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景明下來啦……”翁冒看到虞景明和紅梅下樓,起身打招呼。
虞景明笑笑,然後上前跟虞世衡等人見禮打招呼:“大姑,世衡叔,戴姨媽,一路辛苦,家裡面都還好吧?”虞景明上前跟幾人打聲招呼。
虞世衡和戴家四姨媽自是連聲說好,戴家四姨媽還有些拘謹,她來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到底有些擔心虞家這位在小姐給她難堪。
虞寶珠倒也難得的一張笑臉:“不辛苦,都好着呢。”
虞景明眯着眼笑,一邊二姑娘因爲之前的氣氛不太好,這會兒也跟着打趣說:“今年過年,大姑可揚眉吐氣了,元甫表哥蒐羅了上海的時髦玩意兒一骨腦都給寄寧波去了,連帶着過年的獎金,雲甫表哥一分也沒留,全寄回了寧波,瞧大姑這一身兒,不曉得內情的,一準以爲是哪家的上海太太呢……”
“二姑娘也來打趣我。”虞寶珠捂着嘴笑。虞景明在邊上也笑笑。
身後紅梅也跟着打趣:“那今兒個過來,大姑奶奶又要高興了,元甫表少爺已經是四馬路分店的掌櫃了。”
“那是,那是,那也多虧你家大小姐照應。”虞寶珠大咧咧的揮着手,難得的說了虞景明一句好,心裡跟灌了蜜似的,如今家裡哪個不說雲甫現在有出息了,倒是陳家大房那邊,元和今年過年不但沒回家,還打了電報,想叫家裡賙濟一下,聽說是幾筆茶葉款子收不回來,一年生意的賺頭全打了水漂,這樣的生意還有什麼做頭喲……
虞景明笑笑:“元甫表哥估計還不曉得大姑到了吧,我一會兒叫人去通知。”
“別,他剛接手四馬分店,事兒多,不打攪他,等得空了,我去看他,給他一個驚喜。”虞寶珠生怕耽誤了元甫的事情。
一些事情她也是心裡有數的,她以前跟虞景明關係很僵,如今虞景明不拖元甫的後腿就不錯了,她可以擺長輩架子,元甫卻還需盡心盡力的做事才成的。
“那好呀。”虞景明又笑笑,轉過臉又跟世衡叔說話:“世衡叔,九爺爺九奶奶身體還好哇?”
“身體還硬朗,吃得下睡得着,就是腿腳不那麼便利了。”虞世衡笑笑回道。
“吃得下睡得着就是福氣。”虞景明說。
“可不就是這理。”一邊虞家四姨媽臉皮有些忐忑的接嘴,她倒底是打着來打秋風的主意,對着戴娘子還好,對着虞記這位大小姐,便有些沒底氣了。
“四姨媽是第一次來上海吧?”虞景明也笑嘻嘻的問,反正來者都是客。
“是的呀,一下碼頭就花眼嘍……”見虞景明跟她笑嘻嘻的搭話,戴家四姨媽長長的鬆了口氣,擔到嗓子眼的心算是放下了。
心裡又想着她之前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位可是虞老夫人調教出來的,只要自己位置擺的正,這位的禮節自然是周全的,哪裡真會讓人下不來臺。
一邊戴娘子看到虞景明這八面玲瓏的樣子,覺得礙眼的很,一甩手:“二奶奶該梳洗好了,我去催催。”
戴娘子剛轉進後廂房,虞二奶奶便帶着楊媽一起出來,一出來就給虞世衡幾個道歉:“不好意思,待慢了。”
二奶奶一出來就道歉,幾人自然應和着:“二奶奶太客氣了……”
“二嬸早。”虞景明慣例的跟虞二奶奶打聲招呼,虞二奶奶依然冷冷的只當沒聽見。
虞寶珠和虞世衡兩個心裡有數,虞寶珠巴不得兩人不和,她好左右縫源,虞世衡來時,九爺爺也是吩咐過的,虞記大小姐跟虞二奶奶不合,只這是虞記的事情,外人就不要參和,不聞,不問,不看,不說。
所以虞世衡依然是有一答沒一答的跟翁冒閒聊,說的都是上海的稀奇事體。
倒是戴姨媽有些訝然的擡擡眼,然後又低垂眼瞼,若有所思的樣子。她在寧波那邊也聽到一些虞家大小姐跟虞二奶奶不合的話,但多是含含糊糊的,如今看來,這都已經擺在明面上了。
她便也眼觀鼻子鼻觀心,只當看不見。
戴娘子倒是挑着眉看着虞景明,一臉看戲的表情,巴不得虞景明吃癟。
虞景明哪裡會在意這些,只是笑笑,跟衆人告辭。
“大小姐忙吧。”幾人應和。
虞淑麗跟戴謙兩個就站在廚房門口聽走廊上說話,虞淑麗邊說話邊把那一籠的蟹黃小籠包吃到肚裡,堂前幾人的閒聊自也聽在虞三姑娘耳裡,虞三姑娘這會兒嚥下最後一口包子,也探了個腦袋出來看着虞景明的背影,然後撇撇嘴:“裝佯……”
虞景明走出了虞宅,裝佯便裝佯吧,維持一個表面也是一種禮節。
……
門外長街上,正是吃早飯的時候,老王頭的茶檔幾張桌子,幾條長凳,坐的密密實實的幾層吃客。大家邊吃邊閒聊。
