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捧着紫砂茶壺下了樓。
天井裡,戴政,長青,元甫,翁冒幾個已經擺開了一桌,邊出着牌邊閒聊,聊的大體都是上海市面的經濟情況,自橡膠股票風暴以來,上海市面可以說是一片蕭條,好在因爲南洋勸業會,由李記強勢登陸上海,市面開始有些繁榮。不過,最近又有一條消息傳出,朝廷派出盛宣懷,着手鐵路收歸國有事宜,一時之間,上海商界又是風聲鶴唳……
另一邊,戴謙和三姑娘兩個依在天井邊的窗臺邊說着閒話,兩人年前在講習所唱的牡丹亭《鬧學》一出反響很好,已經成了被公認的青梅竹馬了。
虞二奶奶和戴家本有默契,自然也是樂見其成。
楊媽帶着幾個丫頭伺候着果盤茶水,堂前中堂下的一張八仙桌,虞二奶奶,戴壽鬆,戴娘子幾個正邊喝茶邊聊天,說的到是南匯的事體。
靠天井邊的一桌,虞二姑娘,戴政的媳婦愛珍正在擺着麻將牌,二姑娘見着虞景明下樓,笑着叫了聲大姐新年好,愛珍也打了聲招呼。
二姑娘又朝着不遠邊的虞淑麗催促:“三妹快點。”
“麻將有什麼打頭,都是跟孃親那般歲數,打發時間才用來消磨。”虞淑麗嘟着嘴,衝着虞景明挑挑眉。虞景明曉得這是三妹諷刺自己跟她孃親那般閒的無聊。
虞景明笑笑,自顧自跟二嬸幾個問安:“二嬸,大舅,大舅媽,新年好。”另一邊戴政,長青,雲甫也起身給虞景明打招呼。
一時間,虞宅倒是難得的和氣一團。
虞景明在二姑娘上手的一個空位上坐下,另一邊是愛珍,戴謙推着三姑娘過來在虞景明的對面坐下:“正月一過,二姐就出嫁了,以後可難得有這樣坐在一起打牌的機會了。”
“呵,說的以前常這樣打牌了似的。”虞三姑娘嘴皮子不饒人。
虞景明跟二姑娘和三姑娘的關係從來就沒有真正好過,自然這樣的牌局以前也未有過。
“正因爲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曉得還有沒有,今兒個這牌局才顯得尤其難得,三妹說呢?”虞景明反問說。
虞淑麗抿抿脣不吱聲,只是兩手搭在桌上,洗牌切牌。
“二妹,婚禮事體,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吧?”虞景明問,又衝着一邊正給人端果盆的楊媽說:“楊媽,若有短缺什麼的,你跟紅梅提。”
“大小姐,曉得哩,紅梅這段時間對這事體都有照應。一應問題都沒有問題”楊媽連忙笑笑說。心裡倒是想着,大小姐倒底是虞記當家人,雖然跟二房關係不睦,但這禮節上的東西卻是讓人挑不出一絲錯處,端是厲害呀。
“景明這樣就對了,景明是做大姐的,又是虞記當家人,要有大姐和當家人的氣度,新的一年了,過去的枝枝節節能丟就丟掉,人總是向前看的,要向前活不是,以後淑華和淑麗兩人還得景明幫着撐腰呢。”一邊戴壽鬆正喝着茶,聽着這邊說話,接了嘴,他作了這個經理,在外面交際應酬多了,念頭似乎通達了不少,這世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能爲我所用的,敵人也不是不能合作,不能爲我所用的,便是朋友也會漸漸的淡成陌路。
戴娘子在一邊應和了一聲。她向來做慣了這等捧哏的角色,何況是給自家男人撐檯面。
虞二奶奶卻是冷冷的勾勾嘴角:“我哪裡敢想着那些,只要她不背後裡下手算計人,我那日子就安穩了。”虞二奶奶的話語依然難聽。
虞景明笑笑不言語,戴壽鬆是什麼性子,她瞭解,當初她可實實沒給他臉面,這位如果不是另有話說,斷然不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另外呢,景明一個人也辛苦,有什麼事兒咱們這邊也要有個照應。”果然,戴壽鬆這邊又是話風一轉。
戴壽鬆這話別說虞景明,便是他自家娘子,還有虞二奶奶,虞家姐妹,便是另一邊的戴政等人也有些狐疑的望過來,今兒個過年,唱的是冰釋前嫌這一出嗎?
