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向星辰大海,一開始,困難在於人的短暫壽命,在“永不下車”成爲現實後,困難則在於四點二光年的漫長旅程。
與飛往月球的三十八萬公里,乃至於近日軌道的一點四億公里相比,
四十萬億公里,
根本就不是一個人類能企及、能想象的距離。。
一邊搜索資料,一邊斟酌,方然腦海中逐漸形成了一些概念,不過他沒有急於在公衆平臺上發佈,而是靜靜的沉思着。
坐了不知多久,睏意襲來,他居然在柔軟舒適的躺椅上睡着了。
夢境,來的不知不覺,沉浸在一大片亦真亦幻的場景裡,意識有些遲鈍,方然慢慢的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在做夢。
進入“裡世界”以來,或者,是接受“意識遷移”以來的頭一次,目之所及,依然是熟悉的車廂,熟悉的同伴,甚至,伴隨列車疾馳向前的“咣噹——咣噹——”,也還是那習以爲常的節奏。
時間的列車,這一幕,自己可在熟悉不過,是嗎……
不,不一樣,列車依舊向前疾馳,原本暗淡髒污的車窗玻璃,卻澄明瞭許多,在座位上看得分明,方然禁不住有些好奇,向外張望。
車外的世界,那一大片影影綽綽的晦暗未明,難道,不就是死亡嗎。
夢境,而非現實,任何事物都可以毫無道理,屏住呼吸向外看去,只見一大片透亮的淺藍色,車廂近前則是堅實的石條路基,再向遠處眺望,卻什麼也見不到,就彷彿列車正在一大片海洋中的大壩上疾馳。
大壩,海洋,色調卻不似尋常,過了一會兒,方然才若有所思的眉頭緊皺,向車尾的方向眺望。
他看到了一片黃綠斑駁的,大地。
大地,分明便在身後,列車駛來的近乎無窮遠處,除隱約可見的色調給人聯想外,並無其他特質,方然卻本能般的認爲那就是大地,繼而,有些惶惑的向前看去,只見一大片無邊無際的灰白茫茫,
就橫亙在前方不遠處。
列車,隆隆向前,一刻也不曾稍有遲緩,轉眼間天色暗淡下來,
似乎已駛進那無邊無際的灰白。
這究竟是在哪裡;
這列車,還是那一列永遠向前的時間列車嗎。
頭昏腦漲,思維有輕微的阻滯感,方然費力的向車窗外張望,又看向視野下方,那不斷重複的巨石般條塊,
漸漸的有了一個猜測。
列車,不管這是什麼,又正在向哪裡開去,
似乎正以一種垂直向上的姿態,疾馳在高不見頂、直插雲霄的巨塔之上。
夢境中的通天塔……
坐在車廂裡,方然竭力向窗戶下緣張望,卻仍看不真切,只是憑一種下意識的直覺,認定列車正順勢而上的無盡路基,
正是那一座象徵科學的通天巨塔。
然而原本在車廂外的那死亡世界,又到哪裡去了呢;
消失了嗎,也許,畢竟仍在車廂裡的所有人,都有無限長的生命。
只不過……
列車,疾馳向前,又或者是沿高塔一路向上,運行十分平穩,單調重複的“哐當——”聲令人昏昏欲睡,方然勉強要打起精神,卻怎麼也辦不到。
永遠向前,一刻也不會停歇,時間的列車就是這樣疾馳不輟,如果說有區別,那也只是,車廂外的陰霾,換做了一大片影影綽綽、卻怎麼也看不透的灰白,然而充作路基的通天巨塔,又意味着什麼呢……
夢,逐漸消散,直到睜開雙眼,一縷刺目的光映入瞳孔。
清晨時分,恍惚間站起身,方然有些茫然的四下打量,才逐漸想起,自己還待在昨天隨便闖進的房間裡。
耳邊有柔和聲音傳來,似乎是在問“要不要吃早飯”,方然嘟噥着迴應一聲。
“裡世界”的生活,每一天,似乎都是這樣的節奏不明,就像現在,和幾位年輕男女坐在一起吃早餐,傾聽他們的對話,方然才知道他們是結伴在這裡學習、研討工業設計的愛好者,他始終沒插話。
夢境,倏忽而來,又消散無蹤,讓現在的他心事重重。
時間的列車,在巨塔上,一路向前疾馳,這種潛意識的浮現,
究竟會意味着什麼。
一邊悶頭吃飯,一邊思索,方然直到差不多吃飽,纔將思路岔開,他看向偌大餐桌中央的紙張,上面是愛好者們勾勒的草圖。
汽車,舊時代常見的交通工具,在“裡世界”也不少見,外形則與諸多科幻作品中的想象很不一樣,沒有那些花裡胡哨的線條、構型與裝飾,而是在返璞歸真之餘,普遍保留傳統汽車外形設計的要素。
原因,並不難想象,在一個物質與精神極大豐富的年代,汽車,完全是尋常的交通工具;
既沒必要刻意簡化,更沒有任何附加值。
且看現在,一頁畫紙上的草圖,小型汽車的前臉就保留有格柵要素,鍍鉻外圈內是一豎三橫的常見樣式,不僅如此,在引擎蓋前端還豎立着小巧的圓圈、三叉星標誌,
看起來與舊時代的“MERCEDES-BENZ”一模一樣。
是簡單的挪用嗎,是,但並不是抄襲,更談不上侵權。
侵權,那也得現有權利,才談得上,在今天的淨土世界,一切不合時宜的陳舊規則,都被掃進歷史的垃圾堆,如專利這樣的東西,也歸於此類,任何民衆都有權使用人類有史以來積累的任何科學與人文成果,
而無須有任何顧慮。
這一點,在舊時代的遺老遺少(如果有)看來,似乎足以引起極大的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