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一篇報告喚起了回憶,方然纔想起,之前在某次討論會上,自己究竟拜託NEP某研究機構的科學家們,進行什麼樣的研究。
阿達民記憶寥寥,ASA的數據,卻不會因時間消退。
打開報告,一開始的篇幅,比較詳細的陳述了“人類意識活動研發組”的若干成果,以及這些成果,是經由怎樣的研究得來,措辭相當正式,也比較學術化,但人工智能自動附加的參考資料,卻着實有些驚悚。
一年多時間裡,原來,爲進行意識活動的研究,NEP_774機構裡,竟進行過那麼多駭人聽聞的恐怖實驗。
自己豢養的竟然會是一羣變-態嗎,理當不致如此,那麼這些實驗應該是確有必要;
其實,就算都是些多餘,方然也並不是十分在乎,反正NEP大區的“實驗材料”根本不缺,罪大惡極者不論被怎樣對待,對他而言都無所謂。
人道,在今天這樣的時代,根本不存在,這並不是一個人的冷酷無情。
過程堪稱血腥,結論,是否配得上耗費的資源,事關永生,直覺上,方然認爲自己必須對人類的意識活動有相當程度的理解,纔會放手讓科學家們去探究,現在,774研究機構的報告裡,的確給出了某種答案。
舊時代的醫學、生命科學等領域,對“人的意識活動”,並未給出一個令人滿意的答案。
意識,究竟是什麼,對研究者或普通民衆而言,意義各不相同,方然的着眼點則直截了當,“究竟怎樣做,才能在身體衰老、毀滅之後,仍保有意識”,進而纔有可能在身體之永存宣告失敗時,繼續探尋永生。
身體,僅靠科學技術便能一直維持下去,這設想未免太樂觀。
執着於“永不下車”,便不能將希望寄託在一種尚未成型、且也不知是否能研發成功的技術之上,相比永遠維持身體,意識,是否可以脫離肉身而存在,如果可以,這種“脫離”又該怎樣進行,這些都是方然關注的重點。
但意識究竟是什麼呢。
“認識你自己”,一句流傳至今的古老謁語,如今想來,着實意味深長。
不論當年寫下這句話的人,有什麼樣的想法,借用在這裡,無非是說明一種現實,讓意識去認識、解析意識,會遇到多麼大的困難。
只不過,自己並非這方面的專家,也並不關心一個人的意識究竟如何運作;
真正關心的,是“意識是什麼”的字面意思,即,一個人的意識活動,客觀上究竟呈現爲何物,進而纔有研究其維繫、遷移的基礎。
在這方面,774研究機構的報告,的確言之鑿鑿。
“關於人腦的意識活動,報告我已看過,負責人,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瀏覽報告,繼而,心生一絲異樣,忙於監測“盤古”的阿達民挪用休息時間,與774機構的研發負責人遠程連線。
相比於IT領域的若干研究機構,NEP_774機構,並不常受關注,這裡也沒有阿達民的“替身”隨時待命,而是將負責人單獨叫到一間辦公室,通過攝像頭與話筒來彙報情況,順便談談自己的看法。
從屏幕上看去,774機構的研發負責人,並非獐頭鼠目之輩。
但,就是這樣的傢伙,不久前,卻身披白大褂、與幾名同僚一起,對手術椅上的腦殼揮舞各種電動工具。
切割頭骨,鑽孔,組織創面止血,佈置電極,明明都可以簡單編程、讓機械手去實施的操作,白大褂們卻親自上陣,視頻資料中,電鑽“吱吱”作響,時而摻雜不鏽鋼錘敲擊的鐺鐺聲,場面十分勁爆,方然則百無聊賴的邊吃邊看。
這種視頻,倘若放給NEP_R933~934的囚犯觀看,想必定能盪滌、淨化他們的骯髒靈魂。
不論在實驗室裡,行爲舉止,如何狂暴,眼前的負責人看起來還是一副精神正常的樣子,或者,已經是Physco也無所謂,只要能出成果即可。
“阿達民先生,報告已經十分詳盡,至於補充,其實,774研究機構的工作一直在平穩推進,但最近並未有很重大的新發現。
另外,敝人還想問一下,您是否會授意我們774機構,開展……
開展意識維持,甚至‘遷移’方面的研究。”
說話間,負責人分明有一點顧慮,聰明如研究者,自然清楚阿達民吩咐這一切的動機,進而對自己與同僚的安危,疑竇叢生。
倘若眼前的阿達民,東北太平洋大區的上帝,志在永生,對自己和自己的團隊而言,究竟是禍是福,原本對自身命運很有些惴惴不安,但,在徒手處理過越來越多的“實驗材料”後,負責人現在竟有一種別樣的鎮定,鎮定到自己都有些驚訝。
活着,究竟是怎樣的狀態,報告裡是一回事,真的用電鋸給“材料”開瓢,那就是另一回事。
意識,果真存在嗎,阿達民要的答案,自己和研究所的同僚們當然會雙手奉上,但是在這樣一個年頭,永生,其實也只不過是對阿達民纔有意義。
哪怕這阿達民,上帝,竟然是出乎意料的仁慈,居然會允許治下民衆、包括自己這樣的研究者活下去,甚至,竟還允許我等永生,
但這狗屁倒竈的永生,又有何益,永遠待在NEP_774揮舞電鋸嗎,簡直扯淡。
人生,倘若由他人操盤,再長的尺度也根本沒一點意義,憑藉聰穎的頭腦,研發負責人並不難洞悉這一切,繼而心生某種超越絕望的淡然。
負責人的心理活動,方然並不知曉,他岔開言語迴避了這一問題:
“現在,我還是更加關心,你們對人腦意識活動的解析,究竟是否準確,是否有足夠的實驗事實來支撐。”
阿達民與負責人的對話,很顯然,並非圍繞着“什麼是意識”。
早在對774研究機構下達命令之前,不論方然,還是研究者們,對這一問題都有很準確的把握,認識幾乎一致,自然沒有再討論的必要,而只需在既有認識的基礎上,研究意識如何被影響、改變與塑造。