“那景明在這裡多謝大舅。”虞景明淺笑,大舅要做樣,那她也就作樣,心裡卻在等着戴家大舅圖窮匕現後的主題。
“景明,大舅想問一下你跟李澤時李大公子是什麼關係呀?”戴壽鬆邊放下手裡的茶杯,,從小喜手裡接了根洋菸,套上菸嘴,深吸了一口說,又解釋了句:“別怪大舅多管閒事,你身邊只你二嬸一個長輩,你二嬸的性子呢自你二叔走了後是冷淡了不少,她不樂意跟你沾邊兒,你多體涼,你二嬸是我妹子,我這個做大哥使不得要爲她周全一二,前段時間呢,你跟李澤時兩個閒言碎語不少,我看你兩個也挺般配,本來是樂見其成的。可這些日子,李大公子跟好些個女人不清不楚的了,花邊新聞那是滿天飛,我想着啊,你若是跟李澤時沒關係呢,人家李大公子的事情咱也犯不着搭理,可你若是有些來往,那他這跟別的女人牽牽扯扯的,那就是讓虞家沒臉,這事你一個姑娘家不好出面,大舅出面,怎麼着也得讓李公子給我們一個交待……”
戴壽鬆話音一落,整個客堂裡的人那神色便怪異了起來。要說戴壽鬆真爲虞景明着想,在坐的沒一個相信,便是戴娘子都不信,所以大家都曉得戴壽鬆醉翁之意不在酒。
李澤時李大公子自登陸上海灘以來一直是一個風雲人物,尤其最近正在運作上海各大商團聯盟一事,這裡面利益可大了去了,誰都想在裡面撈一票,看來榮興商行也心動了。
只是虞景明跟榮偉堂的關係擺在那裡,戴壽鬆如今卻要借虞景明的梯子去跟李澤時拉關係卻有些過了。
長青和陳元甫相視一眼,心裡想着戴壽鬆這相道不免有些難看了,只這等情況卻沒有他們插嘴的份,便坐在一邊做鋸嘴葫蘆,心裡卻想着東家大小姐那也不是個能讓人打主意的,戴經理只怕是要自找沒趣了。
一邊戴政張嘴欲說,最後卻是揉了揉眉心不說話,他爹真是想當然了,只是這時他說什麼話都不好,最終只好悶不啃聲。
虞二奶奶冷不丁嗤了一聲說:“以後大哥要說什麼話只說你的,別拿我當跳板,合着我這個做嬸子的被侄女算計了,還要侄女擔待不成。”說完,虞二奶奶無滋無味的嘬了一口茶水,她瞧不得她大哥巴結虞景明的樣子。
戴娘子卻是兩眼放光的盯着虞景明,等着虞景明的回話,心裡卻想着,虞景明這身家這身份擺着,若是親事的事體能鬆一鬆口,那還不曉得會有多少進賬呢,戴娘子這是在虞二姑娘的親事上嚐到了甜頭。
虞三姑娘右手撐着下巴看大戲,只有二姑娘擡頭笑着說:“大舅,這事體大姐心裡有數呢。”
二姑娘這話是給他大舅臺階下,大舅這話題在大姐那裡決討不得好的,二姑娘不想年三十弄的氣氛尷尬。
只戴壽鬆卻不領情,理所當然的說:“我曉得她心裡有數,可她一個女孩子家,心裡有數又怎麼樣,這等事情還不得家裡長輩爲她做主啊……”
這話說得在情在理,只是從戴壽鬆嘴裡出來就別有滋味了。
“大舅說的在理,只不曉得大舅要怎麼做主?就象二妹這回這親事一樣嗎?榮偉堂和玫瑰劃清界線了嗎?據我所知玫瑰在榮興商行也有股份吧,另外有一件事情,不曉得大舅知不知道,我聽說,榮太太曾跟董家提過,推薦玫瑰進虞園做交際,這事件大舅不要做個解釋嗎?”虞景明眯着眼說。
榮興商行味口不小,在內部想吃了董幫辦的份額,在外還在南匯上下了一盤大棋,如今這手又伸到李澤時那裡去了。當然這些東西虞景明不摻和,跟她不搭界。不過,戴家大舅要借她來搭橋,那她不樂意了。
另外,關於榮太太要的推薦玫瑰進虞園做交際的事體,汪瑩瑩當初說這事體時是有些小算計,但這個事體本身不會假,且不說榮家有什麼目的。只虞園是二妹的嫁妝,就憑這個,榮家揹着二妹跟董家推薦玫瑰進虞園做交際就實實是在打虞家的臉。
這還沒成親了,就這般算計,以後那還不被坑死哪。
本來這事體虞景明沒打算再提,反正這事體董家拒絕了,再追究,榮太太完全可以不承認,再加上二嬸對她的偏見,提了只會枉做小人。
只是如今戴壽鬆把手伸到她這裡來,她且提這個看看,倒要看看大舅做何解釋,另外順便也算給二妹一個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