“愛珍,聽說你家老二跟虞三姑娘的親事訂下來啦,什麼時候吃訂親酒呀?”嘉佳從菜場回來,看着愛珍正在老王頭的茶檔打開水,便笑嘻嘻的問道。
邊上翠嬸邊忙活着給人端茶,也插話說:“喲,這就訂下了?”又說:“是該訂下來,省得閒言碎語的。”
“你耳朵倒長,也就有這打算,不過具體還不得戴謙和三姑娘自己做主。”愛珍笑笑。雖說家裡是說定了,但沒到成親那一天,話都不能說死。
“可不,現在洋學校裡的學生講究自由戀愛。”幾個女人便湊堆說笑。
“老王家的,來盤茴香豆。”茶檔上,老潢依然佔着靠牆邊的一個位置,這會兒衝着翠嬸道。
“好咧……”翠嬸應着老潢的話,轉身拿盤子去裝茴香豆。
老潢便又逗他的鳥,鳥籠就掛在他頂上橫着的一根竹杆了,那鳥籠是竹子做的,那竹色沁着褐紅,兩根小葉紫檀的跳杆一上一下錯落的架在籠子中間,這籠子有些年份了,紫檀的顏色已近變的油墨,唯有晨光映在上面時,纔有看到流光一樣的紫紅,那隻叫老潢寶貝的不得了的繡眼鳥站在跳杆,應和銅錢甩進鐵皮盒的聲音,繡眼鳥“鏘鏘……”的大叫,這一口竟連叫了二十五聲。
“喲,老潢,時局不對了,若是擱前些年,你這鳥拿到南京鳥市跟人鬥鬥,就憑這一口絕活兒,當得個“鳥王”稱號。”李大夫揹着藥箱正準備去藥店坐堂,聽得繡眼鳥這一口叫,嘖嘖的說。
“那可不……”老潢頗爲得意。
“鳥王……嘿嘿,這名號不要也罷。”卞維武今天難得的脫掉了他那一身巡捕服,穿了一件半舊的棉襖,兩手籠在袖子裡,蹲在老潢對面的凳子上,手裡還夾着一根過濾嘴的洋菸,好象是叫雪茄的東西,卞維武沒覺得這東西味道有多好,反而挺嗆,但如今他心裡不痛快,嗆的眼淚鼻涕出來的時候,有一絲痛快。
“關你什麼事,去,一碗羊雜湯。”老潢瞪眼,擡腳踢了踢卞維武蹲着的凳子,這小子沒出息。三姑娘訂親就訂親唄,天涯何處無芳草,這小子一大早一幅喪氣的表情,他看着氣。
“沒錢。”卞老二不理老潢,重重的抽了一口雪茄,就咳了起來。
“混賬小子,你吃的起這洋菸,沒錢給我買羊雜湯,我打不死你。”老潢瞪起眼,抄起一條長凳。
“別,你這老傢伙狠。”卞維武嗆的眼淚出來,一揮手:“王叔,大碗的羊雜湯。”說着,又嘀咕一句:“撐不死這老傢伙。”
老王頭笑呵呵的端了一小碗的羊雜湯:“大碗的吃不掉,浪費。”
卞老二撇撇嘴,蹲在那裡,繼續抽着雪茄,繼續咳。
虞景明從虞宅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卞老二嘴裡叨着那雪茄,眼眶紅紅的,想着卞老二對三妹只怕是真上心了。
“維武,維武……”虞宅的側門邊,虞景祺坐在牆腳線上,小花踱着步子很悠閒的走來走去,夏至一手扶着虞景祺,卻伸長脖子正朝這邊叫。
“哦,夏至啊,什麼事體?”卞老二回過神來,衝着夏至擡擡下巴頭問。
“上回你弄來的牛奶粉和麥乳精還有沒有?”夏至問。
“這會兒沒了,過段時間應該會到一批,到了我通知你哈。”卞維武揮揮手。心裡卻嘀咕,其實這一批的貨早該到了,可利德商貿那邊卻一直沒消息,哪天要去催催。
“好的,記得,一定要給我留啊。”夏至着緊的說,又看着一邊的虞景明笑笑,然後牽着虞景祺從側門回了虞宅。小花直接從院牆裡跳了進去。
“夏至上回買的牛奶粉和麥乳精是從維武這裡弄的啊,挺不錯的,維武這路子可是越來越野了。”紅梅笑笑的跟虞景明說。
“他的路子多是董幫辦搭的線,如今董幫辦在江海關被威爾排擠的厲害,維武這些路子還不一定能不能保住。”虞景明想了想說。
“那倒是。”紅梅點頭,董幫辦在江海關的形勢非常不好。
“呵,能的啊,現在連牛奶粉,麥乳精這種東西都能弄到手了……”老潢咧着嘴,又冷笑一聲:“董幫辦那裡你小心一點,別到時被賣了還在幫他數錢。”
“被賣了我也認了。”卞維武不服氣的瞪着老潢,又說:“老潢,人這一輩子,總有些東西能讓人不顧一切的去搏的吧,我做不來大哥那樣,心中喜歡,卻只站在遠處淡看風雲,然後守着蝸居,看庭前花開花落,任時光消逝……”卞維武說。
老潢咧咧嘴,好一會兒說:“你到底不懂你大哥……”
虞景明同意老潢這句話,卞先生那人也是讓人不易看懂的。
“賣報,賣報……最新消息,六竈鄉漁民起事,榮興商團被圍困在漁業公會裡……賣報……賣報啦,最新消息……”這時,賣報的小童揮舞還帶着濃重油墨香的報紙一路飛奔。
六竈鄉暴亂的消息又攪得上海一片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