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卞老二可打的如意算盤啊。”月芬眯着眼有些打趣的看着虞景明,邊上桂花嫂用勁的吞下一個圓子,兩眼滿是八卦之火,芸嫂子也失笑的搖搖頭。
虞景明卻是一副毫不關已的放下手中的青花碗,指着桌面道:“還來不來的?”
其實她心裡也有些尷尬的,只是面對桂花嫂和月芬這樣的婦人,你若是越尷尬,更落得她們嘴裡取笑。
“來,怎麼不來,我可輸了不少,不能這麼算了。”桂花嫂牌癮大的很,連忙丟碗,又催促着月芬和芸嫂子。
牌局又開始了,月芬顯然剛纔在隔壁吃了憋,這會兒打起牌來興致也不太高,邊摸着牌邊打着哈欠,整個人歪歪斜斜的靠在椅背上。
虞景明靜靜的摸着牌,一邊有些好奇的跟芸嫂子打聽着卞先生還是舉人的事情。
芸嫂子低聲的跟虞景明說道着。
“可不是嘛,光緒二十九年的舉人呢,那一年卞大哥才十八歲,想想都是了不得的,當時他們家還住在前門樓那一塊,榜下來的那天,前門樓足足放了一個晚上的鞭炮,本來光緒三十年正好老佛爺七十大壽的恩科,大家都等着他進士及弟的……”
說到這裡,芸嫂子又搖搖頭:“可這人啊,再聰明再厲害都沒用,得講時運。那一年,碼頭上,蘇北,山東,青浦三籍千餘碼頭工人械鬥,卞老爺和卞夫人剛剛下船,就叫土炮給打中,就這麼沒了。卞家大哥這恩科自然也就泡湯了,當時卞家老二才十二歲,最小的老三才兩歲,本來憑着卞家老大舉人的身份,庇護兩個弟弟成長也是不成問題的,可偏偏自那年後,朝廷取消了科舉,而卞家大郎的恩師又是受變法牽連,於是不曉得怎麼回事,卞家就又捲進了變法案裡,家門都被朝廷封了。事情亂紛紛的,外人也弄不太清,總之他家那些親戚竟是沒一個人敢沾這三兄弟的,最後卞先生就帶着兩個弟弟租了老潢這宅子,日子過的清苦,但好夕也漸漸將兩個弟弟拉扯大了。”
說起這些事情,芸嫂子也是頗有些感懷。
“我正在城樓觀山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旌旗招展空翻影,卻原來司馬發來的兵……”芸嫂子正說着,卻聽得外面街上老潢那特有的腔調唱着曲兒,是空城計中的失空斬。
“嘿,如今還是這位過的滋潤,一早兒就出去吃吃早點喝喝茶,回來還有人侍候着,這老潢老了老了,但是有福了,前段時間老潢病了,我可看着卞先生幫他請醫生侍候湯藥。”月芬挑着眉道。
“可不是嘛,估計老潢百年了,還得卞家三兄弟給他收屍。不過話又說回來,有這房子,也是值得的。”邊上桂花嫂也插了句,還嘖嘖了兩聲。
虞景明是曉得的,永福門兩條街面裡面有三棟房子的房產是不在她的房契之內,一棟就是許老賬房這房子,是當年她爹獎勵給許老賬房的,產權過戶了的,於許老先生相同的就是還有虞記當年的大師傅莫老師傅,最後一棟就是老潢那房子,是當年賣貝子街時說好留給他自己養老的。
“桂花嫂這話說的我怎麼聞到酸溜溜的,又不是人卞先生貪老潢這房子,老潢多精的一個人啊,之前每年不都有人跑到他跟前裝孝子賢孫的,可人家老潢不理,直接拿掃帚將人趕出門去。再說了,人家卞先生那本事,聽說江海關的人來請了幾次了,我看這卞先生哪遲早是去租界地盤的。”一邊,月芬懶洋洋的反駁着桂花嫂。
桂花嫂動了動嘴皮子,卻沒找出話回。
“卞先生不是舉人嗎,江海關的人請他做什麼?”虞景明好奇的問芸嫂子。
“這有本事的人都是一通百通的,卞先生不但文采好,還有一雙火眼金睛,我跟你說哦,任何賬目,只要一過他的眼,什麼問題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囡兒她爺爺說了,在賬目稽查這一塊,卞先生說第二,在上海就沒人能稱第一。”芸嫂子道。
“哦。”虞景明點點頭。看來這卞家兄弟倒不是一般人。
“又在打牌……”這時從門邊探進來一個人,二十不到的樣子,長的劍眉朗星,穿着黑湖綢短開衫,下身黑色燈籠褲,頭上扣着一頂鴨舌帽,偏腦後還拖着一根長辮子,臉上嘻皮笑臉的。
“哎喲,這真是說曹操曹操到,卞家的老二卞維武。”芸嫂子給虞景明介紹着。
虞景明點頭笑了笑,聽聲音她也聽出來了。
“卞老二你這猴子,這一身穿的洋貨,幹什麼來啊?”月芬眯着眼邊笑邊打趣。
“我來站桌角,看能不能弄點分紅唄。”卞維武饞着臉,又看着虞景明衝他點頭,便有些好奇的問:“芸嫂子,這位是……”
“虞家大小姐啊,剛纔有人還想讓人家做嫂子的呢。”桂花嫂打趣起來。
“玩笑,玩笑,不過是消遣消遣悶氣罷了。”卞維武光棍的很,揮揮手卻又衝着桂花嫂開炮了:“喲,桂花嫂,這麼大人還聽牆根,小心哪一天聽到趙明大哥跟姘頭的叫牀聲。”
“唄,你小子這張嘴找撕是不是。”桂花嫂立馬瞪眼。趙明算是有些能力的,倒是有些不害臊的往跟前湊,她整日裡正防着這些事情呢。
“少作怪,你來芸嫂子這裡不是來拆臺的吧,有事就說,沒事請走。”芸嫂子沒好氣的拍了一下他的背。
“嘿嘿,知我者芸嫂子也。”卞維武跟變臉似的又衝着芸嫂子怪模怪樣的打着千。說完,他便搬了張凳子擠到月芬和芸嫂子中間:“幾位嫂子聽沒聽過肥田粉哪?”
