但她蕙質蘭心,善解人意,她自然曉得呂光肯定會孤身犯險,去解救梅八角的。
姜顏繼續說道:“你不該回來的,百草園現在無異於龍潭虎穴,六園之主,必定也對你心生懷疑了,修真者對待道人的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
呂光斷然道:“梅八角於我有傳道之恩,我絕不能置之不理。”
姜顏悠悠道:“我就猜到你會這麼說。”
呂光長嘆一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唉。”
姜顏長嘆着接道:“你且我聽說,這件事,絕非如此簡單,梅小姐一直都深居簡出的在桃園裡修行煉氣,幾日前,忽然傳出消息,說是掌門真人發現有修道者暗藏在內園之中。所有弟子人心惶惶,六園之主,遍察了一日一夜,最終確定梅八角就是那名妖道。”
呂光聽完後,一言不發,默然半晌。
姜顏緊接着說:“可誰都知道,虛若谷在幾月之前,便因爲度風災大劫,元氣大傷,一直都在閉關。”
“你的意思是說,這是有人從中作梗?”呂光微覺錯愕。
姜顏凝神道:“具體的內情,誰也不知。梅小姐此時已被禁足在坡上桃園之內。不日後,便會當着一衆弟子的面,把她火燒焚化。”
火刑是修真者對待道人所一貫採用的酷刑。
生生將其燒死,使之陰神無所依託。
呂光神情驟冷,問道:“那青蘿呢?”
“是梅小姐的那位侍女吧?據說她只是被關在了桃園,倒沒聽說有何性命之憂。”姜顏皺眉回憶着,沉吟道。
呂光暗暗鬆了一口氣,看來青蘿選擇修真煉氣的路,是走對了,起碼園中諸人不會對她的身份,心有疑慮,妄加猜測。
姜顏望着他,一字字道:“小心。”
她竟已猜到呂光待會兒要去做什麼了。
不錯,呂光此刻已知曉了梅八角身在桃園之內,他自是要前去一探。
呂光笑了笑:“我已不是從前的我了。”
姜顏紅着臉垂下頭,“是,你的大名,現在已震動天下,你很厲害。”
夜風拂動,靈田盪漾出一層層暗紫色的波濤。
呂光馬不停蹄的回到金蛹蟲草這塊靈田內的石屋,向媚兒稍微交代了幾句,他便閉上雙目,凝練念頭,他準備子夜之時,陰神出殼,去往桃園。
……
夜深,桃園依舊。
不同的是,這時被囚禁在園內的人,換成了梅八角。
之前是桃夭夭。
呂光既然能把桃夭夭救出來,他相信自己也一定可以幫助梅八角脫離困境,逃出生天。
修真者總是這樣,用靈陣禁制束縛道人。
呂光的陰神隨風而動,一念起,飄離百丈。
以他現在的道術修爲,想要破去這佈置在桃園四周的靈陣,易如反掌。
當百草園矗立在寒風冷月之下時,當園中再無一絲聲響發出時,呂光的陰神也恰好飄到那塊寫有‘桃園’二字的匾額下方。
茅草屋近在咫尺。
他微微向前邁了一步,周圍景色驀然一變。
桃園裡還是沒有桃樹。
處在陰神離體狀態下的呂光,法眼洞開,他又看到了那座金碧輝煌流光溢彩的宮殿。當初他就是在這裡遇到了桃夭夭。
物是人非。
眼前的人,變成了梅八角。
梅八角似乎是察覺到了虛空中的那團陰神念頭,她雙目一亮,開啓法眼,她看見了呂光,但她的臉上卻並未露出一絲驚訝之意。
呂光心神一動,無形念頭瞬間籠罩住梅八角。
梅八角還並未修煉到陰神出殼的地步,呂光只能把念頭遁入到她的腦海,用神念意識與其交流,時間緊迫,二人簡短截說。
“你其實不該來的。虛若谷將我幽禁在桃園,他是想看一下奪舍重生後的道人,是否還會有風災大劫。”梅八角的聲音依然是那麼的輕淡鎮定。
呂光來不及與梅八角寒暄長談,他一針見血直截了當的問道:“虛若谷還有幾成實力?”
“虛若谷眼下不足爲慮,關鍵是劍無涯,還有那些園師長老以及六園之主。”梅八角道,“你果然沒令我失望,已晉升到顯形妙境。”
呂光說:“你安心等待,我會救你脫險。”
梅八角搖搖頭,“沒用了,即使你將我從這裡解救出來,我也躲不過風災,最終還是要身死道消,灰飛煙滅。你不能暴露,你還得盜取絳珠仙草,別忘了你體內的太陰寒氣之毒。”
到了這個緊要關頭,梅八角的一言一行,竟還是在爲呂光考慮。
呂光懇切的道:“不要放棄,琅琊郡城此行,我遇見了白玉京。他有辦法,能使道人的風災大劫,延緩降臨。”
梅八角眼神一亮,轉而又迅速黯淡下去。
“他的道術,很適合奪舍再修。而我修煉的道家觀想法,光是凝聚出陰神,就需要花費數年之久。風災不會因爲你變換了肉身軀殼,就延遲來臨的。可惜,我所說的話,虛若谷卻不相信。”
“還有,虛若谷的最終目的,是想在我念頭消散之際,命其弟子,奪舍這具擁有天生靈體之資的身軀。”梅八角而後又補了一句。
呂光駭然道:“他的弟子,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