“你能弄到這東西?”芸嫂子和月芬還沒有說話,桂花嫂兩眼倒是瞪大了起來。近年,這東西傳的神呼呼的,田裡只要施了這個肥田粉,那莊稼就噌噌噌的長,跟太上老君煉丹爐裡煉的仙丹似的。
總之這東西是來錢的東西。
虞景明也不由的挑了挑眉,肥田粉這東西她倒也是聽說過的,是洋人生產的東西,田間的肥料,王家人在寧波有一塊田就試用過這肥田粉,產量能增加不少,莊稼也長的好。
這真是好東西,不過這東西一般人可弄不到。
“喲,你這猴子,能的啊,這都有路子?水深哪。”月芬打趣着,又白了他一眼:“你大哥不曉得的吧?”
“哎喲,月芬嫂子,我又不是拴我大哥腰帶上的,我今年也二十了,也得有自己的事業了不是。”卞維武叫起屈來,又一跺腳:“再說了,我這路子又不是見不得人,是碼頭翁冒翁大掌櫃的介紹的……當初也是我大哥幫他查了一筆賬,他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給我介紹的門路。”
翁冒?聽着卞維武的話,虞景明不由側過臉看紅梅,翁冒還有這路子?紅梅纔過來,有些事情她還不及細問。
紅梅一臉笑意的點頭,在虞景明耳邊低語:“都是他東家的生意。”
虞景明點點頭,翁冒這個東家看來真是不簡單,只是這年月跟洋人往來密切,又常往南邊跑的,要麼是洋買辦,要麼是革命黨,只不曉得這東家是哪一種。
“能的你,既然有這等發財的事情,你還窩這幹嘛,還不着緊發財去。”芸嫂子也笑着打趣。
“嘿嘿,路子是有,可提貨要錢哪,這不來找幾位嫂子調濟調濟,等回頭給幾位嫂子分紅。”卞維武裂着大嘴。
“果然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月芬狠狠的瞪了一眼,卻又笑嘻嘻的摸了摸口袋,拍出兩塊鷹洋:“我就這點錢。”一邊芸嫂子也摸出一塊鷹洋,邊上桂花嫂扣吧扣吧口袋,掏出一把銅錢:“別怨桂花嫂不講義氣,我當家的都三月沒發工錢了,這兩錢還是菜金呢。”說着,桂花嫂又指了指虞景明衝着卞維武使了個眼色:“小子,那纔是有錢人。”
“嘿,咱這不是沒那交情嘛。”卞維武撇撇嘴。
月芬則有些看好戲的看着虞景明。
虞景明卻是坦然一笑:“倒底是我害卞二哥沒了差事,我這倒有一樁賺錢的買賣,不曉得卞二哥有沒有興趣?”不管如何,卞老二丟了差事跟她有關,這個交待倒是必要的。
“哦,說說。”卞維武擡擡下巴,能賺錢,卞維武自然是有興趣的。
“我需要一份資料,一份近幾年虞記出貨的繳稅記錄,卞二哥要是弄得到,到時我出重金買。”虞景明兩眼盯着卞維武道。
“呵,呵……”卞維武怪模怪樣的叫起來:“看來大小姐這是打起虞記的主意來了,只是這是你虞家的家務事,我憑什麼要給你當槍使啊?”
虞大小姐這話,一眼就能看出她這是打虞記主意,知道虞記出貨的繳稅記錄,自然就能推算出虞記的出貨量和利潤了。
邊上桂花嫂幾個也頻頻打着眼色,這虞大小姐可真是一步不讓啊,永福門房契剛拿到手,就又盯上了虞記,虞大小姐這心可不小啊。
“你也可以把這份資料交給我二叔,我相信我二叔同樣會給你一筆重金。”虞景明卻是拍了拍手,一推面前的牌:“胡了。”
說完,虞景明跟徐媽媽告辭,今日許家一行,到此足矣。
留下屋中幾個面面相覷,這虞大小姐葫蘆裡賣的是啥藥啊。
卞維武也摸摸下吧,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